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事情萧振明都还会犹豫一二，但若是要得罪人的事情，他是绝对不会让自己去做的。他看好这两门婚事，不仅仅是因为两家都是京城之中数一数二的高门大户，要想攀亲都不是容易的事情。
可若是会影响到他的仕途，别说萧槿这个女儿了，就算是王氏他也照样能舍弃，如今王氏把这件事摆出来，显然是不想自己出这笔钱，但萧槿那个丫头……
想到萧槿那日说的话，萧振明觉得还是不妥。
“把萧槿逼急了，别说是我，就算是你也落不到好。”王氏说是悄悄地办，可萧槿要是发现了闹起来，他们都讨不到好处。
“老爷怎么能这样说，老爷是三姑娘的父亲，她难道还敢同老爷断绝关系？那她可就不是官家出身的千金小姐了，她知道了其中的利害，自然不会做出如同之前一般的事情。”虽说萧家不是什么高官大户之家，可也是有官职在身的，萧槿和萧锦绣都是正经的官家小姐，这层身份就比寻常百姓高出许多。
她不信萧槿知道了这些利害之后，还能为了一个已经死去多时的母亲，那点虚无缥缈的名声而放弃近在眼前的好处。难道萧槿就不担心没了这层身份之后和元家的婚事就此作罢，她什么都得不到吗？
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就算是有几分聪明，那也得掂量掂量才能下定决心吧？
“老爷把这些利害都和三姑娘讲清楚了，让她自己选，也不关咱们的事情，这都是三姑娘自己选的。”萧槿当日给了她两难的选择，她今日也给萧槿准备一个两难的选择。
一是出钱平息此事，二是带着魏氏的牌位和萧家断绝关系，如此艰难的选择，想必是个人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如果萧槿选了第二条呢？”萧振明摸不透这个女儿的想法，萧槿行事向来叫人捉摸不透，也就是之前老太太还在的时候能拦着一点，可今时今日没人能拦着她做什么。
光脚不怕穿鞋的，萧槿就很像是没了顾忌的人一样，府里上下没人能管束她，也没有她在乎的东西，到时候闹起来吃亏的还是自己。
王氏脸色僵住一瞬，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笃定地回答：“不会的，三姑娘那样在意魏娘子，不会让她死后都不得安宁，甚至迁出萧家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而且，老爷想想，要是三姑娘真的选了这第二条，对她而言根本没有任何好处，尽管保住了钱财，但身份和婚约可怎么办？她舍得吗？”王氏又继续劝。
萧振明知道王氏是不喜欢萧槿的，但这么多年相安无事，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眼，可萧槿往后真在元家惹出什么乱子，最后反倒是让他倒霉了，那就不好了。
干脆快刀斩乱麻，把魏氏和萧槿都赶出去，往后就算是惹祸了，那也不关萧家的事情。
“既然萧槿嫁去元家十之八九会出事，那干脆就逼她和萧家断绝关系好了，魏氏的牌位也可以顺理成章地移出去，以绝后患。”萧振明沉思了一会，就下定了决心。
萧振明的话，让王氏都不由得怔住了，这可是要把萧槿往绝路上逼啊，一个小姑娘一旦和萧家断绝关系，在外边无依无靠的，只怕没有好日子过。她知道萧振明不喜欢这个女儿，可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绝情，直到萧槿往后会给萧家带来祸事，他就毫不犹豫地舍弃了她。
连选择的机会都不给萧槿……她就算是再不喜欢萧槿，也没打算把让萧槿死。
在王氏愣神之际，萧振明已经起身了：“我明日就去找萧槿说此事。”他走得很快，步子坚定，头也不回。
显然是已经下定了决心，不会再改了。尽管不是落到自己身上，王氏的脊背莫名感到一阵阵发寒，仅仅只是因为一点虚无缥缈的不吉，还有不知道何时才来的祸端，萧振明为了以绝后患就这样放弃了一个女儿。
她若是不能生出个儿子来，只怕这个正妻之位迟早也要被萧振明毫不留情地转给芙蓉，一旦芙蓉生下孩子……又是个男胎的话，萧振明未必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又是一日清晨，萧府祠堂，萧槿和萧振明站在萧家列祖列宗的牌位面前，先拜过上敬了香，二人才退开。萧振明人到中年虽保养得当，可终究不再年轻，看着萧槿的眼神带了防备和嫌弃，还有一丝丝的畏惧。
萧槿今日穿了一身天青色薄纱素雅矜贵，清丽的面容上是如水般的平静之色，一双墨色眼眸淡淡地看着眼前的人，没有敬畏也没有疑惑，如同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我今日来是要告诉你一件事，等道长选好了吉日，就要把魏氏的牌位移出萧家，从此便再和萧家没有半分干系。”萧振明直接开门见山，这里只有他和萧槿两个人，门外原本守着的护卫也被他呵斥走了。
他一直不喜欢这个女儿，只是老太太护着她，又因为有婚事在身，他觉得也不是不能留她一条命，可最近发生的事情，让他觉得萧槿还是应该早早去见她母亲为好，不然搅和得家里鸡犬不宁。
他紧紧盯着眼前少女的神色，似乎想要从少女稚嫩的脸上看到慌张畏惧，但没有，她依旧平静，一如当年的魏氏一样。
母女二人如出一辙，面对许多事情她们的反应总是如此平静，似乎即便是天塌下来，也不能惊动她们分毫。
“父亲，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萧槿并不看他，而是转头看向了祠堂诸多的牌位，似乎在看自己母亲的牌位，又像是在看萧老夫人的牌位，语调淡淡地问。
“当然知道，我本来就不喜欢你，若不是老太太回来，我早把你弄死了。”萧振明毫不掩饰自己的杀心，这里没有别人，所以他也不需要掩饰。
面对亲生父亲这样直白的嫌弃，萧槿仍旧不为所动，她又继续开口：“您知道一旦将我母亲的牌位移出萧家，我的身份就不合规矩了，您难道不想要维持和元家的婚事了？”
萧振明想要杀她的事，母亲早早就和她说过了，她并不意外，也不失望，她只知道今日萧振明过来和她撕破脸，应当是王氏已经和他商量好了的决定，也是过来做个了断的。
“这已经不重要了，往后萧家就没有你这个女儿了，到时候魏氏的牌位移出去，你也可以跟着一块滚出萧家的大门。”萧振明之前就想这么做了，今时今日也算是得偿所愿。
他看不到萧槿的神色，只听到她语调淡淡地又继续说：“您当然可以这样做，但因为这样虚无缥缈的罪名把一个已故之人搅和得灵魂不安，魂魄不宁，您这个官职也别想继续做。我对萧家女的身份并不在乎，但我知道您一定很在乎自己的官职。”
萧振明浑身一震，萧槿语调浅淡无比，但言语里的威胁再明显不过了，他要做，萧槿就和他鱼死网破。萧槿可不在乎她到底是不是萧家的孩子，可他却真真切切在意自己的官职。
“当然，我也知道父亲今日过来和我撕破脸，显然是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如照我说的做如何？我保证让这件事办得很风光漂亮，也不会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影响父亲的仕途。”王氏是如何劝说萧振明放弃了元家这门姻亲，她多少猜到了一些，不过她也笃定王氏不敢宣扬此事，得罪元家绝非好事。
不论是王氏还是萧振明都不会允许这件事情发生，只是这件事到底也不要紧。她想要的已经达成一半了，余下的现在来补齐。
“你有什么条件？”萧振明不说别的，他知道萧槿能说出这样的话，那就是做得到。
但萧槿会这样好心吗？萧振明半信半疑地追问，他试图从不远处的少女身上看出点什么来，但是他看不懂萧槿。
“我母亲留给我的嫁妆我要带走，一丝一毫都不会留下。”萧槿知道萧振明眼下不知道魏氏的嫁妆丰厚，可眼瞧着王氏的模样，王氏显然是真的没有钱了，所以才如此急切地想要拿到她的嫁妆。
萧振明并没有把魏氏那点嫁妆放在心上，直接便爽快地答应了：“好，你且说说看，如何才能让彼此的脸面都好看？”
“空口无凭，您还是写一份文书盖了您的官印再来找我吧，您可以在上边写下和我断绝关系的事情，盖好官印，我再签字，您也不亏。”
萧振明冷笑：“你不会是想拖延时间，逃避此事吧？”
萧槿转过身，反倒是笑出了声：“您要是不写也可以，我是等得起的人，王氏拿不出钱，芙蓉的肚子等不起，您要是今日把断绝关系的文书写来，我就告诉您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顿了一下，又无所谓地摊开手道：“您可以仔细考虑，我可是什么都不怕的，若是连这点条件都不答应，那您的官职，名声我也不在意。”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萧槿若是什么都不图，那就是他该害怕了。而且依照萧槿的意思，这件事也是自己占便宜，能早些和萧槿断绝关系，也不怕萧槿以后牵连萧家。
“断绝关系，我可是会将你的名字从族谱上划去的，你想清楚了？”萧振明以为她是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又开口道。
不料，眼前的姑娘笑得更开心了：“求之不得。”
萧振明也乐得轻松，正准备出祠堂去写断绝关系的文书，就听到背后的萧槿悠悠补充道：“记得写漂亮一些，别将自己写得太无情了，到时候官府过文书的时候也好看些。”
萧振明迈出祠堂的脚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扶住了门稳住身形，回头恶狠狠瞪萧槿，不再理会萧槿的话了。
空荡的祠堂里只剩下了萧槿一个人，萧槿静静地望着母亲牌位上写的那行字，她不喜欢这行字，母亲也不喜欢。等到此事尘埃落定，母亲的姓名再也不会和萧这个姓氏沾上半点关系，往后萧家的倾覆也不会对她有任何影响。
祠堂大门敞开着，阳光照在女子单薄的身上，她站在阳光和阴影之中，抬头凝视着身前的牌位。
“阿槿对不住祖母。”
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就没有回头路可言了，她也不想回头。
萧振明回去就去书房斟酌写好了断绝关系的文书，原本是打算直接拿着文书去找萧槿，但芙蓉那头又说不舒服，只好先过去瞧瞧她。
“老爷，对于那道士的话，您到底是怎么想的？”芙蓉到底还是念着三姑娘帮过自己的恩情，眼瞧着萧府眼下的局势对三姑娘不利，她得先探探老爷的口风，到时候好帮三姑娘说话。
萧振明看了芙蓉一眼，从袖中掏出写好了已经盖了官印的文书给她瞧：“我觉得花钱消灾倒不如直接把祸根连根拔起，连带着萧槿也不要了。”
他可就指望着芙蓉肚子里的孩子传宗接代呢，之所以这样做也是为了孩子，让芙蓉知道也不要紧。
芙蓉不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也是识字的，这断绝关系的文书写得委婉，但连萧姓都不允许三姑娘留，直接从萧氏族谱上抹去了三姑娘这个人的存在，实在是有些太过无情了。
心中是这样想，可芙蓉却不敢当着萧振明的面儿说出来，只是问：“一定要这样做吗？如此传扬出去会不会对老爷不好？”芙蓉试探地问了一句，看看还有没有反悔的余地。
萧振明也不知道芙蓉心中的弯弯绕绕，他以为芙蓉是真心关心此事会不会影响到他，随即叫她放心：“不会，虽然这件事不太好看，可却避免了更大的祸事，一点点脸面其实也不要紧。”
萧槿说有办法能让事情办得漂亮，显然就不会让这件事情闹得太难看，而且……有些事情大可推到王氏身上，京城的人都知道王氏不喜欢萧槿，一直薄待她，他被王氏蛊惑一时糊涂才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不论怎么说，祸根都不在他身上，他只要维护好自己的名声保住自己的官职就好了。
“老爷不妨冷静思考几天？最近三姑娘在祠堂罚跪的事情京中很多人都知道了，眼下要是再将这件事传出去只怕会影响老爷的仕途。”芙蓉看着手上那张纸，背后冷汗直流，这事可不小，三姑娘要是真从族谱除名，那可就是平头百姓不再是官家小姐出身了。
这可不是小事，也不知道三姑娘那头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但这件事不论如何都不能张扬出去。
萧振明其实是想尽早把这件事办了的，迟则生变这个道理他还是知道的，但芙蓉说得没错，最近京城不少人都知道萧槿被罚，要是这几天就和她断绝关系，实在太明显了。
芙蓉见他有所松动，连忙又劝：“老爷要是不想这件事传出去，大娘子和四姑娘那边暂且先不提此事罢？虽然这样说不大好，可要是不小心传出去，到底不好。”
芙蓉说得很对，王氏和萧锦绣本来就对萧槿多有不满，要是知道他已经写好了断绝关系的文书，在外边一个不小心说漏嘴，那可就要坏事了。
而且萧槿让他写，他就写，在萧槿面前岂不是丢了面子，晚几天也无妨。
这样想着，萧振明也就没有着急拿着文书去找萧槿，而是陪着芙蓉说话，打算隔个几日再拿着文书去找萧槿。
王氏则是观望着萧振明和萧槿的动向，但因为萧振明不和她说具体的情况，她也只是知道萧振明已经去和萧槿说清楚了。
在间隔的这几天里，萧锦绣被打的十下手板也在精心呵护下恢复了七七八八，恢复了精力便出门去晃悠，她自己是攒了些银子的，出去逛街买些珠宝首饰也付得起。
王氏原本是想劝她收敛些，不要张扬，但见萧锦绣实在高兴，也就随她去了。
耐心等了几天，眼瞧着萧槿还没有闹出动静来，王氏身边的婆子先坐不住了，犹豫地问了句：“咱们要不要去见见三姑娘？”
王氏对着她摇了摇头：“不能去，萧槿记仇得很，这事还是让老爷去办吧。”萧槿那头越是平静，她心里就莫名发慌，实在不能去面对萧槿。
之前萧槿和她说的一些话，虽然莫名其妙，但总是叫她时不时回想起来，在最近这些相安无事的日子里更叫她时不时细细思索。
而芙蓉在劝阻老爷不要第一时间去找萧槿的当天晚上就让人去打探了三姑娘的态度，三姑娘的意思是，让她照之前的做就好，不必理会此事，以免引火烧身。
芙蓉原本是想找个机会劝三姑娘服软，就此将此事揭过去，但三姑娘的意思似乎是她已经有主意了，让她不要多事。芙蓉只得听从，没有再阻拦萧振明去萧家祠堂找三姑娘了。
但她还是劝萧振明在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之前，不要告知大娘子和四姑娘，以免坏了事。
或许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又或许是萧振明对王氏母女也不甚信任，这纸断绝关系的文书的事情只言片语都没有告知王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