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昼长夜短,戌时过半夜色才降临,黑幕般笼罩天地。“安隐宅”后面的十万大山连绵起伏,像巨兽隐藏在夜色中。丛林里的虫子唧唧鸣叫,此起彼伏,令“安隐宅”更添寂静。
龙化云坐在房间里,心绪重重。这两日宅子发生的事使他忙得团团转,疲于应付,特别儿子儿媳丢魂之事,更伤透他的脑筋。今天下午“回春堂”老许又来了,但两人一点起色也没有。儿子仍然一副呆滞傻傻模样,儿媳依旧见到人就缩在床角,满脸惊惧,不住叫有鬼。
究竟怎样才能治好他们,让他们恢复原样?龙化云思来想去,始终想不出办法。
“嘣,嘣——”。镇上传来一阵更鼓声,不知不觉已是一更。
龙化云喝口茶,推门走了出去。
这时是月初,星月无光,傍晚时李账房曾在走廊挂几盏气死风,这时全熄了,门外一片漆黑。
龙化云向右一拐,经大厅门前,走到西正房门前站住。
住在西正房的龙一冲夫妇昨夜受到惊吓,此时已睡下了,鼾声从屋里传出,忽大忽小,高低起伏。
黑暗中龙化云一声叹息,充满忧虑转身回房。而在那一刹那,他看到条黑影在自己房旁鬼魅般飘过,待他凝神再看时却又不见了。想到老李恐怖死状和儿子儿媳丢魂的事,他打个寒颤,如掉冰窖。
此时的凤凰镇同样一片漆黑,沉寂得可怕,只有偶尔一两声犬吠才打破那惊人的死寂。
在镇子班房后院内,因白天老孙头说关于十年前“安隐宅”发生的惨案,小高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不是他不想睡,而是他一闭上眼,老孙头描述的恐怖情景就跳入脑里,让他越想越觉诡异,越想越心惊胆颤。在他心里,其实已认定那是鬼魂作祟了,只是碍于身份白天没说出来而已。
活生生把人肢解,或变成干尸,或弄得不知所踪,不是鬼魂作祟是什么?而且肯定是恶鬼无疑,如果是一般鬼,把人弄死就是了,没必要将人肢解得支离破碎,弄得血淋淋的。
可为什么恶鬼会找上方将军一家呢?难道真是“安隐宅”在选址时犯了神灵,又或是方将军在戍边时杀人太多,阴魂报复?
想着想着,小高忽觉脑袋一痛,视线渐渐模糊。这时门外涌入一股白烟,在房间弥漫开来。
“咦——,半夜三更的,怎么会有烟飘进来?”小高心道。起身推开门,眼前景象让他惊呆了——一股麻绳般的白烟横过后院,穿过班房大堂,向大门外延伸。
“这烟怎么这么奇怪?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形的烟,不知这烟是从哪飘来的?”小高心想,脚步不由顺着那股烟慢慢前行,穿过班房大堂,走过前院,出了班房。
夜色原本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可不知为什么,像开了天眼一般,小高竟能看清街上的一切事物,包括远处街角那只大红绣花鞋。
但他并没因此意识出问题,循着白烟不停前行,出西街,过叉路口,穿过树林,最后他发现白烟竟是从“安隐宅”飘出的。
“‘安隐宅’怎会飘出那么奇怪的白烟?”小高奇道。上前在门上一推,没想大门只是虚掩着,一推便开。
宅内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景物与白天没多大区别,只是在厅前两边和走廊挂了些气死风,在夜风中微微晃动,昏黄的灯光并没能使宅子变得明亮,反倒增加了几分诡秘气氛。而那股麻绳般的白烟就是从龙化云房里飘出的。
小高轻轻移步走到龙化云房前,正思索要不要叫门,忽听房内传来一阵声响,悉悉索索似有人翻找东西一般。
“这么晚了,龙大善人还在找什么呢?”小高好奇走到窗前,手沾口水在窗纸上戳了个洞,凑上前向房里看去。
房内桌上燃着盏油灯,灯光如豆,闪烁跳跃,房内光线也是明暗不定。
小高目光在房内扫了圈,房内白烟缭绕,看得并不真切,只隐约看到三个背影背对窗子,翻箱倒柜不知在找什么,龙大善人是否在其中,房内白烟太浓,无法分辨。
小高眯起只眼,脸贴在窗纸上,凝神又往房里看,而这时,房内三人似是感觉有人偷窥一般,停下手上动作,一齐回头向窗这边看来。
小高看得正入神,那三人突然回头,不由吓他一跳,待看清三人面目,更让他忍不住惊呼出来。
房内三人乃是一男两女,其中一男一女面色苍白,脸上横七竖八尽是皱纹,整张脸严重变形,已看不出原来模样,最恐怖的是另一个女的,穿着件白连衣裙,全身鲜血淋漓,肩膀上空无一物,竟是无头的。
“鬼,鬼呀——”小高意识到自己见鬼了,噔噔噔退后几步,转身没命往宅子外跑。
“难怪我的头找不到,定是那人拿走了。”房内无头女鬼道,与另两个鬼破门而出,向小高追来,边追边叫道:“不要跑,还我头来!还我头来!”
小高没想他们在龙大善人房内翻箱倒柜竟是在找头,吓得魂都飞了,哪敢停下,一溜烟跑出宅子,到了树林。
那三个鬼飘飘荡荡在后面跟着,始终没离开小高两丈距离。
小高原想跑回镇上班房,可在他进入树林时,林内忽然升气股浓烟挡住了他去路,为摆脱那三个鬼,他只得继续往林里跑。
“咚咚咚,咚咚咚……”小高紧张得心脏几乎冲腔而出,可不管他跑多快,前面仍是一片阴暗,一望无边,烟雾缭绕的树林。
“还我头来!还我头来!”后面三鬼紧紧追赶,丝毫不给他停下喘息的机会。
“他妈的。难道今夜老子注定要死在这。”小高心道。心念未停,忽见前面不远处有座小木屋,门半掩着,从里透出淡淡的昏黄的灯光。
见到小木屋,小高就像溺水之人抓到了稻草,不管三七二十一,冲进去迅速栓上门。
“嘭嘭嘭,嘭嘭嘭,……”后面三鬼追到门外,因无法入内,在外不住拍门。
“他妈的吓死我了。”小高全身汗水淋漓,几乎虚脱。
“开门!还我头来。开门!还我头来。”门外三鬼不停大力拍门,小木屋不知何时所建,门板早有些腐朽,哪经得住如此拍打,不住摇晃,眼看不多久就会倒下。
小高只觉一股寒意自脚而起,直冲脑门,两脚一软,再支持不住,绝望跌坐地上。
门终于还是开了,咿呀一声,一道光照进屋来。
“不,不要过来。”小高惊叫道,吓得慌忙闭上眼。
“小高,小高。”一个熟悉声音从头顶传来。
“咦——,刚才在门外的不是三个鬼吗,怎么这声音那么像石头?”小高诧异慢慢睁开眼,便见到石头那张满是青渣胡子的脸不停在面前晃动,自己躺在床上,一道阳光从门外射入,照在床头,房子还是自己熟悉的房子,哪有什么小木屋和鬼物,方才不过是一个恶梦而已。
“你怎么了?见鬼了,叫了半天门也不开。”石头道。
小高坐起身子,两手摩擦脸颊道:“你才见鬼呢。”顿了顿又问道:“刚才是你在敲门?”
石头道:“是呀,不是我过来敲门,你估计会睡到中午去。”
小高不动声色忽然一脚向石头踢去。
石头一闪避开,叫道:“嘿嘿嘿,你踢我干嘛?”
小高道:“他妈的你不会叫呀,拍什么门,吓死我了。”
石头道:“我不拍门,你会起来吗?”说着转身出门而去,走到门口又回头来,道:“动作快点,捕头在外面等着一起去吃早餐呢?”
小高应道:“知道了。”下床穿衣,洗漱完毕,走出大堂。
陈七和石头已在那等着。陈七看他面色有异,问道:“怎么了?脸色如此难看?”
小高道:“做了个恶梦。”
陈七道:“吓到了?”
小高尴尬点了下头。
陈七也不问他做什么梦,道:“走吧,吃早餐去。”
三人走出班房大门,忽又站住,愣在当地。对面老何米粉店一向开门极早,这时日上三竿,阳光照在身上都有些热了,米粉店店门竟依然紧闭,一点动静也没有。
小高讶道:“老何米粉店怎么关门了?”
石头道:“是呀!我看他这半个多月生意挺好的,怎么一声不响就关门了?”
陈七道:“别瞎猜,也许是他临时有事,今日不开而已。”
小高道:“米粉店不开门,那我们早餐怎么办?”
陈七道:“吃别的吧。”
石头对天天吃米粉早厌了,听说不用再吃米粉,一个劲叫好,就差没手舞足蹈了。
小高鄙夷看着他道:“这有何开心的?不就是不用吃米粉嘛。”
石头道:“吃了半个多月米粉,终于不用吃了,当然开心啦,如果老何米粉店以后一直不开就好了。”
三人一路晃悠寻找合适早餐,刚走至西街“回春堂”门前,忽见“安隐宅”的李账房急匆匆从街口那头跑来,惊慌失措的样子就像前早菊花从“安隐宅”跑回时一般,见到陈七三人,气喘吁吁迎上前道:“正要去找你们,没想在这遇上了。”
陈七三人见他那样子,猜到宅子肯定又出事了。小高嘴快问道:“是不是又出事了?”
李账房咽着口水点头道:“龙,龙老爷,死了,变,变成了干尸。”
“什么?”小高与石头大惊道。
陈七心里也是大为震惊,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李账房道:“我也不知道。自从老李不幸过世后,他的工作就由我接手,今早我起来安排工人工作,一直没见到老爷,老爷向来起床很早,我以为他病了,就到他门前叫了几声,没想房里一点动静也没有,想到少爷少奶奶昨夜发生的事,我担心老爷有事,叫人把房门撞开进去一看,哪知老爷他,他已经……”李账房说到后面,因激动难过,再说不下去。
陈七对石头道:“你去知会老孙头,让他马上去‘安隐宅’,我在那等他。”说着不待李账房引路,与小高快步向“安隐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