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陈歌才注意到离自己最近的正对面那个窗户，窗帘没有拉。无意中一眼望过去，就看到一个女孩正站在屋子中间，身上就只穿了一件内衣。——望远镜拉近了距离，乍一看就跟站在面前一样，洁白，曼妙，前凸后……陈歌脚一软，从椅子上滑了下来。
“咳咳咳，”愣了几秒钟后，陈歌有点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好的，真不是幻觉，他有点惭愧地放下了望远镜。感觉脸上突然就发热，空调的效果好像变差了？
陈歌有点手足无措地在窗口徘徊了一下，不知道该干点什么，想继续观察，却总会想起对面窗口的画面，一想起那个画面，他心口就有点咚咚咚的急跳，感觉屋子里更热了。于是，他有点心虚地干脆把望远镜丢在了床上，“呸呸，搞什么鬼，跟个偷窥狂似的。……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咳咳咳。”
陈歌双手捧住脸搓了搓，去洗了下冷水，又谴责了自己一番。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突然情愉悦了很多。
当然不是因为看到了一个半裸的女孩而愉悦，而是因为，在这一瞬间，活着的感觉，突然变得强烈起来。
活着，是真的很好。
在这种心情之下，他突然想做点什么，于是，他迅速在桌面建了个文档，输入几个字，一张A4纸一个字，放大加粗，然后把它打印出来。
他把四张A4纸，贴在了自己窗户的玻璃上。
“加油！”“活着！”
相信对面的幸存者一定能看到吧，虽然这没什么实际用途，但至少，会让他们有一丝安慰吧。。
在这样的绝境之中，有时候，只是一丝丝的安慰，或许也会成为一个人活下去的理由。
希望大家都能加油，希望大家都能活着。
家里所有能吃的东西集中起来，可能也撑不过三天，而且是仅仅维持生命的食物，并不能保证足够的体力。
认识到这个事实后，乔安有点绝望了。
在二十五年的人生里，乔安经历过苦难，但从来没有经历过绝望。
人生是充满艰难的，乔安知道。
乔安是孤儿，没人比她更知道人生的不容易。
但她没有绝望过。在孤儿院呆到十三岁，然后离开孤儿院，读书，打工，毕业，工作，她坚韧地生长了二十五年，她克服了人生中遇到的所有困难。
她阳光灿烂地活着，绝不自闭，绝不孤独，她有很多朋友，她有好几个闺蜜，她热爱生活，她热爱生命。
但她从来没有想象过，当生命的希望彻底枯竭时，那让自己留恋的生命，在选择残留还是选择放弃之间，是如此痛苦，如此折磨。
乔安很饿。就像饿了一年一样，她已经很久不知道吃饱的感觉是什么样的了。
但是，家里已经没有能让她吃饱，或者至少让她有饱腹感的东西了。
那一点饼干已经没有了，半包汤圆，在吐空了肚子之后，她虽然实在不想吃。但还是勉强自己吃了下去。
房间的老空调又坏了，整个房子闷热的如同蒸笼，让她虚弱无力而又汗流浃背。
她推开了窗户，然后去冲了个凉水澡，出来后，穿着内衣站在房间里发了一会呆，然后坐在床上，拿起手机漫无目的的翻着。
昨天热闹无比的各种群，今天都冷寂下来了，她发出去的信息，都没有收到回音。
乔安知道，整个城市，都已经沦陷了，沦陷在一场尚不知名的病毒里。
她所牵挂的人，都在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却没有给她任何信息。——这意味着什么，乔安也很清楚，只是不愿意去细想。
所以，乔安孤独而绝望。
……
所以，当娜娜突然发来视频通话时，乔安本是狂喜的。
她从床上跳了起来，精神大振。太好了，娜娜还活着！
视频接通后，乔安才想起自己依然只穿了一件内衣。
如果是往常，娜娜肯定会夸张地大笑，然后骂乔安，你个浪蹄子，你个暴露狂。
但今天，娜娜只是对乔安无力地笑了一下，然后脸上滑下两行眼泪。
“太好了，乔安，你还活着，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大家都死了。”
“娜娜……”乔安捂着嘴，眼泪也奔涌而出。
但马上，她感觉不对，因为她突然注意到娜娜的背景，绿化带，楼房，是室外，她怎么在室外！
“娜娜！”乔安一时忘记了开心和激动，失声大喊，“你怎么在外面！快回去，回屋子里面去！外面危险！”
“乔安，我知道。”娜娜有点忧伤地看着乔安微笑，她的脸色，有些病态的晕红。
“你，你……”一种强烈的不祥之感冲上了乔安心口，“娜娜，你，你怎么了，为什么出去，为什么要出去！”
“没办法，乔安，”娜娜笑着流泪，“吉弟跑出去了，我来追它，而且，家里一点吃的都没有了，我想到楼下超市拿一点，但是……”
乔安愣住了。吉弟是娜娜养了五年的宠物狗。
“那你快回家，你不要命了吗？”乔安还是果断地想骂醒娜娜，“你是不是傻啊，你重要还是狗重要！”
“我不能回家了，乔安，我回不去了，我不能回去了……”娜娜呜咽地哭了起来，她举起了手，放在了镜头前。——手腕上，一道长长的口子，正在淌着血。
“娜娜，你……”乔安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死死攥住了，脑袋里突然空荡荡的，不知道要说什么。
“我没想到超市里躲了那么多……怪物，我关上门跑了，但还是……”娜娜擦了擦眼泪，又对着乔安笑了笑，“但是，没关系，乔安，你还活着，那就好。只要你活着……你，你可千万不要出去啊。”
“娜娜，我……”乔安本来有很多话想跟娜娜诉说，诉说她的恐惧，诉说她的担忧，诉说她的孤独，诉说所有的一切。像往常一样。
可现在，她还能说什么呢？
乔安默默地流着泪，紧紧地盯着娜娜的脸。
这是她的闺蜜啊，她最好的闺蜜啊，她来到这个城市的第一个朋友啊。
“没关系的，……乔安。”娜娜依然微笑着，但她的表情已经渐渐地开始僵硬了，微微抽搐着，似乎失去了控制；她的眼睛，已经在慢慢地变红，慢慢地失去神采，慢慢地空洞。
“好好……活着，乔安……我爱你，乔安……”
在娜娜喃喃的话语中，她手机的镜头开始歪斜，最后突然画面颠倒。最后随着砰的一声响，画面就中断了。
“娜娜！娜娜啊——”乔安不可抑制地冲着手机嚎叫了一声，然后倒在床上疯狂地痛哭。
“娜娜，不要啊，娜娜啊……”乔安痛苦地在床上翻滚着，声嘶力竭地叫喊着。
在她的叫喊声中，楼道里突然想起一阵鼓点般骤烈的脚步，随后，她的门遭受了无比猛烈的撞击，通通通通不绝于耳，似乎整个屋子都要被震碎了，似乎整栋大楼都摇晃起来。
然而乔安已经失去了害怕的感觉。
她不再害怕了。
你们来吧，你们来咬我吧，你们这些怪物，你们这些凶手，来咬我吧，来杀我吧。
娜娜死了，我也要死了，都死吧，都去死吧。
乔安哭了很久，翻滚了很久，一直到自己完全脱力，才安静地瘫在床上不再动弹。
门外的声音，也随着房间的安静慢慢消失了。——防盗门真的很结实，防盗门，真的太结实了。
乔安的手机跌落到了床下地上，但她没有管。她睁着眼睛，长时间地看着天花板，她的眼神似乎穿过天花板看向了遥远的地方，又像是空洞着，什么也没有看。
乔安就这么躺着，躺到下午，躺到黄昏，躺到天黑，没有睡着，也没有出声。
受过重击之后，人的灵魂是会麻木的，是会昏迷的。
但人的身体却总像是独立于灵魂，当灵魂绝望时，身体却依然用饥饿来发出求生的渴望，刺激着灵魂的苏醒。
乔安又感觉到饥饿。她感觉胃里像是藏了一团火，在烧灼着自己的内脏，烧的她无法再继续躺着。于是，她慢慢地爬起来，拖着身体走到厨房，喝了两口凉水。
但她的肚子实在太空了，两口水下去，不但没有缓解饥饿，反而冲刷的胃肠一阵痉挛。乔安难受地蹲在地上缓了很久，然后才慢慢地挪回床上。
捂着肚子蜷缩在床上休息了几分钟后，乔安又爬起来，再次在房间里寻找吃的东西。
其实乔安很清楚，家里已经没什么能吃的了。但她感觉自己像只饥饿的老鼠，窸窸窣窣地在房间里四处爬着，巴望着在哪个角落能意外地发现一点吃的。
最后，她在抽屉的角落找到了半盒过期的巧克力。
乔安回想起来，这还是去年过年的时候放在那里的。
她掰了一块，放到了嘴里。
突然而来的甜，缓解了乔安的饿。
乔安含着一块巧克力，静静地坐在桌脚的地板上，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黑夜，静静地想着娜娜，想着所有的事情。
娜娜，我还需要活下去吗，我还可以活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