徐向东请假回了杭市,此时他正在前往城西天目山的公交车上。
那天情况匆忙,徐向东并没有看清0119号报告上写的细节。所以第二天,徐向东趁着苏泽洋午餐的时候,偷带出他的电脑,找了一个空闲的会议室。至于密码,徐向东与苏泽洋的工位在同一排,早上苏泽洋开机的时候,徐向东装作喝水,站定在他身后看了一会,便记住了。
在那个会议室,随着一帧帧数据的展示,一行行冰冷的文字跃然眼前,一种震颤从内心深处蔓延开来,徐向东的世界仿佛真的塌了。
报告上清清楚楚地标记着陆涵雅失踪位置的经纬度,就在西天目山。
西天目山是一片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开发了一半,另一半基本处于原始生态,鲜少有人进入。据报告所述,陆涵雅在生命的尾声似乎受到了某种指示,突然舍弃一切能定位的智能设备,戴帽子、戴口罩严遮面容,一个人乘坐投币式公共交通来到这里,然后就径直走进了原始森林。
所以,警方努力了这么多月都毫无线索。
徐向东近乎麻木地按照定位系统所指,离开步行道,走入了一片杂草中。这里的草密不透风,草下藏着不易察觉的土坑和积水,徐向东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得艰难,时而深陷、时而踉跄,更有时一脚下去惊起一群蚊虫,漫天飞舞。
在山里走了两个小时,在靠近目的地的时候,徐向东闻到了一股很重的恶臭气味,大批大批的苍蝇在前方一片格外茂盛的杂草中嗡嗡作响,徐向东明白那是什么味道。
徐向东深吸一口凉气,强自压抑,然后一步步靠近,每一步都像踩着薄刃一般痛楚。
很快,他看到了陆涵雅那件鹅黄色小香风羽绒服,被淤泥和杂草掩埋了一半,颜色也已经几乎褪成了灰白。那件羽绒服是他们一起在龙翔桥买的,他记得陆涵雅当时并不是很想买,觉得偏贵,但是徐向东觉得那件衣服非常适合,穿上后的陆涵雅跟个小瓷娃娃一般精美,于是趁着陆涵雅换衣服的时候偷偷把钱付了。
再往前,徐向东在杂草缝里看到了陆涵雅染成棕黄的卷发。
此刻,徐向东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紧攥着,一切都那么不真实,他站立在原地,用手掌擦去脸颊上的泪水,又用衣袖捂住眼睛,想借此吸走眼眶中的泪水,连擦了四五次,才能又勉强看清眼前的景色。
接着,徐向东又往前走了走,这一回,他的脚尖触碰到了一只白骨手掌,这是一只左手,他看到手掌的中指套着一个银制的戒指。
徐向东笑了,他伸手摸了摸自己左手中指戴着个另一个戒指,轻轻说道,“我终于找到你了。”
徐向东拿起手机,对着这一片草地,连拍了五十几张照片。
随后,他坐上车,回到市里,来到玉泉路1号,杭市西湖区公安局玉泉分局。
“我要报案,”徐向东一进公安局,就对接待的警员说道,“是命案。“
周围警员听到他的话,纷纷围了过来,有一位女警看着徐向东煞白的面孔,贴心地给他倒了一杯热水,说道,“小伙子,你坐下慢慢说。
徐向东在接触热水的时候,才明白过来自己原本的手有多么的冰冷。
“我找到陆涵雅了,她在西天目山。”徐向东喝了一口热水说道。
“是浙大失踪的陆涵雅?”一位警员问道,“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女朋友。”徐向东在喝了热水之后,感觉自己的喉咙鼻腔开始控制不住地发酸。
“你怎么知道她在西天目山?”
“我这里有一份证据,陆涵雅的死是芝苓智盔造成的。是芝苓智盔的一个重大故障,才......才导致她死在西天目山。”徐向东有些后悔喝那杯热水,他现在哽咽着几乎说不出话来了。
“你是说陆涵雅已经死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负责接待的警员,只是低头略微扫了一眼徐向东递过去的手机,并没有详细看他特意点开的0119号故障报告。
“是的,已经死了。”徐向东语音颤抖,泪水决堤而出,他将手机拿回,从相册中翻出了刚刚拍的照片,“这......这就是陆涵雅,她.......她的皮肤都烂完了,头发散在这片草丛里。穿的.....穿的还是我给她买的那件羽绒服,这是......这是她的戒指,我也有一个配对的,所以我……我才敢肯定,那就是陆涵雅。”
说到这里,徐向东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头沉重地垂落在臂弯上,放声痛哭起来,“她.....她该有多疼啊,那些虫子都趴在她身上咬。她最害怕虫子了啊。她就这么一个人.....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在山里躺了那么久。”
边上的警员看到徐向东这个模样,都不忍打断,任由他哭够了才出声道,“徐.....徐向东是吧?你把这个表格填一下,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查清楚的,不会放过凶手。”
“不,不是。”徐向东重新将手机点开到0119号报告那个文档,“我已经找到凶手了,是芝苓智盔把她害成这样的。是芝苓公司的人,是郑芝苓,是林朝行,你们好好去查这两个人,他们就是凶手!”
接待的警员,依旧没有接过手机,“嗯嗯,我们知道你很难过,你先把表格填完。我们一定会将这起案件调查得水落石出。”
“这个报告你们先看看,这是......”这一天的打击让徐向东内心接近崩溃,为何他们始终抓不住问题的关键。
“手机你收好,里面的图片等会会有技术员找你拷贝。”警员依旧说道。
“报告!重点是报告!这是证据。”徐向东终于忍无可忍地吼道。
“嗯,不用谢,你身上很凉,再给你添一杯热水吧。”警员面带笑容回道。
徐向东此时才重新抬起头,怔怔地看着这些警员,他们似乎看不到这份报告,也听不见徐向东对芝苓的控诉。他们看似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像是处在不同的时空维度。
看着警员脸上交错着关怀、遗憾与同情,还有一丝异常的茫然,徐向东突然想起了自己第一次与魏思博提起芝苓智盔有问题的情景,魏思博当时对自己的提问也是如此茫然,像是没听懂。
这一瞬间,徐向东惊觉屋内所有警员无一例外地都带着芝苓智盔。他想起来半年前曾浏览的一个新闻--某知名企业家慷慨捐赠,向部分政府基层干部免费发放智盔,旨在提升工作效率,促进信息共享。
徐向东瞬间站起,一声不响地将手机拿回,径直冲出了公安局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