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
许久不曾听到有人这么唤她了。
萧槿睁眼，映入眼帘的是青荷色的床帷，是既熟悉又陌生的帐顶，少时的闺房其实仔细想想也不过是五六年前的事情。
“姑娘，该起了，今日可是定亲的大日子，该早些到前堂去的。”
床帷被女使掀开，透进来的光亮下意识让萧槿抬手遮挡，随后迷迷糊糊被两个女使扶起来到梳妆台前梳妆打扮。
迷迷瞪瞪地看着铜镜里边这张稍显青涩的脸，原本还没反应过来的萧槿稍微有一点真实感，但死前的痛感记忆犹新，萧锦绣疯狂的神色历历在目，种种都让萧槿不由得生出了些许的恍惚，这当真不是死前的走马观灯么？
回首这一生，似乎便是定亲这一日，就已经将她们二人的命数都注定好了。
古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倒是半点都不假。嫁到谢家苦苦经营三五年，这才初见成效，这又要再来一回，她倒是宁愿不嫁谢家这个高门大户了。
嫁个小门小户都比嫁到谢家清闲自在。
“姑娘怎么心不在焉的？今日可是商量婚事的要紧日子，谢家和元家各有千秋，但总归都是不错的人家。”
“不过，晚些也无妨，毕竟咱们早已经和谢家定好了婚事，就算她们母女有什么手段也不能换了姑娘的亲事。”
就算如此，她也不想再嫁去谢家了，眼下是有得选，真嫁出去了，那就没得选了。
“梳个简单的样式就行。”没必要为了谢家盛装打扮。
梳妆的女使动作一顿，昨个姑娘不还说要打扮鲜亮些？今日起来怎么又改主意了？
“成。”不管怎么样，她听主子的意思就对了。
随即把手上招摇明艳的金丝步摇换成了碧玉簪，耳坠也换成了小巧精致的白玉耳坠，配上今日这一身海棠花纹绿罗裙，还算得宜。
主仆三人梳好妆，不紧不慢地往前堂去，到了拐角处，正要迈过槛去的脚步收回轻声落地，后边的两个贴身女使也停下了脚步。
“阿娘，我要嫁到谢家去。”
不必进去，她都能想象出，萧锦绣娇俏地和她的继母撒娇，央求着。
“谢家有什么好的？你之前不还说谢家人口复杂，你只怕应付不过来么？”元家可是她精挑细选的好人家，人口简单，元家只有这么一个孩子，虽听说身体不大好，但元家以后都是元家公子的。
锦绣嫁过去，就是唯一的当家主母，也不必受气，元家老爷子也疼爱这个孙子，怎么看都是嫁到元家最好。
“我找人算了一卦，那个道士说元家公子半年之后就死了，我嫁过去那不是没多久就要守寡了？阿娘就想想法子，让我嫁去谢家吧。”
这萧锦绣找的借口倒是不错，知道自己母亲最是相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事情，只要后边再买通道士，把这说辞一对，那她这个好继母肯定会想法子让她嫁去谢家。
“你可莫要胡说，这样的事情可不是小事。”
萧槿站在前堂仆从看不见的拐角处静静地听着，等着母女二人商定了主意，面上风平浪静，心底却在迅速思索着怎么样才能利益最大化。
在她思索着的时候，身后的两个女使却有些按捺不住了，蠢蠢欲动地想上前骂这对厚颜无耻的母女。察觉到动静的萧槿抬起手，轻摆了两下，示意她们稍安勿躁。
“你们快去催催三姑娘，怎么这么久还不见人，这要是怠慢了客人可不好。”
听到继母叫人，萧槿这才不紧不慢地抬脚迈进了前堂：“见过主母。”
她对这位继母的手段很是清楚，平日里相处更是要把礼数做足了，才不能被这对母女抓住错处。
萧锦绣身穿粉色百合如意裙，她本身长得就很是娇俏可爱，搭配上这么一身罗裙，那更显得娇俏可人了。
“姐姐。”萧锦绣作为她的妹妹，自然是要向她打声招呼的，不然传扬出去，不成体统。
不过，这一声姐姐，多少有些心不甘情不愿。
“妹妹今日打扮得甚是好看。”从前萧锦绣都是怎么华丽怎么来，今日换了这么一身，倒是叫人眼前一亮。
萧锦绣瞧见她这身素色的衣裙，便不由得有些得意的笑了，虽说她有些记不清上辈子萧槿穿了什么来见谢家公子，但是依稀记得好像也是一身素色的衣裙。
但谢家公子喜欢美人，她就算是容貌上能胜她几分，但是在衣着打扮上，还是不如她。
她阿娘现在打理府中的事物，她的吃穿用度都比萧槿要好，这衣裳更是如此，她这身可是耗费了百金才做出来的云锦做成的衣裙，不知道比她那素色罗裙好了多少倍。
听闻萧槿夸她今日打扮得好，不由得有些沾沾自喜，嘴角上扬的弧度压都压不住。
“姐姐谬赞了，姐姐今日也是清水出芙蓉般好看。”场面话谁不会说似得。
坐在位子上，看着这对姐妹的互动，王氏有些说不出来的别扭，但也不知道别扭在哪儿，只好按捺住性子，主动进入了正题。
“好了，咱们该去见见谢家和元家来的人了，总不好叫人久等，失了礼数。”旁边的嬷嬷上前一步扶着王氏起身。
萧锦绣想到方才的事情，连忙打住了和萧槿继续说场面话的意思，应是。
“是。”萧槿看着萧锦绣期待的神色，嘴角微微上扬，她当真觉得谢家是个什么绝世难得的福地洞天不成？
她在谢家吃的那些闷亏，自己都数不清了，萧锦绣这个被继母娇惯娇养出来的小姑娘，只怕是要哭死在谢家了。
萧槿和萧锦绣分别一左一右落后于王氏三步的距离，虽说都是继室生的孩子，但长幼有序，自然是萧槿在左边。
穿堂而过，来到会客的地方，她们一行人到的时候，堂下两边都已经坐了有一会儿了。
“贵客到访，有失远迎，实在是失礼了。”
话是这么说，但继母下一刻便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了。
倒是叫准备同她说客气话的人，没了好脸色。连带着看她身后站着的两位姑娘都有些不顺眼了起来，想到自己今日是来商议婚事的，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只是冷哼一声准备直接切入正题。
萧槿站在后边，却也没忘记观察堂下来人，同上辈子一样，两家都是管事过来，还有谢二。
她上辈子以为母亲为她定下的这门亲事定然是好的，知道谢二喜欢奢华，所以上辈子才特意打扮得很好看，但经过上辈子看清了这人拜高踩低，见一个爱一个的做派，眼下瞧着他这副好看的皮囊都有些恶心。
而萧锦绣则是直勾勾的盯着谢二瞧，和谢二对上目光之后，更是羞赫一笑，暗送秋波。
注意到萧锦绣的动作，萧槿不由得有些好奇她想怎么做才能嫁去谢家，毕竟谢家和她的婚书都还在她手上，萧锦绣若是有点脑子，就不可能冒充她的身份去和谢家谈亲事。
那还有别的什么主意？
若是明晃晃的替嫁换亲，闹到官府去，三家都不好看，她们是嫁人了，不是不在这京城里走动了，人要脸树要皮，总是要顾及脸面名声，往后见面也好过得去。
在萧槿思索着萧锦绣和继母要使出什么手段的时候，堂中已经开始说起了正事。
“萧家四姑娘和我们公子的婚事，是萧大娘子当初亲自和我们主母定下的，如今也是该提上日程了。”元管事直接切入正题道。
老爷子本身是看不上萧家这个四姑娘的，说是为人处世都太小气，不适合公子。奈何这门亲事是已经故去的儿媳定下的，老爷子和公子都说认了，他也只好来把婚事提上日程了。
谢家的人看着元家人没什么好脸色，不由得多审视一番坐在上边的萧家主母，萧家人丁单薄，前边两任妻子都相继病逝，倒是这第三位有些福气，进了萧家的门就一直是当家主母。
方才有些浅薄张狂的架势，倒是和传闻中贤良淑德有些不一样。
王氏方才听了女儿的话，对元家来的人倒是没有多热络了，因为原本的婚期定的稍稍比萧槿的婚事晚一些，也就小半年的功夫。
姐姐先嫁了人，妹妹再出嫁这才是礼数，若是锦绣早早出了门，而萧槿的婚事还没有着落，难免不会让人多想，是不是她这个继母做得有失偏颇。
事实也是如此，但在外人面前还是要过得去才行。
于是乎回应元家的管事也就冷淡了些：“原本的婚期就是个好日子，元家再多等些时日也等不得了？”
元家的管事听到她这话，不由得眉头一皱，之前元家递帖子过来说要商议此事，态度热络的是她，现在冷言冷语的也是她，倒显得像是元家的不是了。
“若是萧家不打算早些把这门亲事提上日程，那便是想推迟些时日了？”元家管事也不惯着王氏，他今日来便是代表着主家的颜面，还能在她面前低声下气不成？
谢家的人今日来前就知道是要商量婚期的，怎么听着萧大娘子和元家说话的意思，倒像是要推迟婚期？
这可不成。
“萧大娘子，您在帖子上不是说了，今日便是过来商议婚期的么？怎么听这意思是要变卦？”谢羽在来之前就是想把婚期提前一些，可没打算推迟婚期。
萧槿见谢羽按捺不住，暗自在心中冷笑，上辈子她还以为谢羽是想早些安定下来过好日子，现在仔细想想，他只是想要自己的嫁妆，然后去花天酒地吃喝嫖赌罢了。
谢家没银子给他使了，可不就要从自己屋里单独出银子了，他哪知道挣钱的法子，那就只能娶妻了。
而谢家更是贪婪无耻，在她嫁过去之后没多久就把谢家管家权交给她，表面上是让她管家，实则是让她自己拿嫁妆去填补谢家的陈年旧账，满心欢喜接下来才知道其中的门道，她能咬着牙把坑补回来，是绞尽脑汁把手底下的铺面都打理得很好，才勉强没被谢家这些烂账坑死。
若换做是萧锦绣，她只怕是不会愿意吃这个闷亏……她期待着萧锦绣嫁到谢家的日子。
“自然是要商量婚期的，只是诸位方才等了这么久，不妨先吃些东西，吃完了再慢慢商量，顺道等我们家主君回来，也好名正言顺的商谈此事。”
想到方才锦绣的话，又看了一眼元家来的人，商谈婚期这样的大事，元家竟然只派来了一个管家，显然是并不看重她家锦绣。
反观谢家，不仅公子来了，府上的大管事也来了。
萧槿的命当真是好，母亲早早死了，不仅给她定下一门好婚事，还给她留了一大笔嫁妆，当真是叫人眼红。
不过，很快这桩好婚事就要是她家锦绣的了。
两家的人闻言不由得皱了皱眉，虽说萧家的主君在场自然更好，可是他们方才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现在又要等……
不约而同地都有些不乐意。
王氏也看出来了两家的人多少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但是为了谢家的婚事，她觉得还是有必要赌一把。
“婚嫁大事，我不好直接做三姑娘的主，还是等主君回来为好。”王氏看了一眼萧槿，故作为难解释道。
萧槿就是个很好的借口啊，萧槿是上一任继室所出，她是继母，可不好直接做她的主。
元家和谢家也知道萧家这关系属实是有些乱，王氏呢，又是第三任继母，这三姑娘又不是她亲生的，如此说来也算是情有可原。
萧槿闻言微微一笑，倒是也对此过多解释什么，王氏想要拿她来做这个借口拖延，还能让外人觉得是她跋扈，对继母不孝，所以才让她如此瞻前顾后。
若是放在上一世，她定然是要暗自为自己争辩一番的，但是眼下出头可不是什么好事，倒不如将计就计，看看这对母女要耍什么花招。
“那谢家继续等下去便是，我家公子和四姑娘的婚事，娘子总能做得了主吧？”元家老管事什么风浪没见识过，看人还是准的，萧三姑娘稳重端庄，不像是王氏口中那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