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来了?
穿了一身白衣,化了一脸素妆,不管身后的伎人们穿得多少红红绿绿,锦绣罗裳,她就是跟偏爱这个颜色似的,从里到外都穿的白,明明是个大家都争奇斗艳想要出风头的场合,她却跟故意不想要让人注意到似的,穿得浅,脚步轻,表情也淡。
可饶是她都低调成这样了,在这么百花齐放的场合之中,还是毋庸置疑最让人忍不住去看的那一个。越是边上尽态极妍,她就越显得超凡脱俗,是朵出淤泥而不染的小白花。
这便不由得让赵菁想起了朝中有个不务正业的老头,闲暇时喜欢写点乱七八糟的东西,抒发自己年过半百变态的生活总结,其中就说了一些关于美人的看法,花中需着白衣,雪中需着彩衣,方显得景衬人,人胜于景。
当时只觉得这老头真是老不正经,吹着胡子跟同僚们讲这些的时候自己都找理由走开些,如今细想想,竟真的觉得他说得还有几分道理,多吃了几年饭到底是不一样。
只可惜,如果是别人也就算了,但偏偏是毓琉璃。
如果是她的话,在看到这种貌似不经心,意外夺魁的情况后,就不得不多长一个心眼。更大的可能性是她故意挑的这身打扮,就想要在一片彩色中以素色出彩。
她的心眼,自己可不是没领教过的。
接下来毓琉璃的表演,更是印证了赵菁的想法。
如果不是故意为之,能够将一段再怎么好听也不过是一个小段的李香君唱段表演出这种效果,要么是民众的口味太简单,要么就是她真唱到了芙蓉泣露香兰笑的境界。然而要真以唱腔之优越取胜,其中要花的功夫又何止是几十年的功夫?与之相比有许多捷径可走,比如在平平无奇的唱段中加入富有表演色彩的身段,一举一动之间便能将观众拉入情绪之中,不可谓是一种太过聪明的做法。
一小段折子戏也无法将李香君的形象扮上,但至少唱到哪一句哪一个字的时候该是什么神态与动作,她都是深谙于心的。这么一来,虽还是没有搭建好了舞台,配合上了全盘演员来得逼真,但总也能让观众有所身临其境之感,尤其是她没有化上戏装,表情的细微变化都在尽在脸上,连一个蹙眉都能让围观的人发出一阵感叹。
“楼台花颤,帘栊风抖,倚着雄姿英秀。春情无限,金钗肯与熟透。闲花添艳,野草生香,消得夫人做,今宵灯影纱红透,监管司空也应羞,破题儿真难就……”
“我的天,这李香君可真是唱到我心坎里去了……”
“好……好!再来一个!”
“还是让人家先休息休息吧,这段可真是唱得我心尖儿都疼!”
让观众都替自己感到心疼,做伎人做到这份上也算是独一家,这就是毓琉璃的本事,但有时候她也会不想要有这种本事。为什么她老是需要别人可怜自己,她为什么就不能像佑安郡主那样,想要什么用不着靠别人的施舍,而是靠自己去争取?
就算像李香君那样,同样身如草芥,也要保持住一身傲骨。
台上唱得一片好评,确实,毓琉璃的嗓子在教坊司之中也是位居第一,不过台下的反应如此之大,也多半是因为百姓们什么也没有听过,佑安郡主这么一来就是将宫中审美直接惠及到了百姓之间,能不引起轰动才怪,像他和赵大人这样见过世面的,就肯定不会和他们一样反应过分。
待会儿还有正事要办,在大庭广众之下停留太久也不好,李澹便叫了一声赵菁:
“赵大人——”
一叫却并没有反应,转头一看,才看到赵菁竟然整个人都愣神地盯着台上,样子竟比没见过世面的百姓们还要没见过世面。
李澹真叫无奈,还欲再叫,但余光中却看到台上似乎换了个人,毓琉璃下了场,再度上场的是个有些眼熟的人。
眼熟到他不得不也转头再去看向台上,这一看就也愣了。
这上台的,不是陶花姑娘么?
她……她要干什么?
“本次花车游行表演全部结束,稍后请大家有序离场,如果在本场表演中对哪位伎人的表演有兴趣,日后可到云韶乐捧场。”
哦……
原来是奉了佑安郡主的命令,在这管着这些伎人。
表演既已结束,再傻站着要是被别人看到了可就不太好解释,赵菁回过神,便想和李澹一起先行离开,不想一叫太子,人家却不知在看些什么看得入神。
“太子殿下——”
顺着目光看过去,显然是在看台上,可表演不都已经结束了?
不由再叫一声:
“太子殿下?”
还是不回他。
这到底,是在看什么呢?
***
这场花车游行之后,所达到的效果简直是出乎辛柑所料的。
她本来也就想着能够把云韶乐的客户组成,变成老客和新客一比一的比例就已经很不错了,不想才到了第二天刚一开门,门口直接就哄进来了一大批生面孔。这些生面孔辛柑不认识,但据站在她身边的陶花所说,大多数都是昨天围着伎人们看了一天表演的老百姓。
能够将转化率调得这么高,就算是经过最精密计算的计划也做不到,想来想去定然是伎人的过人技艺,加上自己的好运气辅助,这才能有这样的效果。
不错不错,干得漂亮!
只要能够有生意,并且还是新顾客的生意,那么就证明了日后想要转型是有一定的可能性的,辛柑站在玻璃窗前冷峻地看着楼下笑了一笑,又找回了当初站在临安商会的楼上远眺西湖水的自信。
瞧瞧,进来的连外国人也有,真可谓是万国来朝的大䜣啊。万国风光站在云韶乐楼上,皇城街道百米之内便可看尽。蓝眼睛的商人牵着狮子滚绣球,黑皮肤的家奴头顶货物百斤健步如飞,三教九流一桌吃饭喝酒,这样的时代便称之为盛世。
只要肯动脑,肯动手,有一样能干的就能致富,这就叫做盛世。像她这样的人才,在这样的盛世之中又岂能无用武之地?
没了临安商会又如何?做不了江南首富又如何?如今自己要做的可是应天府的首富,这全大炘的首富!
感谢阙昭,要不是他让自己没了退路,不破不立,她一时半会儿还想不出这么好的赚钱法子。
赚钱虽然也要佛系,但要是送到眼前的自己都不要,那就未免有点十三点了不是?
辛柑现在是由衷地感谢阙昭,感谢自己身边能有一个这样不顾当时自己会恨他,也要一切为自己的未来考虑的工具人npc。也下定了决心以后如果还碰到类似的事情,自己一定会选择无条件地相信他做的一切都是为自己好,在不久的将来会有好的转折。这个世界中至少他是经过检验的,绝对忠于自己的角色。
说工具人工具人到,门口响了一声后,陶花便去应门,随即回来通报:
“小姐,世子到了。”
辛柑赶紧一下从窗前转身,心里居然还莫名激动了一阵,也是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情绪,明明都激动过了,又想起来要收敛,轻咳了一声,保持住表面的镇静。
“你怎么来了?”
言外之意,她怎么没看到?
一定是人太多,一个不留神就没有看到他进来。真是的,简直害自己手足无措……
不是。
不是手足无措,而是……反应不过来而已。
“我是跟太子一起来的。”
“太子殿下?!”
陶花突然大叫一声,随即不顾辛柑直接夺门而去。
“哎!”
辛柑倒是想叫她,可惜冲得太快,早已经听不见她的话了。
无所谓,自己还有禾花,对自己忠心耿耿,绝对不会离开半步……
“还有新晋的武状元武丁。”
“武丁。”
禾花沉稳地确认一遍,随即,同样地夺门而出,并带起一股惊人的飓风。
这回辛柑连叫也不叫了,毕竟她深知禾花的秉性,要是她想往哪里去,拦是绝对拦不住的。
真是的,这一个个的都见色忘友,这么玩自己多少门也不够她们夺的啊!
阙昭也是,自己问他什么他回答什么就是了,自己问他为什么来,他回答他和谁来做什么?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虽然是大白天,但也怪尴尬的。
“你是故意支走她们的。”
破解尴尬最好的办法就是再来一点别的尴尬,辛柑直接来了个一语点破,阙昭果然就说不上来了,顿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来:
“武丁新任镇国将军,早就想着要带他来见一见应天府里最好的地方,一直也没个好机会,这回是皇上金口玉言,也就无所顾忌了。”
现在才回答自己的第一个问题,莫非他是接收自己的问题有延迟吗?
算了算了,这先不予计较,阙昭的话其实说得还是有道理。
一个武将不知道他的国家有多么的好,百姓生活有多么的安乐,是不会想要保护她的。同样的,如果自己作为一个商人,不知道普罗大众受苦受穷是什么样,不知道富有是什么样,贫穷是什么样,也是不会想要迫切地带动国民经济的。
让太过迅速地得到了高位的武丁来看看这一些,才能够不忘记来时的方向,不失去未来的目标。当初赵菁也是如此,不过那孩子聪明,又有自己照看着,这些一步一步的都算是稳稳当当地走了过来。
虽则如此,嘴上还是不饶人。
辛柑哼了一声坐下:
“你们倒还是奉旨逛云韶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