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晞向她走过来，他的脚步声极轻，却一声一声敲在简立言的心上。
他的五官渐渐在她眼中清晰，修眉俊目，高鼻勾唇，让她想起建筑中斐波那契的黄金比例。
大半个月不见，他还是这么好看。
“早，简工。”
赫晞跟个没事人似的，既不过分热情也不羞涩尴尬，就像在“山水清音”的时候一样，每次看见她都会和她打招呼。
他这么淡定从容，简立言再计较，反而没意思了。
简立言点点头，没说什么，转身往电梯间走去。
赫晞赶紧过来，抢先一步给她按了电梯。
估计是小区入住率低的关系，这个点，电梯里竟然没人。
简立言率先走进去，不料赫晞却留下一句“我走楼梯，再见”就跑了。
哈？不愿意和我单独坐一部电梯？
矫情！
小区离公司打车只要十分钟，简立言就在路上想了十分钟，赫晞为什么会住这儿？
跟Norman事务所的新项目？不对，没必要租房子。
也不一定，如果要在工地待比较久，是会在附近租房子的。
简立言想到这一带大量建设的楼盘，心里有了答案。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没来由升起一团火，直到她在公司楼下便利店买早餐的时候，顺便买了个冰淇淋吃完，那团火才消下去。
周一例会，科茨是个不说废话的人，开会效率极高，说的全是这周工作问题，不到十分钟就结束。
简立言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科茨叫住了她：“Liyan，我们马上要开渝城新城地下广场景观设计的项目会，留下来听一听吧。”
这是科茨的老传统了。
像他们这样的大组，一般一个主创会带一个小team，临时组成四五个人做项目，平时也就一个项目的人会碰头。
只有例会的时候，全组人才有时间凑到一起，可以互相提点意见，头脑风暴一下。
当然也不会有什么人提意见，一般就是聊聊知道的相关案例，给同事一点参考，除非对方主动询问。
景观设计师总给外界无限的想象，其实大部分人都是苦命的画图狗，拿着一份拿命换来的薪水，在甲方的要求下修修改改、忍气吞声，熬夜加班都是家常便饭。
别人的项目，做得这么辛苦，你又不了解，瞎提什么意见呢！
沈涵作为项目主创，在台上滔滔不绝地讲解他的方案，整个人神采飞扬。
科茨是个非常捧场的人，不管方案怎么样，永远是先鼓掌：“很精彩！”
简立言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
如果她了解科茨，就知道他的鼓掌对结果根本没有指导意义，因为他喜欢来句“but”。
不过这次沈涵都回到座位了，科茨还没有转折，沈涵嘴角一弯，松了口气。
不料科茨突然看向一直没说话的简立言：“Liyan，你有其他的想法吗？”
一时间，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简立言身上。
职场有自己的游戏规则，简立言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回答“没有”，可是她看到右手食指的四环白金戒指，回答了一句：“有。”
有人窃窃私语，有人满脸期待，也有人凉凉地看着她，而沈涵，面无表情。
科茨很兴奋：“说说。”
“沈工这个方案，以渝城曾经特有的船工号子为概念，我觉得非常棒。这个下沉广场，有商场也有儿童玩乐的地方，方案设置了这么多像‘船’一样有尖锐角的座椅，会不会对小朋友不是特别友好？”
“很有道理，你觉得呢，Shen？”
“……其实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但就很难呼应我们的概念了。”
“我认为比起概念，核心是让使用者用起来舒服。所以我们首先应该满足最基本的使用需求，再谈概念不是？”
“简工刚回国可能不了解，甲方喜欢视觉冲击力强的方案和新奇的概念，所以这方面是一定要拉满的。”
沈涵说话的语气不是太好。
简立言皱了皱眉。她双手一摊，最终什么也没说。
散会的时候，科茨热情地叫住了简立言：“我太需要你的大脑了，我想听到不同的声音。”
“谢谢，这点我不会让你失望。”
这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简立言回到工位就忘得精光。
中午她去食堂打饭菜，排队的时候，却听到周围此起彼伏的讨论声，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兴奋。
“最近公司来了好几个帅哥，咱B组的Lucas一哥地位不保了。”
“对对对，尤其公建组新来那个，天哪，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哎呀，小帅哥来了！”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简立言一向不吃窝边草，连没有利益关系的同学都不碰，更不要说同事。
但不妨碍她对美的欣赏，于是她顺着声音转头：一个帅气的大男儿风风火火跑过来。
唔，五官倒是不错，就是矮了点，手也一般。
……比赫晞差远了。
简立言觉得自己魔怔了，她赶紧找个位置坐下，埋头吃饭。
“我可以坐这里吗？”
一个带点低哑的男声突然出现，简立言豁然抬头：早上连和她单独坐一部电梯都避讳的赫晞，却在众目睽睽下，一点不见外地坐在了她对面。
简立言的表情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惊吓。然而等她看到赫晞的胸牌时，心里只剩下了愤怒。
“你疯了！你好好的Norman助理不当，跑到这儿来做建筑？”
正如简立言拒绝了崔扬的邀请，她妈妈也不会赞成她去建筑设计院的景观所，是因为无论是在地产公司还是建筑院，景观只能是建筑的配套专业，景观设计师的地位估计也就比苗木场的人高一点。
同样的，在PLA这样的专业景观设计公司，建筑设计师就成了陪衬，最大的发挥空间估计就是建模了。
“我没疯。简工忘了，我之前就说过，比起青山的道观，我更喜欢里面的各种亭子。我挺想做做景观里的小尺度建筑的。而且景观相对建筑，更注重整体系统，我觉得做一些景观建筑，也能让我对建筑有更深层次的理解。”
虽然赫晞说得有理有据，但简立言只看出了他的天真与对自己专业的不负责。
“你知道对于一个景观事务所，建筑的设计都是很简单的。如果项目赶的话，从模型库拉出来放上也不为过。你一个UCL的本硕，在这里能做什么建筑的大项目？”
一想到UCL巴特莱特建筑学院的本科多么难申请，简立言更来气，
“还有，你只需要在英国再工作一年，就可以在ARB注册成为一名建筑师，申请成为RIBA会员了。你现在跑到这里来做什么？拿前途开玩笑？”
赫晞竟然还有心情笑：“简工，你在关心我？”
简立言愣住了。
当意识到自己竟然在乎赫晞的职业生涯时，她恨不得抽自己嘴巴。
简立言喝了一口冰水，赫晞看着杯壁上挂着的水珠，皱了皱眉。
“作为一个有良知的设计师，我一向关心后辈。”
简立言擦擦嘴，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水，拿起餐盘和水杯，头也不回地走了。
赫晞抽了抽嘴角，随即安慰自己：生气总比无动于衷好……
简立言一回到工位，爱八卦的乔彦霖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眼睛里都放着光：“赫工第一天来上班，就被简工俘获了？”
“……我之前就认识他。还有，我和他不熟。”
“嗷！那他有女朋友吗？或者男朋友？”
“……都没有。以我在英国九年的经验判断，他对男人不感兴趣。”
“嗷嗷！太棒了！”
简立言听着乔彦霖一口一个“太棒了”，禁不住想起她在“山水清音”项目的临时助理周圆圆。
……怎么又想起“山水清音”！
乔彦霖，一向秉承“山不就我，我来就山”的原则，永远都是主动谈论八卦的进步方。
她见简立言没往下问，自己忍不住先开了口：“赫工一来，轰动了整个PLA，连行政的周姐都在打探他的婚姻情况呢！”
简立言从模糊的记忆库里拾掇拾掇，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原来周姐也没结婚？”
“我的简工！人家女儿都快大学毕业了，周姐想撮合赫工和她女儿。”
简立言：……
“您既然认识赫工，那您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吗？连简工您这么漂亮的，赫工都没动心，他是不是要求特别高啊？”
简立言沉默了。
乔彦霖终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简工！中午我在食堂看见你们两个坐在一起，真的赏心悦目。我还以为赫工也是像Lucas一样……没想到你们认识，但他又没有女朋友……所以……对不起！”
是啊！我第一次主动，竟然被拒绝了？
简立言长眉轻挑：“是的，你们赫工要求特别高。”
“……那他，有什么具体要求吗？”
具体要求？
“对不起，我对一夜风流不感兴趣。”
简立言满脑子都是这句让她难堪的话。
她好像找到了解开问题的钥匙。
原来他拒绝我，是嫌弃我浪荡？
简立言强忍下心里的不适，笑容竟然有点苦涩：“他应该喜欢比他年幼的、长相清纯的、性格甜美的女孩子。”
乔彦霖嗷呜一声，无限悲愤：“我比赫工大一岁！”
简立言浑然不知自己对赫晞择偶观的理解，给公司年轻女士的穿着打扮，在一定时间里，带去了深远的影响；也错误低估了乔彦霖的八卦能力和分享精神，等她发现那帮刚入职的应届毕业生，打扮得一个赛一个清纯可爱时，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赫晞所在的公建组和规划组、计算组一起在十九层，与简立言待的景观组隔了一层，不一起吃饭或者有项目合作的话，其实不容易碰到一起。
偏偏简立言下班的时候，在大楼正门口被赫晞堵住了：“晚上想吃什么？我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