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琉璃既有心突破身份的限制，不仅是做一个顶级的伎人，而是要冲破伎人的这一层壁垒，那么辛柑当然是助她一把力的。
希望自己这一回是来对了，也希望毓琉璃不辜负她给的机会。
“我想了想，如今云韶乐虽然客流量大，但客户群体颠来倒去也逃不出是秦淮的老客，为了吸引新的客户群，过几日，我将带你们一批伎人出去，到街头巷陌招揽顾客。”
毓琉璃眼中微弱而坚定的希望，随着辛柑的这句话说出口，瞬间一下子就消散无踪。
随即重归于平静寡淡，乃至于比她刚进门时还要清冷。
到底，是她要的太多，想的太好了。
可不是，一朝为伎人，一世为伎人，她就别想着出头了，不可能的，不要以为能够遇见像佑安郡主这样的女子，这样英雄气概，自由洒脱的人，自己就也能和她一样了。人家是谁？自己是谁？难道她还以为面对面地坐着，她们就是平等的了吗？
可是，至少……她曾经想过，以佑安郡主的志向、谋略、观念、智慧，是自己鲜少佩服的人之一，所以自己会因为她的一句话就来了云韶乐，就是想着如果有朝一日她能够愿意帮助自己，哪怕只是给小小的一个机会，也许，也许自己就能跳出这个圈子了……
如今看来，即便是这样的想法也太过理想化了，她早就该死心的。
毓琉璃垂眸，低头的样子正如她的名字一般，是一块晶莹剔透稍碰即碎的琉璃，当初也不知道是谁给她取的这个名字，还真是贴切至极。
只不过对于人生的寓意稍微差了一点。
“还望郡主赎罪，琉璃生性喜静，只怕是无法完成郡主的任务，郡主还是另寻他人吧。”
琉璃的声音一下子冷了下去，既没有了寻常的温婉中带着诱人的钩，又没有了方才平淡中透出希望的冲动，就仅仅是冷若冰霜而已，就像是对待一个她一点儿也瞧不上的粗莽客人。
辛柑也觉得自己这话可能是说得有些粗莽了。
她的琉璃啊，她敏感脆弱的琉璃啊，简直就是一翻版的晴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如果没有自己，别人瞧不上她，或者是瞧上了她，却没有给一个适合她的方式，她这一辈子大约都逃不出这个牢笼了。
好在有自己，她这回还就非要当一回伯乐！就是要给琉璃机会，直到她实现了她的人生价值为止。
辛柑有时虽冷漠得过了头，对待别人的一腔热血都能以凉水回击之，不过更多的时候还是愿意做一个乐于助人的好人的，比如之前救助浮梁一城的人，比如让赵菁从一个快要饿死的小孩飞黄腾达，又比如让陶花与禾花人尽其才，从个一辈子出不了头的小丫鬟往管理层去靠。
她一直都挺愿意回馈社会的，并且在此期间，她也从未站在制高点上俯视别人，觉得自己帮助了别人便是别人的神祇，可以用这小小的一点恩惠去换取他们的灵魂了。
她帮助别人，向来仅仅是因为别人值得。
赵菁他们是因为自己惜才爱才，所以觉得值得，至于毓琉璃，仅靠着自己对她的那一点偏爱，就已经足够值得。
没错，她讨厌起一个人来没有道理，偏爱起一个人来也没有道理。
“大概是我说得不够明白，看来还是得跟你再解释一下。”辛柑道，“这一趟出门，短期目标是为了吸引来更多的客户没有错，但长期目标是为了云韶乐能够越来越好，在那之后，我计划要做一个转型。”
可惜毓琉璃还是不甚感兴趣，摇了摇头，看样子都想要重新回到帘子之后了。
“琉璃有些累了，郡主若是无事，还请让琉璃先行休息。”
辛柑也不拦着，这天底下好的吸引力从来都不是去拦住别人，而是用自己的方式让别人先感兴趣。
望着毓琉璃的背影一笑，有那将别人的希望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幕后黑手的味儿了。
“你只管休息着，愿意听就听两句，实在不愿意听我说得也不算大声。我再跟你讲讲具体的计划吧……这一次完成了客户群体的扩展之后，我很快就要慢慢地做一些尝试，云韶乐如今的经营方式，说到底还是以才色侍他人，不是个长期稳定的买卖。所以接下去，我会让帘后的伎人们从表演才艺，转为别的表演形式，如果那样能成，那么伎人们就不必一辈子困在教坊司中了，说不定都能自谋生路。我这样说，你有感一点兴趣了吗？”
毓琉璃一时间没有回答，不过纤纤僵直的背影早已出卖了她的心思，她显然已经对辛柑的说法感兴趣了，虽然她从头到尾都没有说清楚究竟是怎样的转型，一笔带过，但是，光是最后自谋生路那几个字，就已经让她的希望又勾了出来。
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太容易相信别人了，都落到了今日这种地步，还这样相信别人，一定不是一件好事，但从某一种方面来讲，她也是真的太想要遇到一次救赎了。
或许，再相信一次呢？
佑安郡主……自己不知为什么，总是愿意去相信她。明明以她对自己的方式如果换成一个男人，一定早就已经被自己划为登徒子的那一列了，可谁叫她是个女孩？对，即使是金枝玉叶的佑安郡主，自己有时候也把她当成一个女孩儿，那么自由自在，不是女孩儿还能是什么？大约这就是同为女子之间的惺惺相惜，不需要言语，就是比那些臭男人更让人愿意相信与依赖。
好，那么这一次，自己就出于同为女子的份上，再相信她一回。
毓琉璃缓缓地回头，表情像一只陷在沼泽之中，亟需别人的帮助，但是又高傲地不肯低下头的小鹿。
“琉璃……愿意为郡主一试。”
为了，自己？
不得不说辛柑在那一瞬间心里还怪感动的，自己嘴上说得再宠她，可是实际行动上真的就像是一个渣男，但是反观人家呢，被自己调戏了好几回，居然在关键时刻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是何等的义气？又是何等的让自己自愧不如啊！
她说得再好听，求的最终目的也是实现自己的创业目标，可人家呢？与自己不同，要面对那么大的风险，却愿意为了她这个人而一试。
如果辛柑原本只是偏爱，此时也都不得不肃然起敬起来。
不过……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件事情是解决了，过两天游街的人选是有了。但是自己几天过来是带着两个目的的，除了说服毓琉璃之外，还有就是为了之前她向阙昭说明赵菁对自己的心思，这知无不言的行为的感谢。
说起感谢，辛柑的态度愈发敬重了几分。
“谢谢你愿意为了我做这些事情。”辛柑说，“说起要感谢你，我还真的还有一件事要郑重地感谢一趟。”
不等她说出口，毓琉璃先像是预料到了什么，意味悠长地看了她一眼，而后秋水般的眼波一转，微微含笑：
“郡主还是不必客气了。”
这哪儿行？
她帮了自己一个大忙，岂能不说句感谢？虽说大恩不言谢，但是这个忙的等级又还不到大恩的地步，所以口头上更要表现得热情洋溢。
“不不不，一定要说的，如果不是你及时发现，妥善处理，我到现在还不知道赵菁的那种小心思呢，还好有你去告诉了阙昭，然后他又告诉了我，我才知道有这么回事。不过下次要是不幸还遇到这种事，你其实可以直接来告诉我的，又不着再通过阙昭那一环节，不是更有效率吗？诶——不过说起来，你为什么还要去经过阙昭那一环节？”
辛柑本来是真没想到过这一茬，复杂的三角恋关系就已经足够让她伤脑筋了，现在捋了捋才觉得从源头开始就很奇怪。
真的挺奇怪的，毓琉璃如果知道有关于自己的事情，为什么不直接来找自己？就那么几步路的事情，还需要去通过阙昭来传话？如果是因为觉得她和自己的关系还不算太熟，贸然讲这些事情太过唐突，所以要通过阙昭，那她也未免太考虑周全了一些。
辛柑开始觉得有点奇怪，不过也没有半点怀疑毓琉璃的意思，可谁叫毓琉璃主动沉不住气，先行露了马脚。
“靖世子……直接告诉你了？”
不解释，而是直接疑问。
辛柑似乎意识到了些什么，但也不戳破，假装毫无察觉。
“是啊。”
“靖世子……还真是个好男人呢。”
毓琉璃憋了半天，就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说起当初告密的这件事，现在想想她是相当后悔的，她哪有佑安郡主想象的那么好的心肠？她根本对不起佑安郡主的信任与器重，至少在那一天，自己是嫉妒她的，凭什么自己看中的赵菁，还有那么好的靖世子，全都对她死心塌地？诚然她无比优秀，可是这也仍旧太不公平了，所以一时冲昏了头，竟想着要去给她太过顺遂幸福的命运增添一点波折，所以选择去告诉了靖世子。
她以为，世上任何一个男人，听到有别的男人喜欢自己的女人，一定会去向她找事的，可是自己期待了良久之后，并没有听说靖世子和佑安郡主吵架的事情，本以为是靖世子不愿意相信，选择主动忘了这件事。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靖世子已经找过佑安郡主了，但并非吵架，而是和风细雨地解释开怀。
虽然不敢相信，但也确实实实在在地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了，这世界上，当真有这么好的男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