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冬。
伴随着东北凛冽刺骨的寒风，辽阔壮美的松花江上响起采冰人的号子，拉冰车的大狗耸拉着脑袋，闷头发出低沉的嘶吼。
几十名身穿着厚袄、头戴狗皮帽子的采冰汉子，抽着半搭子旱烟锅锅，沉默不语地盯着岸边的收冰贩子。
这一年，下岗是很多人面临的难关，对于采冰人来说远远不止，工业制冰的迅速发展可谓一场灭顶之灾，两把锋利的“长剑”几乎同时死死地抵在他们的咽喉处。
滴…滴…滴…
半坡村寂静祥和的氛围被卡车刺耳的喇叭声打破，停在岸边的两辆大卡车被采冰汉子们团团围住。
“宁大通！白瞎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你今天必须给个说法！”
李富春是半坡村采冰队的老把头，身上就穿着个薄薄的藏蓝棉袄，瘦瘦高高，头上戴着顶黄褐色的狗皮帽子。
黑黑的脸颊被冻成绛紫色，青筋暴露的双手正紧紧攥着锋利的冰镩，他正站在卡车前面怒喝道。
站在李富春身后的采冰队队员纷纷开始拉住他，面前可是冷冰冰的大卡车，这个宁大通要是真犯起混来……
“不是，老李！我说你咋整的？快给我让开！”
宁大通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捂住自己乌黑油亮的背头，就是苍蝇落在上面恐怕都站不住脚。
冷风中裹挟着如同盐粒般的雪花劈头盖脸地刮来，他杂乱浓密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脸上的横肉堆叠挤在一起，看上去有些滑稽。
砰！
锈迹斑驳的卡车门被宁大通一脚踹开，肥硕的身躯倒是相当灵活地从车上跳下来。
“行！你今天就不让开是吧？那我和你好好掰扯掰扯！这里那么偏僻，山路又不好走，也就我愿意大老远跑到这里来收冰！”
宁大通双目圆瞪，戴着牛皮手套的手恶狠狠地指着李富春。
众人见状怒不可遏，突然冲上去把宁大通围的水泄不通，场面濒临失控。
也不知道谁推搡了一下宁大通，他脚下一滑，险些摔了个踉跄，这下子彻底惹火了他。
“呸！”宁大通走到车门那儿，从车座下面摸出把水果刀来，明晃晃的刀刃一出现，原本哄闹的场面瞬间静默下来。
伴随清脆的咔嗒声，卡车车厢的锁栓被宁大通用力拉开，怒吼道：“把冰块都给老子卸下来！”
李富春再也憋不住了，堆叠着层层茧皮的手猛地一捏冰镩长柄，双眉都快拧成了个疙瘩，眼瞅着就要冲过去。
站在他身旁的梁远眼疾手快，急忙拉住了李富春，赶紧招呼旁边几个人将其按住，让他好好冷静冷静。
宁大通可是他们采冰队的唯一收购商，众人忍气吞声多年，就是怕和他撕破脸。但是，一块钱的冰价确实太欺负人了。
梁远的个头要比李富春矮一些，看上去白白净净的，但身材已经有些发福，身上穿着一套已经洗得发白的黑棉袄。
“宁老板，冷静一下，这个价格确实……”梁远在采冰队里也算是个老资格，他连忙站出来打圆场道。
宁大通喘着气，这么冷的天儿给他冻得够呛，厚厚的嘴唇都被冻紫，“嫌钱少啊？那你们找别人啊。”
梁远朝着宁大通走过去，从怀里掏出一根烟，双手递了过去，小心地陪笑道：“宁老板，我们最近日子不好过，您看能不能再给涨点，兄弟们也不容易。”
“啧，我说一块钱就是一块钱。”宁大通拿过那根烟特意扯着嗓子大声喊道。
梁远掏出火机，用手挡着点儿风，好不容易才给点着。
宁大通呼出一口烟，似是痛心疾首地拍拍卡车，唉声叹气道：“如今这城里头突然冒出来不少制冰的工厂，那些嗡嗡响的大机器一眨巴眼儿，老鼻子的冰块就被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了，你说说…你们就这点儿冰怎么跟人比？”
他知道自己今天这么压价，要想出去恐怕不容易，眼睛滴溜溜一转落到李富春的身上。
当即一跺脚，仿佛下定很大的决心一样，踮着脚搂住比他高一头多的李富春，朝着路旁走去。
“这二十块钱，李老弟你拿着，让这些人都散了吧。”宁大通不动声色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币，作势就要塞到李富春的衣兜里。
“宁大通！你这是干什么？！”李富春的笑脸突然凝固住，黝黑消瘦的脸颊上因为牙关紧咬而隆起两个小山丘。
宁大通被李富春突如其来的巨大反应吓了一跳，一缩脖子勒出来好几层肉，“你是跟钱有仇还是咋的？”
李富春将钱掏出来狠狠扔在了宁大通的脸上，愤怒地瞪着他，太阳穴上的青筋暴起，脸颊的肌肉也跟着抽搐，厉声道：“不卖了！”
“我说，你可想明白了！李富春，以后半坡村的冰块就烂在你手里吧！”宁大通被气的满脸通红，即便隔着厚厚的棉袄，也能看见硕大的胸脯在剧烈起伏着。
见状，梁远走到李富春身后，小声说道。“老李，这次咱先忍一忍，要不然咱们的冰块以后卖给谁……”
谁料梁远话还没说完，李富春就扭头瞪他一眼。梁远叹口气，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这时，路旁树丛里窸窸窣窣的响动，引起梁远的注意，他隐约看到树后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探出头。
“你小子……”话到嘴边还没说完，那人吓得不轻，急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