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发上的妈妈拆到了她喜欢的围巾，拿出来戴在了脖子上，十分欣喜。
“你把户口本借出去了？”我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但是我可以预想此刻的我，定是声线颤抖。
我红着眼眶看她，她却不咸不淡地说，“莹莹说要给我办保险，我就给她了……怎么，知道莹莹对我做这么多，你开始反思了？”
“你怎么扔东西啊！许玲，我警告你，你要是待不下去就滚，别在这里碍眼，莹莹说了，这些有20万呢。”
我将房间里的东西砸了个遍，她大哭大闹，拿着扫把将我打出了小区。
20万，这原来是我的卖身钱。
爸爸，我好累，我是不是就不应该出生，你也就不会在那天出去买蛋糕，不会和弟弟一起走了。
妈妈她变了，变得跟我认识的不一样了。林伟他们一家一直算计我，我撑不住了。
“——伟哥，我是许玲，你在哪？”
7
“小玲儿，过来姐夫这里。”林伟坐在沙发上，双臂张开，跷着二郎腿，操着一口浓厚的口音。
我站在门口，有些不敢进去。
他反问我，“怎么，贷款那边还没给你打电话？不想要你的视频了。”
刚走到茶几边，就被他反手拉住摁在沙发上。
他身形肥硕，眼睛泛着浑浊，一口黄牙，说话的时候，更甚至还能闻到厚重的烟味。
我挣扎着躲避他不断往前压上前的身体。
“别怕啊，姐夫可稀罕你了，尤其是你当年，青涩的样子，还一直记在我心中呢。”
“恶心。”我瞪他，他却反而笑出声。
我极力稳住自己颤抖的身体，这种变态的人的癖好，最喜欢看别人惊慌失措，更甚至会觉得这是自己的男性魅力。
“可惜啊，当年你表姐可没说她家还有个比她漂亮的妹妹。”
他掐住我的下巴，我无法睁开，气息喷洒在脸上，“伟哥我呢，也不跟你玩虚的，你跟了我，以后吃穿都不用愁，我不亏待你。”
“你想想你的视频。”
从身体里散发出一阵阵无助……
嘭！
原本阖上的门被破开。
“你们在干什么！”
付莹一脸不敢置信地冲过来，将原本伏在我身上的林伟拉开。
反手伸过手，揪住我的头发，“贱人！”
我被推倒在地。
我笑着问她，“我是贱人，那你是什么。不是你把我送到你老公的床上，拿我的户口本去做裸贷的吗？”
这话不知道哪里刺激了她，她突然抱着头尖叫，“没有，我没有！我把你送到医生那里了，我没有把你送到床上。”
她突然转身，抱着林伟发疯似地捶打，嘴里凄厉地叫唤着，“你为什么这么对我，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为什么一直惦记着这个贱人。”
付莹好像疯了，崩溃大喊，“为了你打胎打到不能生，你对得起我吗？转头就丢下我，你对得起我吗！”
林伟冷眼看着她，“真是晦气，来人，把她拉下去。”
门口的保镖进来，像拖牲畜一样把人拖走了。
原本气势汹汹的付莹，蓦然变成了一个只会哭喊的疯婆子。
林伟眼里充满冷漠，仿佛此时哭叫着的，不是他的老婆，而是一块烂肉一样。
8
“你……那你跟付莹离婚，再娶我，我就给你碰！”我用尽全力说出这句话，他手肘抵在我的脖颈上越发用力，我差点无法呼吸。
“乖乖，你知道姐夫急什么，但是你这真不是个好提议，就算我和你表姐不离婚，我也可以碰你，不是吗？”他的巴掌轻轻扇了扇我的脸。
又用手轻轻揩过我的眼角的泪珠。
“哟，哭了，这倒是让我有些不忍心了。”
他放开我，“你们这种读书人最难搞了，自尊心太强了，不过我就喜欢吃这一套。”
我强忍住作呕的内心，装作十分难受在一旁抽抽搭搭。
他站起身，十分烦躁，“你表姐知道太多东西了，现在还不能随便跟她离婚。”
我握紧拳头，知道什么太多？他没有直接说，我故意甩脸转身，他马上凑上来，“好好好，我悄悄跟你说，再等我一周，我还让你表姐帮忙做件事情呢。等完成后，我就可以直接处理掉她了。”
处理一个人，他说起来，云淡风轻。
他确实没有碰我，理由是我是985毕业的，给我点面子。
他计划举办个婚礼，告诉大家他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泥腿子了，他林伟也可以娶高材生，而且还是倒贴上来的。
过后几天，我在这栋别墅里确实没有看见表姐，身边的佣人也不说话，只是当我表示想出门，就会被拦住。
我妈疯狂打电话过来骂我，抢自己表姐的男人，不要脸。
“这些年要不是你表姐，你有钱读书吗？要不是你表姐陪着我，你能安心在学校读书吗？许玲，人不能做白眼狼。”
我回她，“这不就是你当初的目的吗？”
她顿了一下，“许玲，你真贱啊。”
“被你们逼的。”
9
婚礼很快就到了，林伟没说领证，我也没问。
我知道这一幕肯定很滑稽，我居然和一个年近五十的肥胖男人走上了我想和何亮走上的红毯，我不自觉笑出了声。
林伟看见我笑了，也挽住我的手。
现场来了很多人，大多是林伟的生意伙伴，庆祝他再娶娇妻，坐享齐人之福。
林伟也是来者不拒，有多少喝多少。
付莹不在现场，我妈坐在角落边，红着眼睛看着我，宛如我是她的仇人。
现场还有议论我作为第三者插足的，可是我根本不在意。
我拿出手机，将消息同步给于队长，告诉他人都在这里了。
林伟醉醺醺地凑过来问我在干嘛？
我说，太开心了，没忍住给朋友发了条信息。
他讶异地问我，“你还有朋友？”
我摇摇头，“没了。”
这些年的我，抱着赎罪的心，充满了负能量，除了何亮，谁愿意跟我说话，唯一的一个，现在也没了，哪里还有朋友。
一个个身穿制服的警察进来后，他像往日一样趾高气扬要警察给他们林家哥面子。
但他发现，他本地纳税大户的身份没用了，林伟慌了。
宾客惊魂未定，生怕扯入什么大案件，不敢随意走动。
其中一些人心虚地想跑，也被按在了地上。
林伟突然看向我，我笑着回看他。
“是你！”他目眦欲裂。
上次警察到家里调解纠纷，付莹拿林伟的名号装腔作势，殊不知引起了于警官的注意。
他一直在调查本市的黑色产业和电信诈骗，摸到了林伟企业账上有不明资金的流出，很隐晦，绕了好几圈，才抓到线索。
于警官问我愿不愿意做他们的线人，找机会潜入林家。
借着林伟的视频威胁，我潜入了林宅。
手上有我的视频，他对我没有过多防备。我在客厅和书房放了监控设备，将他的动态报给于警官。
于警官跟我说，就是在这几天，他们有一大笔财产准备转移。
我意识到这是个机会，提议将婚礼安排在这几天，我赌他不会拒绝，有婚礼采购单做掩饰，他们的计划只会更加天衣无缝。
他双眼猩红，死死地掐住我的脖子，额角的青筋暴起，唾沫三两点喷洒到我的脸上，质问我为什么要背叛他。
我笑了。
谁跟罪犯谈感情？
可惜，他没把我掐死。
特警从他身后扑上来，反扣住他的双手直接套袋子抓走了。
我站在一旁咳嗽，差点把肺都咳了起来。
现场的人被带走了快三分之二，据说是涉嫌非法产业和洗钱。
付莹因为被林伟赶走，意外失踪。
“你这个死没良心的，你对得起你表姐吗，对得起你姐夫吗？没了……都没了……”我妈拿起桌上的啤酒瓶就往我身上砸。
她的力气很大，生怕我不能感同身受她的愤怒。
我冷眼看着她在地上发疯。
我知道，她难受的不是付莹不见了，而是我居然对不起付莹，居然报警把林伟给灭了，她的养老保险弄没了。
这混乱的现场，我的内心却在这一刻达到了诡异的平衡，你看，她也没有那么爱付莹。
我想问她知不知道付莹在哪里，但有人的脚步比我更快。
“许玲，你母亲牵扯到了一桩十五年前的命案。”
10
原本还在叫嚣着为什么要抓我的母亲，听到十五年，突然安静下来不反抗，浑身开始颤抖。
走过我身边的时候，我拉住她的胳膊，问她，“你做了什么。”
她突然癫狂起来，拍开我的手，嘴里念叨着，“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她作势要踢我，可是腿刚抬起来，又无力地瘫软在地上，最后紧紧抱着我的大腿，“玲玲，救救我，救救我，妈妈不是故意的，妈妈是爱你的啊，玲玲。”
她脸上满是泪水，似是害怕又有些惊恐，直到她被警察带走，我才回过神。
这个世界太魔幻了。
于警官让我一起到派出所，说这起案件也跟我有关。
我心里莫名不安。
“先喝口热水。”于警官将水放在我的桌前。
“我妈她……”我知道现在的声音在颤抖，可是我没办法再等了。
十五年前……
“你父亲叫许苍，之前是一名刑警，和你弟弟在你十五年前8月3日傍晚出门，结果误闯红灯，被喝醉酒的货车司机撞上，司机自首认罪，赔偿了20万。”
他低沉的嗓音让我的记忆回到了那个兵荒马乱的夜晚。
许久没有回来的爸爸突然出现，说已经给我订了蛋糕，妈妈说他浪费钱，没必要买，诡异的是，因为这件事情，平日里一贯恩爱的夫妻因为这件事吵了起来。
我和弟弟躲在角落里憋着哭声，说我不过生日了，你们不要吵架。
爸爸让我不要担心，坐在沙发上等他，他预订的蛋糕已经做好了，他去拿回来给我。
妈妈坐在一旁哭，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和你吵架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爸爸和弟弟却再没有回来……再后来，妈妈也变了。
我点点头，于警官顿了一下，“当年的司机……前段时间自首，当年是有人给他一笔钱，让他撞上去的。”
我猛然抬首。
“是你母亲。”
于警官继续说，“当年你父亲正在查一起走私案，最终查到的你母亲的身上，回到家后，跟你母亲吵了起来，他希望你母亲能够去认罪。结果这件事情被你母亲的情人知道了，他们讨论做掉你父亲，在你生日当天，你父亲又和你母亲发生争吵，撞上他的车就是他们安排的。”
“那我弟弟……？”
“你弟弟当时走出去应该是意外……”
“她的情人是谁？”
“林伟的叔叔。”
果然……所有事情都对上了。
11
于警官问我要不要去见见她，我点点头。
身体僵硬地走到另外一个房间，她看见我来激动地抓着我的手，“玲，我没有害你爸爸，你忘记了吗，你爸爸是为了你才出门的，如果不是你生日，他那会根本就不会出去，就不会死的啊！你跟警察说清楚啊，赶紧放我出去。”
我反握她的手，“你知道爸爸的死对我来说有多难受吗？你知道我这些年有多痛苦吗？你每一次对付莹的偏爱，都在提醒因为我那场车祸，结果现在你告诉我，是你出轨、犯法，和情人一起害死了他！”
爸爸死后，她骂我是灾星，是扫把星，是凶手，将家里的男丁都克死了，把所有的错误归结到我身上，每天在我耳边念叨着，要我赎罪，要我行善积德。
付莹婚礼当天，被林伟性骚扰，她说，你害死了两个男人，所以才有别的男人来害你。
付莹不能生，她让我去医院给她捐卵，她说，你只有把新生命生出来，被你害死的人才能往生。
“这就是你说的……罪孽深重吗？”
她明显愣了，掀开我的手，“滚！我没你这个女儿，克你爸爸和弟弟，现在又来克死我，真是讨债鬼，我当初就不应该生下你！”
于警官一脸担忧，“许玲。”
我深吸了一口气，跟他说不用担心。
我现在已经不是当初的许玲。
这种话已经伤害不了我了。
雨越下越大。
路上行人寥寥无几，倒影在地上的光斑在晕染出橙黄色。车辆行驶的声音异常轰鸣，前方白光直直照向我，一辆大货车迎面冲来。
千钧一发之际，另外一辆车子挡在了我身前。
“嘭！”
爆破声让我的耳朵瞬间失鸣。
我冲上前，手止不住地颤抖，将驾驶座上的于警官拉了下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于队，于队，你千万不要有事啊，对了对了，120，报警，我……你不要吓我啊。”
于队还有意识，眉头皱得飞起，声音气若游丝：“别怕，没事……我还可以撑住。”
我不敢随便乱动，事情一发生，路人陆续围了上来帮忙，我哭着道谢。
“许玲，拿命来！”
我转身，看到付莹拿着一把长刀，直直地向我冲过来，我看了周围的人群，害怕连累到他们，转头就往左侧跑。
我闪身躲到树后，她的长刀直直劈了下来，刀砍进了树干里。
我连手带脚往前爬开，她拔下刀追赶上来，浑身被雨水浇透，仿佛暗夜里复仇的使者。
结果这一跑，就跑进了死胡同里。
“呵，你没地去了吧。”
付莹拿刀指着我，大喊，“许玲，你抢我的丈夫，破坏我的家庭，你连你母亲都不放过，小姨说的对，你就是个扫把星。”
我背靠着墙壁，害怕我说什么话刺激到她。
我的不回应却让她情绪更加失控，“你凭什么这样看着我，从小到大，我妈就把我当成赚钱的工具，嫁给一个比我大十八岁的男人，凭什么你就有一个好的父亲，凭什么你可以读书，凭什么小姨是你的妈妈，你却不珍惜，你去死吧！”
大刀挥砍下来的瞬间，我按照她身后警察的指示，抱头蹲下往外滚。
上来三个警察把她死死按住。
“许玲，你会遭报应的！”
我急忙赶到医院，知道于队没事的时候，心里松了一口气。
12
林伟的地下非法产业，牵涉甚广，其中涉及境外资金转移，于队说查清楚还需要一段时间。
林伟在拘留所一直嚷嚷要见我，我跟于队说，如果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去。
于队安慰我说，没事，证据充足，查清楚是早晚的事。
付莹涉嫌诈骗，贩卖年轻女性人口进行非法行为，情节严重还在查。
付莹说她是被逼的，如果她不干，就会被林伟惩罚。
大姨来找了我，她让我去自首，这一切都是我和林伟强迫付莹做的，我关上了门，不想理会。
本地的律师不敢接这个案子，她还在找法律援助，询问能不能把付莹救出来。
再后来，听说表哥骂她，如果再跟管就不给她养老了，她也消停了。
于警官说我妈想见我，我拒绝了。
很多事情，做了就是做了，谈原谅谈理解都已经没有必要了。
13
于队走的时候，给我留了联系方式，说如果家里又发生这样暴力伤人的事件，可以直接打他电话，我说好。
后来，他问我，愿不愿意成为警局的线人，林伟背后可能有一条线。
我说，好。
他说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我说不用。
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我是普通老百姓，没有接触过任何训练。
可是那又何妨，我除了是我自己，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够让我挂念。
于队，当一个人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她是不会害怕的。
我完全不介意他利用我做成这件事。
如果失败了，他们还是会想办法救我出去，我不怕。
如果成功了，他们也能以最小的代价撬开这一座隐藏在黑暗里的大山。
你看，我最后成功了，我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意义的。
还是有人……需要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