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爸爸的语气吓到了。
“没有，我只是……”
“这不是你一个小孩应该关心的！”
说完，爸爸便气冲冲地走了。
从那之后，爸爸再也没有主动来看过我。
再一次见面，是我初中入学。
我和林朝朝被安排到了同一个班级。
林朝朝是林家明面上唯一的一个女儿。
爸爸从来没有对外介绍过我的身份，也没把我写进林家族谱，甚至是姓也没有打算给我改。
我还叫陈岁安。
没有人知道我和林家的关系。
新生入学那天，爸爸和林夫人，一起带着林朝朝到学校报道。
而我，却是王婶带着来的。
当年我被送到别墅之后，爸爸要找个阿姨来照顾我的生活起居。
我求爸爸，让之前的邻居王婶来吧。
王婶的家庭情况并不好，她的丈夫喝酒赌博还家暴，她的两个孩子还在上学，需要用钱。
她一个人打好几份工，还难以维持家庭生活开销。
可即使如此，她依旧能从牙缝中省出五千元，来帮助我和妈妈。
林家给开的工资很高，别墅又只有我一个人住。
我便让王婶带着孩子们，一起住了进来。
和他们住在一起的那几年，是我在妈妈死后，为数不多的幸福时光。
周围嘈杂的声音，拉回了我的思绪。
我看见林朝朝挽着爸爸的手撒娇，说待会结束了要让爸爸陪她去游乐园玩旋转木马。
爸爸宠溺地看着她，说：“好好好，我们小公主想干什么都行。”
那是我从来没见过的温柔。
即使是我和爸爸单独相处时，他的脸上也总会有说不出的阴沉。
我从来不敢对他撒娇，也不敢奢望他能陪我去游乐园。
多讽刺啊。
我一生追求不到的，却是林朝朝触手可及的。
爸爸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下意识地喊了一句：“爸爸。”
可他并没有理我。
我忽然想起爸爸告诫过我，在林朝朝和林夫人面前，不许和他表现得太过亲密。
他怕她们不开心。
可却根本不关心，我会不会不开心。
我的爸爸，是一个很好的爸爸，可他从来不是对我。
眼泪无声滑落。
有一双温暖的手，轻揉了我的发顶。
她温暖的声音似一束光照亮了我，她说“安安，我们回家。”
“好，我们回家。”
6
在学校的日子并不太好。
这里是贵族学校，周围的同学们都家大业大。
从开学第一天父母的车和穿着打扮，便能看出他们是什么样的家境。
可报道那天，我是和王婶一起来的。
王婶节俭惯了，穿的都是最普通的衣服。
于是大家都认为，我是凭借着社会关爱人士的身份，来的贵族学校。
小孩子都能想到的事情，爸爸肯定也想到了。
可他却根本没有考虑过，我会因此被同学们“特殊对待”。
带头欺凌我的不是别人，正是林朝朝。
林家家大业大，她长得又漂亮，大家都爱和她玩。
我的抽屉里，总会出现一些死老鼠、死鸟。
进教室时，偶尔会有一桶从天而降的水，淋满我全身。
夏天的校服很薄，而我正值发育期，被水淋湿后，衣服会紧紧地贴在肌肤上，显示出若隐若现的曲线。
我能感觉到男同学们贪婪的目光，好像那一瞬间我被扒光了在他们面前一样。
我通红着眼，抬头一看，林朝朝正勾唇看着我。
她毫无避讳地向我展示着，她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羞耻感和无助感充斥着我的大脑，我哭着冲出了教室。
可我不知道我该去哪。
可以和爸爸说吗？他一定不会信我的吧。
那和老师说呢？老师说过，有事可以去找她的。
我往老师的办公室跑，在马上要进门的那一刻，被林朝朝带人拖走了。
很多年以后，我时常在想，如果那时候我跑得再快一点，声音再大一点，我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了？我是不是也会活得更久一点？
可惜世间没有如果。
林朝朝把我拖进了厕所，扒光了我的衣服。
有人把我的双手死死摁在墙上，我没有办法动弹。
周围的男同学开始对我上下其手，我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被侵犯的羞辱感涌上心头，胃酸荡漾得我几欲作呕。
林朝朝喊停了他们。
我以为她良心发现，决定放我一马。
可她却拿出了照相机。
刺眼的闪光灯照在我眼前，我还未发育完全的身体被尽收囊中。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拍照，更甚是看到闪烁的光，我都会止不住地发抖。
林朝朝拿了一块烧红的铁，死死印在我的锁骨上。
她说：“你是什么东西？你也配和我抢爸爸，陈岁安，你快去死吧！”
疼。
钻心的疼。
我想死了，也不过如此吧。
我不记得那天是怎么回的家。
只记得天空下起了瓢泼大雨，我浑身都湿透了。
一进门便遇到了满脸阴沉的爸爸。
他并为察觉到我浑身的破烂不堪，只不悦地开口：“这么晚不回家，去哪了？小小年纪就不学好，你怎么配当我们林家的人？”
身后是电闪雷鸣，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爸爸，我说林朝朝带头欺负我，还拍我的裸照，你信吗？”
“你才多大，就学会说谎，造谣别人了是吧？云云是我看着长大的，她是什么样的人我这个做父亲的会不知道吗？！”
“那我不是你的女儿了吗？”
我扯开我的领口，将锁骨上的烙印给爸爸看。
“这是您宝贝女儿印上的，您要是不信，可以去问她。”
爸爸的脸又沉了三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陈岁安，你真的和你妈妈一样，为了达成目的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我真的看错你了！”
我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爸爸不爱我。
也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爸爸其实是恨我和妈妈的。
可我又做错了什么？我本来也是妈妈的宝贝，我凭什么遭受这些！
我的妈妈死了，而他还在冠冕堂皇地说妈妈的不好！
我发了疯似的将手上的东西都砸向爸爸。
我说：“我这辈子都不想看见你！我最后悔的事就是回来林家！”
在我那段悲惨凄凉的童年当中，我无时无刻不在奢望着爸爸的爱。
我总想着，我再乖一点，再听话一点，爸爸是不是就会愿意多看我一眼？
可是我错了。
傲慢与偏见自骨髓中长出，在它生根发芽的那一刻，便再没有回头路。
永远不要去奢望一个厌恶你的人的爱。
7
从那次以后，我和林家彻底一刀两断。
爸爸再也没来看过我。
可到底还有点良心，在物质生活上没有亏待我。
我自己去转了校，在普通中学里上了剩下的一年。
我成绩很好，考上了全市最好的高中。
因为妈妈说过，女孩子要好好学习，要靠自己闯出一番天地。
上了高中之后，我开始没日没夜地学习。
可却越来越力不从心。
我开始莫名其妙地咳血，时常感觉到浑身无力。
被确诊绝症的那一天，我并没有哭。
反而是觉得，解脱了。
妈妈给我起名岁安，是希望我能够岁岁平安。
这些年我还活着，就是为了让妈妈安心。
可或许老天都看不下去了吧。
她觉得我实在太苦了，想让我去和妈妈团聚了。
妈妈的怀抱，是世界上最温暖的港湾。
我真的真的，好想妈妈啊。
我把我所有的一切，捐了一半给妈妈之前的孤儿院。
剩下的一半还有别墅，都留给了王婶和她的孩子。
医生说我还有四个月的时间。
我想参加完高考，之后再用剩下三个月的时间走遍大江南北，最后回到我和妈妈的家里，独自等死。
可到底天不遂人愿。
我被接回了林家。
爸爸没有经过我的同意，把我介绍给了大家。
可介绍的名头是“故人之友”。
看呐，私生女的身份是多么的难以启齿！
我被当作爸爸的故友的孩子，入了林家的族谱，成为了林家收养的大小姐。
众人纷纷赞扬爸爸心善，也纷纷恭贺我命好。
我在一旁冷笑着看着这群所谓上流社会的虚假面容。
爸爸公布我的目的，是想让我代替林朝朝联姻。
林家的发展每况愈下，急需联姻来得到别家的扶持。
可林朝朝不愿意嫁。
所以爸爸便想到了我。
他甚至都没有问过我同不同意，就私自替我定了这场联姻。
我没有反抗，不哭也不闹，由着他们把我带回了林家。
爸爸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听话，看我的目光也带了一丝亏欠。
“我会给你准备很丰厚的嫁妆，林家的财产也会有你一份，刘家不比我们家差，你嫁过去他们家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爸爸了。
岁月似乎格外爱他，并未在他的面容上留下痕迹。
记忆中的爸爸是很英俊的，可为什么我现在看他，变得如此面目可憎了呢？
我说：“我愿意嫁，但爸爸，你必须告诉我当年妈妈去世的真相。”
爸爸又生气了，他拿起个杯子砸向我，玻璃碎片落满了一地。
“除了病死的还会有什么？我告诉你，你愿不愿意都得嫁！”
“爸爸，其实妈妈是被你逼死的吧。”
爸爸的身形瞬间僵住了，眼里有说不出的慌乱。
很多年前的某个雨夜，我被窗外的闪电吓得不敢入睡。
隔壁屋子里传来稀稀疏疏的声音，我以为爸爸也害怕，便忍着害怕爬起身来想去保护爸爸。
可我却听见爸爸对电话那头说：
“若云不愿意陈俞和我再有什么牵扯，所以我告诉陈俞，我可以接岁安回去，但前提是岁安和她不许再有任何关系。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选择自杀，明明我说过会给她一大笔钱，只要她再也不出现在若云面前就好。
原来妈妈是为了让我认祖归宗而死的。
妈妈知道她没办法陪我多久，她为了让我能够有更好的生活，甘愿就此离开我。
可妈妈舍不得与我分别，也害怕她活着，会让我在林家更不好过。
所以她心甘情愿地自杀了。
我是逼死妈妈的罪魁祸首，爸爸也是。
我们都该死。
喉间升起一股热意，又被我强行咽下了。
8
即使我并没有同意，但婚礼还是照常进行了。
准备婚礼的这段时间，我哪都没去，而是在林家安安静静地待着。
婚礼当天，我穿着洁白的婚纱，在众目睽睽之下揭露了林朝朝和林夫人的暴行。
后面的ppt轮番滚动着林朝朝校园霸凌我的证据。
我去找了曾经和林朝朝一起霸凌我的人，用刘家儿媳的身份，各种威逼利诱他们，并且还给了他们林朝朝背刺他们的证据。
林家每况愈下，而刘家如日中天，他们也知道自己应该帮谁。
他们把当年留存的照片都给我，还出镜指证林朝朝。
所有的镜头都对着林朝朝，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她实在是百口莫辩。
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开始发了疯地嘶吼。
林朝朝喜欢的人是个豪门望族，对于富贵人家而言，欺凌过别人是个绝对不能原谅的事情。
没有世家会接受一个校园霸凌的人。
林朝朝在上流社会的声望彻底毁了，她苦心经营多年的淑女人设也毁了。
记者的镜头一直对着林朝朝，林朝朝彻底慌了。她对着记者们就是一顿拳打脚踢，表情变得丑陋和扭曲。
“不许拍了！！全都不许拍了！这些都是假的！！你们都给我滚！”
可惜再怎么狡辩也没用了，在婚礼开始前，我早已经请好记者全程直播这场婚礼。
估计这时候，林朝朝的梦中情人早已经把她的联系方式拉进黑名单了。
解决完林朝朝，那便轮到了林夫人。
当年爸爸和妈妈酒店门的事件，就是林夫人亲手策划，然后嫁祸给妈妈的。
她害怕爸爸选择妈妈，所以才出此下策。
她疯狂地在爸爸面前诋毁妈妈，说妈妈是个朝三暮四的女人，说妈妈心机，为了钱什么都能做。
她伪造了一大堆证据，再利用白月光的身份，使爸爸彻底信服她。
当年妈妈护下的孤儿院，里头正巧有人和当年给林夫人办事的人成了一对。
他们感激妈妈是个好人，于是把这件事的始末，全都告诉了我。
饶是再强的心理素质，也稳不住眼下的场面。
在场的记者和名门，都看笑话似地看着林夫人。
林夫人发疯地大喊：“谁放的！是谁放的！这些都造谣！快给我停下！”
爸爸站在一旁，目光呆滞地看着发生的这一切。
他不敢相信，事情居然是这样的！
从头到尾都是他的愚蠢和无知，害死了我的妈妈。
他不敢相信，爱了宠了一辈子的妻子和女儿，居然是这样的人！
他没有再去管林夫人和林朝朝的死活，而是颤颤巍巍地走向我。
“安安，是爸爸错怪你和妈妈了，你可以原谅我吗？”
我一把推开了他。
“滚！”
闪光灯在我眼前晃动，那一声又一声咔嚓的巨响，终于没有再动乱我的心弦。
这是我被拍裸照之后，第一次看到摄影机不害怕。
我微笑着对着镜头，说出了我此生最后一句话。
“我和我妈妈陈俞，都是被林家害死的，林瑾、林朝朝、沈若云全部都是杀、人、凶、手！”
说完后，我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直直地倒下。
在闭眼的最后一刻，我仿佛看见妈妈正笑脸盈盈地看着我。
她说：“宝宝，幸苦你了。快来妈妈怀里，这一次，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9
我死了。
可我的灵魂却还没有消散。
我漂浮在空中静静地看着现场发生的一切。
因为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现场来不及把记者和宾客们赶走。
所以消息很快就被传了出去。
爸爸浑身颤抖地抱着我的尸体，怎么也不愿意撒开手。
“安安，是爸爸错了，你原谅爸爸好不好！
“爸爸相信你，你说什么我都相信！你妈妈离开我了，而你现在也要离开我吗？！”
林朝朝爬到爸爸身边，拉住爸爸的手。
“爸爸，我才是你的女儿啊！怎么办啊，我现在全毁了，你要救救我啊！”
爸爸一把把林朝朝甩在地上，恶狠狠地看着她。
“滚！我从没想过你居然是那么恶毒的人！你不配当我的女儿，你给我滚出林家！”
“爸！爸！这是陈岁安应得的，我做错了什么？凭什么她突然出现就能抢我的爸爸？！”
爸爸的神色有了一丝动容，可突然响起了一段录音。
“陈岁安那小贱人，我早该让人轮了她。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她分到我们家一点财产的，我爸那是非不分的样子，早该死了。等他死后，我的财产不就也是你的了吗？”
“乖女孩，快和哥哥快活快活！”
说话的人是林朝朝和林朝朝想要攀附的人家。
林朝朝为了攀上这家人，甚至不惜把林家所有的财产当作嫁妆。
此录音一出，爸爸彻底对林朝朝死心了。
他让人把林朝朝拖走，说他就算是死了，也不会给林朝朝留下一分钱！
林夫人还是不愿意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明明什么事情都做得滴水不漏了，为什么还会变成这样？
她抱着爸爸的腿。
“老公，这些都是假的！我从来没有干过！都是陈俞那个贱人干的！”
爸爸面如死灰地抱着我的尸体，连眼睛都没有抬。
“若云，我们夫妻情分已尽，离婚吧。”
“林瑾，你凭什么和我离婚？！我做着一切都是为了你！！”
“你说话啊！你现在来装什么父女情深？她活着的时候你干嘛去了？最有错的其实是你！”
爸爸终于抬眼了，他双目无神地看着沈若云，随后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你说得对，都怪我。我才是最该死的那一个。”
10
爸爸和沈若云离了婚，还把她和林朝朝赶出了林家。
爸爸把她们的名字都踢出了族谱，还不顾家族人的反对，把我和妈妈的名字加上去了。
离婚后的沈若云，把林朝朝带回了沈家。
可她们做得事情实在太过分了，沈家也不愿意再接受她们。
沈若云和林朝朝当养尊处优惯了，不仅不会工作，更没有存款。
爸爸停了她们的卡，还不允许她们带走林家的任何一件东西。
她们只能把之前的首饰包包，全都变卖了。
可惜她们花钱太大手大脚了。
不出一个月，那些钱又全都花完了。
沈若云便天天叫嚣着让林朝朝出去借：“你不是认识那么多朋友吗？找他们随便借点钱花花啊！”
一个月前的林朝朝尚且还有大小姐的骨气，可如今的她们都已经穷途末路了。
林朝朝舔着脸去找他们借钱，可没有一个人愿意搭理她。
有从前她看不上的公子，嘲讽地说：“你陪我睡一晚，我就给你。”
林朝朝当场通红了眼，拿起酒杯就往公子哥头上砸。
酒杯轻轻地蹭到公子哥的额头上，破了皮。
公子哥气极，立刻报了警。
公子哥狮子大开口，要求林朝朝赔偿一百万。
沈若云被警察叫来了现场，她对着林朝朝就是一巴掌。
“让你陪他睡就陪他睡！你装什么！现在我们怎么还得起这个钱！”
林朝朝扑到沈若云的身上就算一顿拳打脚踢。
“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毁沦落成现在这副模样！你这么有本事，你去陪啊！”
从警察局出来之后，公子哥天天去找林朝朝的麻烦。
今天在她家门口泼墨，明天带人堵在她们家门口。
她们俩被吓得，连家都不敢回了。
她们实在无处可去，只能睡在桥洞下。
冬天的寒风刺骨地冷，沈若云和林朝朝两个互相紧紧相拥也取不了暖。
就在这时候，林朝朝从前的狐朋狗友找上了她，说可以给她钱，但需要林朝朝帮他办事。
林朝朝想也不想地同意了。
那人哪有什么好行当能让林朝朝干，他是特地喊林朝朝过去替他做非法活动的！
林朝朝很快就有了瘾，不仅如此，沈若云也跟着染上了。
她们吸得神魂颠倒，屁股后面欠了无数的债。
要债的人天天堵在门口，问她们要钱。
她们不敢出门，只能躲在家里。
可瘾发作之后便是抓心挠肺地难受。
沈若云和林朝朝浑身上下，都被自己挠破了。
原本美丽的脸色，也全是疤痕。
没过多久，非法集团落网。
沈若云和林朝朝涉案严重，被判处了无期徒刑。
林朝朝本来可以判得轻一些的，可她刚好在前天，过了她十八岁的生日。
她们的余生，都将在监狱饱受着痛苦和折磨。
11
爸爸那头，也好不到哪去。
我飘在空中，看着他呆坐在屋子里的模样，没有一丝心疼，有的只是讽刺和好笑。
安葬了我之后，爸爸冒雨连夜驱车七个小时，将妈妈的骨灰拿回了林家。
我的墓碑和妈妈的墓碑摆放在一起。
爸爸就呆呆地坐在那，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们。
我婚礼上闹的那一出，外加上我死前说的模棱两可的那句话。
使得林氏一时之间陷入了舆论中心。
虽然并无确凿的证据，但外界都在研究，林氏董事长究竟和我们母女的死有什么关系。
他是不是真如我死前所说的那样，是杀人凶手？
林氏股价大跌，林氏集团的股东们纷纷投票让爸爸下台。
他拼尽全力才拿到的董事长位置，就这么付之东流。
可爸爸对此却无动于衷。
沈若云母女被赶出家门以后，他也再没有管过她们的死活。
爸爸不允许任何人来打扰他。
所以林朝朝几次三番地来找他，他都不知道。
他最后一次听到她们母女的消息，是助理冲进屋子告诉他，她们坐牢了。
可爸爸只是轻轻地抬了一下眼，什么都没说。
第二天，爸爸终于出门了。
这段时间里，他经常好几天都不吃不喝，浑身上下瘦得只剩下了骨头。
他来到了我曾经的别墅里。
王婶并没有离开。
不是为了这栋别墅，而是特地在这里等爸爸到来。
“安安小时候经常问我，爸爸为什么不喜欢她呀？是因为她不够乖吗？”
“你不记得安安生日吧，可安安却记得你的。”
王婶从我从前的屋子里，拿出了一堆小玩意。
那些都是我亲手做的。
那是我给爸爸做的生日礼物，我回到林家的每一年都会做一件，今年刚好八件了。
爸爸的生日我记得很清楚，每年过年的时候，我都会给他发短信，祝他生日快乐。
也会小心翼翼地试探，能不能陪他一起过。
可一次都没有。
他每一次都不愿意。
所以我做的那些礼物，一直到我死，都没有送出去。
王婶把这些事情，都给爸爸说了。
爸爸浑身颤抖，他想伸出手接过那些礼物，可却连接住的力气都没有。
礼物全都掉在了地上，爸爸急得腿一软，跪了下来。
他把礼物全都抱在怀里，止不住地痛哭。
“安安是我见过最乖的小孩了，她受了委屈也不哭不闹！可那次她被你女儿欺负，你还不相信她。她是真的受伤了啊！一个人缩在角落里不停地哭，有人碰她一下她就开始尖叫发抖。我看着心里堵得慌，我想不通，全天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父亲？”
王婶把我当年的心理诊断证明，丢到了爸爸脸上。
“后来安安得了很严重的双相情感障碍，一会大哭，一会又大笑。手上啊，被划得全是伤。因为割腕，还进了好几次icu。”
“她确诊绝症的那天，没哭，反而笑了。她说王婶啊，我终于解脱了，我终于可以去找妈妈了！”
王婶一边说一边哭，声音也变得嘶哑了。
王婶，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如果不是因为她，我或许会死得更早。
王婶的那些话，给了爸爸巨大的冲击。
他抬手给了自己两巴掌，眼睛似充了血般通红。
“对不起……对不起……”
王婶走了，留爸爸一个人在别墅里坐了一夜。
第二天，我发现爸爸的头发，全都白了。
明明他今年也才43岁。
12
爸爸驱车，到了我从前和妈妈一起住的地方。
这地方已经很久没人居住了，屋顶上都结满了蜘蛛网。
客厅的桌子上，摆着一张全家福，上面的人，只有我和妈妈。
可我和妈妈的边上，却还有一个空位。
我知道，那是妈妈私心想给爸爸留住的。
爸爸把全家福紧紧贴在心口，仿佛面前的东西是什么绝世珍宝。
他在妈妈的房间里，翻到了一张妈妈和他年轻时的合照。
那时候的妈妈，眼睛闪闪的，眸子里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
合照的背后，用黑色中性笔写着三个字：“我爱你”。
爸爸彻底被击溃了。
他一直以来，不知道妈妈爱他。
他轻信了沈若云的话，认为妈妈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她爱许多人，但却独独不爱他。
可如今，明晃晃的显示摆在他面前，让他不得不相信自己的愚蠢。
是他，亲手逼死了他最爱的人。
也是他，亲手逼死了他和最爱的人生下的孩子。
泪水滴在字上，将黑色的墨水晕染开来。
爸爸慌了，他急急忙忙地去擦拭，可字迹却越来越糊，直到最后，已经辨不出是什么字了。
就好像我和妈妈对爸爸的爱意，到最后，也变得模糊不清了。
爸爸哭着哭着，忽然又笑了。他面若癫狂，看起来有些许瘆人。
“我马上就来陪你们。”
13
爸爸死了，是自杀。
尸体被人发现的时候，都已经快要腐烂了。
蚊子、苍蝇和老鼠，爬满了他的全身。
屋子被打开的时候，扑面而来的是令人作呕的恶臭。
林氏家族的人，不愿意认爸爸的尸体。
因为他们家族，不允许出现这样丢人现眼的人。
他的存在，会给家族蒙羞。
原本作为家族骄傲的爸爸，就这么被家族给抛弃了。
林氏新的继承人已经被推举上位，再也没有人记得，曾经林氏有过一个叫林瑾的人。
我也合上了眼，安安心心地步入了轮回。
无论再过多少世，我和妈妈都不要再和林瑾有牵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