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柑于中秋之夜拜月许下的三个愿望，第一个和第三个都尚需要时间去检验，唯独第二个，倒是很快就有了回馈。
赵菁终于从浮梁那边传来了消息，朝廷要求他们烧制的瓷器已经烧出来了，而就在收到喜讯的不久，新瓷也紧随其后浩浩荡荡地运来了应天府。
有了之前运瓷前往各地销售的经验，现在他们浮梁瓷的物流也是相当优秀，路上的损耗几乎为零，也就一个粗心的工人自己喝水的时候失手打碎了一个小杯而已。
瓷器是被锦衣卫押送着直接送到皇上面前的，辛柑想先一步看一眼都不成，别说是她了，就连押送了一路的赵菁，在进入应天府之后也被锦衣卫们剥夺了押送的权利，只能傻呆呆地跟在队伍的后面。
验收的那一日，辛柑、赵菁、阙昭、李澹等一干人等都在场，飞鱼服绣春刀级别的锦衣卫站满了一殿，辛柑本来不紧张的也被这种气氛弄得紧张起来。
紧张之下，倒是还有功夫小声问阙昭：
“说起来，我和赵菁是负责这件事情的，太子殿下在这里学习一下也说得过去，你来凑什么热闹？还穿得这么隆重？”
阙昭今日又穿上了公服，绯色圆领，这一回倒是用上了锦鸡补子和三寸小独科花，一看就是位二品高官，腰上束金托玉带，每一块都洁白油润雕工精细。
只不过，她好像依稀记得，大炘只有一品才能用玉带，二品所用花犀带。
阙昭他竟然也会僭越？还当着皇上的面？
这就不得不善意提醒一下：
“你这玉带板……挺帅的啊。”
阙昭看她两眼，脑中飞速运转，总算猜测出她大概是在想什么，赶紧解释：“这是皇上所赠，异恩浩荡，面圣时佩戴更显忠心。”
原来如此。
做皇帝的，手底下总有几个有功之臣或者是自己特别偏爱的，想要送他们礼物，可是太贵重的又怕人家无功不敢受禄，倒是这玉带之类的东西，既无过多的经济价值，又精美难得能体现出一片心意。历史上也常有皇帝一高兴就当场解玉带送人的，并不算稀奇。
这个解释辛柑姑且就信了，毕竟阙昭又不是豫王，恪守规矩，出格的事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都做不出来。
不过正因为他今天的装扮太隆重了，虽然上次面圣的时候也已经见过一回他穿公服的样子，这第二次看上去也还是不习惯。
总觉得像是换了个人，就算他还是那个他，可就是哪儿好像不一样了，嗯，确实变得意气风发，不可逼视了许多……
辛柑以陌生的眼光看着阙昭，殊不知自己今日也是一派盛装打扮。自打受封了县主之后，就有资格穿上品服，县主之位放在宫里虽不算高，但算算也值个二品，凤冠霞帔，都是惯常操作。头发被盘成个锥子，称之为山松特髻，上面插了金的翠的珍珠的翟鸟好几只，嘴里还挂出几串珍珠来，珠翠花、梳篦、簪钗就更不计其数，衣服是真红大袖衫配深青色霞帔，霞帔上还是蹙金绣云霞翟纹。
细节太多，看上去虽珠光宝气，但也是眼花缭乱，而且也不知道为什么古代的装饰总是偏爱野鸡，一旦把翟这个字换成学名野鸡之后，一切都显得诡异了起来。
还是不要想这么多，眼下最重要的明明是摆放在殿里的这好几十只箱子，估计着得有千把件，数量不算多，毕竟是朝廷的要求，自然是以质量取胜而非数量。
赵菁站在箱子旁边，毕恭毕敬地等候着，在这种场面之下，能看得出来他定然也是紧张到了极点，虽表面不发一言，手却是紧紧握着从开始到现在，毕竟还是个孩子，哪见过这种大场面？还能够站在这里就已经算是胆子大的了。
虽然如此，这件事情还是关乎到自己的未来和浮梁瓷的走向，可千万别让她失望啊……
“开箱。”
皇上一声命令，殿下锦衣卫纷纷开箱，不过光是打开并看不出些什么来，陶瓷易碎，路上又多有颠簸，都是拿稻草填充着。锦衣卫们也没见过瓷器，一看都是稻草直接就愣了，还好赵菁在边上指示他们要一点点小心地刨开稻草取出瓷器，锦衣卫们才知道该如何操作。这是个精细活，刨了半天才终于把一个箱子里的瓷器都拿了出来，好在皇上也看出来了，抬手示意他们这样便可。
拿出来的这些瓷器倒是确实不错，光是丰富的器形都是辛柑看了都要震撼的程度，李澹早已经小声惊叹多次，要不是碍着这么多人在场有失仪态，皇上和皇后也简直都快从座椅上走下来看了。
“这就是你造出来的瓷器？”
这一问是冲着赵菁，辛柑本来还担心这孩子会不会怯场，后来才发现是自己想多了，一旦涉及到了专业，赵菁的紧张竟一消而散，浑身上下就是自信二字。
“回皇上，这正是小民受县主之命所造。奉用于馈赠朝贡之命，小民还自作主张做出了一些改变。”
听得他做了改变，辛柑虽震惊了一下，但很快就想到赵菁这个人，但凡做出的改变又何时让自己失望过？因此也不慌不忙，反而期待起他这一次带给自己的惊喜。
“细细说来。”
“是，我大炘国力昌盛，万国来朝，但除去偏远小国，朝贡往来最多的几个国家大约为朝鲜、日本、大小琉球、安南、真腊、暹罗等十五个国家，想来这批瓷器也是以馈赠于他们居多，故而小民在了解了这几个国家的文化风俗之后，特别设计出几种式样器形。”
说着随手拿起一个扁壶式样的瓷器弄干净，辛柑一看见上面露出来的纹饰就愣住了，极度不可思议地偷偷咽口水。
“皇上请看，这件瓷器以异域的绶带扁壶为器形，色彩则是白地蓝花的搭配，与中部地区蓝天白云的审美相契合，上面的纹饰采用了缠枝藤蔓，正是当地传统文化里葡萄藤的演变。”
辛柑怔过之后已然控制不住表情管理，面部肌肉颤抖了几下，终于难以言喻地笑了出来。
什么地域融合，什么民族交流……
这要不是抄袭的青花瓷自己就把这几箱子瓷器全部嚼碎了吃下去！
不光是青花缠枝纹扁壶，这回她仔细看了看，只见地上还有许多僧帽壶、花浇、大瓶大罐，简直就跟她之前去景德镇出差的时候看到的一模一样。
这脑残编剧，还不带这么盗取传统文化的吧？
皇上倒是很满意，可以说是喜出望外，龙颜大悦，连声说了几个好字，又问赵菁：
“可有名字了？”
“尚未取名。”
这边还在因为没见过而欣喜激动着，辛柑可实在喜不出来，倒也不是不高兴，就是觉得这普普通通的东西还犯得着这么惊喜？
真是没见过世面——
“佑安县主，你在下面似有话要说，不如由你来取名如何？”
可能是她的表情太丰富了，终于被上面的人注意到，突然点她的名。辛柑一下回神，上前一步站到赵菁身边回话。
这个问题，当真是个送分题：
“回皇上，取名青花瓷如何？”
“青花瓷——”
“青花瓷？”
“青花瓷……”
第一声是皇上重复的，剩下的两声分别是皇后与李澹，显然对于她为新瓷取的这个名字也感到十分惊奇，斟酌了半天，皇上终大笑出来：
“好名字，妙啊！这批瓷器从此便叫这个名字了！”
辛柑心中虽是想着，这还轮得到他说妙？它们几千年以前就叫这个名字了。可是当时当下还是只能拉了拉也在为青花瓷三字回味的赵菁，提醒他快谢恩。
“……小民谢皇上赐名。”
皇上今天也是大喜过望，大有也要随手解腰带赠人的冲动，还好他做皇帝还算矜持，想了一会儿，总算想到了更好的赏赐方式。
“你……是叫赵菁吗？制瓷有功，朕今日便封你为御窑督陶官，从三品，浮梁瓷窑从此便为御窑，专为御用，并不日生产出宫中所用御瓷。”
上面的人红口白牙一张一合，下面的人便觉得祖坟上冒了青烟，连整个浮梁镇的人脸上都有光，赵菁忙不迭跪地谢恩，好像这就是他的亲生父母一般。
不，封建时代皇帝的地位，应该比亲生父母还高些，天地君亲师，仅在天地之下而已。
但她可是受过九年制义务教育的，更深谙企业领导洗脑手段！岂会毫无原则地赞同？
凭什么这就成了他们李家的东西了？
赵菁父母留下的，自己开发的，帮他做瓷器就已经很好了，现在还想连窑都吞了？真尼玛黑心！
辛柑绝对不服，别的都好说，让她吃亏就是不行。仔细想一想自己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帮他的，花自己的钱帮他擦死要面子馈赠朝贡的屁股，他回过头来食之有味竟然还想要占自己的窑，难道这就是权力吗？
好吧，这就是。
但既然都这样了，窑都被人家要去了，那自己再造几个窑口总可以吧？御窑的瓷仅供御用，那民窑总可以买卖了吧？只要有技术，一点点的压迫又算什么？
在这里亏掉的，都要从别的地方再赚回来！
辛柑就是心态好，总能想到让自己再冲劲十足的办法，心情刚缓和一些，皇上又点了她的名。
“至于佑安县主——”
皇上与皇后对视一眼，相视一笑，真是看得她浑身发毛，难道不是要说赏赐自己的事？为什么露出这种表情？
“朕也要赏你一个大礼。与靖世子的婚事，朕要亲自主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