鸪望族宁通城一役由年轻的殊羿族长亲自领兵并大获全胜,由此引发殊羿族长与梵鹫王之间根深蒂固的矛盾。为平息梵鹫王的怨怒,殊羿族长暂且退兵休战,换得边疆暂时的平静。
景王因病重回到宛城的帅府休养,军营大部分事宜暂且交由温宁远负责。于海天暗自得意,思索借助机会将温宁远与景王旧部的矛盾煽风点火以期坐收渔翁之利,却不料温宁远旧疾复发,只得将他一同送往帅府。
因他的到来架空景王跟于海天的军权,因而两面不被讨好。即使身在帅府,他们的院落却始终冷冷清清,除了下人定时来送来饭菜、清扫院落,太医按时诊治,就只剩下王勇作为传声筒前来交代于海天提供的军情。
对外称病的温宁远足不出户,因院落里唯有他与恪纯二人,为避嫌温宁远白日总是将自己锁在书房,晚上则从暗道离开,前去别处歇息。恪纯始终很好奇,不曾与外界联系的他究竟从何处得到准确的信息,从而指挥那群隐秘的亲兵。
入夜,天气陡然变寒。恪纯独自一人在院落里发呆。她是女儿家,即便出身将门从小喜看兵书却总是囫囵吞枣不曾真正研习。浅显的道理她明白,更深层次的安排就不得而知了。
取过一旁的树枝在地上比画那处地形图,一边百思不得其解,不由自言自语道:“那书呆子虽是迂腐,却断断不是蠢笨不堪之人,决计不会做那无用功。莫不是我太笨了,竟一点都想不到他的意图。”
身后传来悠长的笑声,温宁远徐徐踱步到她身前,笑道:“得公主赞许,不胜惶恐,微臣深感荣幸。”
恪纯丢开树枝,撇嘴道:“总是由着你卖关子,我倒要看看你有何神机妙算!”
温宁远坦然微笑道:“其实你若是有疑问我都可回答你,不必拐弯抹角地刺探我。你我之间本就没有秘密。”
恪纯倒是没有想到他这般直率,一愣,随即坦白:“我确实想不明白,等你答疑解惑。”
温宁远微微一笑道:“去年我在后山命人修建水库,今岁雨水充足,便打算扩容,挖掘土方的安置就成了问题。”他顿了顿,补充道,“之前天气寒冷,土壤封冻,较易隐藏。”
恪纯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当日爷爷不准我跟你去。你们竟然能偷挖凿水库!你倒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还让于海天以为你百无一用而放松对你的警惕,真是狡猾。”最后半句似喜似嗔,却是娇羞无限。
温宁远微一愣神,随即敛容道:“虽能躲过于海天,却不能瞒天过海。于运龙疑心极重,此次对我们放行,一来是不敢违逆盛怒中的皇上的旨意,二者又很自信于海天能控制局势将我跟王爷的矛盾激化。可现在因我称病暂时避开锋芒,怕是以于运龙的耐心只有除去我们这一条路了。”
恪纯心惊肉跳,难怪深更半夜他却迟迟没有离开,原是担心她的安危。她心中柔肠百转,情不自禁地迎上他温柔的目光,一抹淡淡的红晕在娇俏的脸上化开。“书呆子,你的身子还碍事吗?”
“不妨事。”温宁远才笑答就禁不住风吹起阵阵咳嗽,他忙捂嘴,颇有些尴尬地笑笑。
恪纯掩嘴轻笑,轻巧地上前一步。“书呆子,你跟爷爷都会平安无事的,对吗?”
温宁远回她温淡坚定的笑。“王爷的身子已经一天比一天大好了,你且安心。”
“皇叔这两年处处隐忍,牺牲诸多,为的就是一举成功,我可不希望最后我会是拖累他的人。”恪纯瘪瘪嘴道,“你们一个个心机比海都深,倒把我比得蠢笨愚顽。”
温宁远忍俊不禁,刮着她俏丽的鼻尖道:“你比我们都强。”
恪纯不解地望着他。
他淡淡一笑,道:“若没有你这样的,我们所做的努力便没有了最美好的意义。所以,你比我们都强。”
恪纯抿嘴笑道:“原来书呆子的嘴也可以像抹了蜜似的甜。”
温宁远微笑着执起她的手,将她带到身前,与她一同仰望明月。“纯儿,其实这里比京城更适合我们。”
恪纯娇嗔地别过头。“谁跟你是我们?”
温宁远诧异地道:“原竟是我会错了意,对公主多有得罪,明日就去王爷那里负荆请罪,再不敢对公主心存奢望。”
恪纯恼得重重踩他一脚。“你非要惹我生气才甘心。”
温宁远但笑不语,恪纯静静依偎在他身前,幽幽道:“书呆子,我再也不是公主了。恪纯公主早已葬身火海,你将来位极人臣,却要娶我这平民百姓会不会心有不甘?”
温宁远轻轻地揽住她纤柔的腰,浅笑道:“你在我眼里从来都不是公主,从来都只是我的纯儿。”
清净的庭院里盛开不知名的小花,甜蜜馥香,景不醉人人自醉。
院中参天大树,遮阴蔽日,倒是十分清静。半月过去,景王在御医精心调理下渐渐康复,已搬离帅府。相反,温宁远的身子却大不如前,深居简出静心休养。
“书呆子,王勇又过来送药来着。”恪纯这半月以来一直陪同他在帅府休养,甚少出门。虽说将她活泼好动的天性抹杀,为了顾全大局却也只好忍气吞声。
温宁远正在书房翻阅呈上的军情,闻言嘴角渗出一丝笑意。“他倒是很乐意接手这个差事,从不迟到。”
“每次都过来冷嘲热讽一番,真当我们治不得他。”恪纯哼道,转而忧心地道,“那药损害你的身子,你还是适可而止。”
温宁远摇头笑道:“无妨,我心中有数,断不会拿自己犯险。倘若不把戏做足,谨慎如于海天怎会轻易上当?”
恪纯瘪瘪嘴道:“焉知你在于海天心目中的地位是否有那么重,保不齐人家把你当作白领朝廷俸禄的庸碌小人。”
温宁远刮着她俏丽的鼻尖笑道:“你但凡有一日不拿话刺我便是我的福气了。”
恪纯拍开她的手,禁不住笑道:“我不理你,我去药房看着那蛮牛煎药去。”
她大摇大摆地走到小厨房,见到王勇无趣地蹲坐一旁,两眼直勾勾地盯住药罐,差点笑出声来。她故意发出声响,惹来王勇的不满。“药就快煎好了,何必亲自跑来监视。”王勇哼道。
恪纯亦不甘示弱道:“小心驶得万年船。谁知道你们存着什么黑心?监军身子一日不比一日,若太医有心医治,何曾会到这地步?”她说这话有一半是真心挂念,外人看来却是真心实意。
王勇虽粗枝大叶却也不是蠢笨不堪,恪纯的弦外之音他是听明白了,忙反驳道:“你分明信口雌黄,我们是瞧不起温监军手无缚鸡之力,但不会背地里做那见不得人的事,你大可放心。”
恪纯斜眼瞟了他一眼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她一面将药倒在碗里一面道,“你是没有看到监军的病情,好端端的人却只剩下一口气。”她眼圈微红,边说边抹去眼泪。
王勇被她的眼泪慌得手忙脚乱:“我不跟你争辩,堂堂的男子汉怎么净跟姑娘家似的哭哭啼啼的,外人不知情还道我欺负你。你也犯不着抱怨,谁也没有伤害监军的胆子,就连于将军也日日向我打听监军的病情。”
恪纯止住哭泣道:“那你告诉于将军,监军这病怕是好不了了”
王勇无奈地道:“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咒监军大人?”
恪纯闻言红肿着眼睛抬起脸笑了。“原来你也会说笑话。你也知道,监军的处境其实岌岌可危,现在这时候谁也不愿意出差错,那可是拿所有人的性命当儿戏。”
王勇被她触痛心事,眼神黯然。“你说的何尝没有道理。”
恪纯知道他想起舒克望的事,趁热打铁道:“大敌当前,若是有人存心捣乱,我定然不会放过他!”
王勇心中有股说不出的奇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依稀觉得那样的面容那样的神情在哪里见过,竟是无比的熟悉。
庭院里柳絮如同落雪一般翩跹飘舞,漫天馥郁的芬芳。
“方太医,我家监军大人久病不愈,你做何解释?”恪纯嘴角凝起一丝冷笑,犀利地盯住把脉的方太医,质问道。
方太医惴惴不安地擦汗,须臾恭敬地道:“监军素日操劳过度,以致病情迟迟不得好转。依下官之见不妨静心休养,闲杂的事情就不必再亲自过问,想必很快便能康复。”
恪纯眯起眼睛,话中有话地道:“按你的意思只要坐视不理就能高枕无忧?”
方太医背脊顿时僵硬,讪笑道:“下官也是为监军好。”
恪纯冷笑道:“若是当真为他好,那就留下来七日,连续服用你开给他的药方,看看你会不会落得跟他一样的下场!”
方太医面色煞白。“下官不甚明白。”
恪纯揪起他的衣领不给他动弹的空间,将药强行灌下,拍手冷笑道:“我到底意欲何为方太医很快就可以知道了。”
进门便能看到方太医被强行捆绑在地,于海天示意随从在门外等候,将门带上,带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面露惊讶地道:“监军为何将方太医捆绑起来?”
恪纯气急败坏地道:“正是这狼子野心的人竟在监军的药里下毒,幸好监军福大命大方能逃过此劫。于将军素来秉公办事,不妨告诉下官应当如何处置?”
于海天微露难色道:“监军,兹事体大,梵鹫王领兵一事迫在眉睫。既然监军平安无事,就当以国事为重,暂且将此事搁置,监军意下如何?”
恪纯不以为然地哼道:“于将军既知兹事体大,事关人命岂能容你轻描淡写就既往不咎?若不能将下毒之人惩处,监军往后的安全交由谁来保障?于将军莫非是认为监军无足轻重吗?”
于海天忙道:“不敢不敢,监军是国之栋梁,下官理当全力保护监军。不知监军对此事有何看法?下官自当竭尽全力配合追查。”
“方太医已经供认不讳,并且早已招供出主谋元凶。”恪纯冷冷地道,“却不知倘若主事之人地位尊贵,于将军会如何办理?”
于海天眼中笑意一闪而逝。“莫非监军知道下毒的主谋?”
温宁远苍白的面孔上一双漆黑的眼睛特别的深邃,闪着针尖般的冷意。“景王。”
于海天义正词严地道:“即便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温宁远嘴角微挑,缓声道:“那我就请将军为我做主。”
今日营帐里的气氛比之前更为凝重,士兵们的训练也都心有旁骛无法集中精神。鸪望族里殊羿族长与梵鹫王之间达成和解,消息盛传梵鹫王将率领大军全力进攻。原本军营里阵营分明,温宁远虽势单力薄却有皇帝撑腰;王爷长年征战用兵如神,近年来却因身体不适坐镇后方指挥;于海天身经百战亦是带兵作战的将才。战事一触即发的时刻却传出景王指派方太医暗中下药欲置温宁远死地,事情败露,景王被温宁远软禁,全面接管景王的兵力,迎战梵鹫王。虽不论景王旧部服不服温宁远的管制,有舒克望的前车之鉴也没有人相信文臣亦能带兵打仗。
天穹如幕笼盖四野,因送药而被牵连鞭打二十军棍的王勇独自在营帐喝着闷酒,脸到脖子都浸染得通红,一边不住地咒骂道:“该死的温宁远,老子一日活着一日都不会给你痛快!”
“前锋真是好气概。”裘希笑着从他身后走出来,递给他一坛酒。“这是前日上头赏赐下来的二十年的好酒,平日里可是喝不到的。”
王勇咽了口唾沫,恨恨道:“我这粗人,就配喝这烧刀子,不劳费心。”
裘希丝笑了笑,又将淡绿色的药瓶递给他道:“来,这是将军特意嘱咐我带给前锋的上好的药,保准前锋很快能生龙活虎地作战。”
王勇抬了抬眼皮,脸色稍和:“谢过。”
裘希方在他身边坐下,缓缓道:“我知道你心里记恨将军软禁王爷的事。其实你误解将军的意思,将军的目的是要保护王爷。倘若将军压下这起子事,谁知道温监军还会不会给王爷扣下更大的罪名?到时将军纵然想保护王爷也是鞭长莫及。”
王勇眼神微微触动,闷头灌一口酒,方道:“你的话有道理。”
“如今温监军试图蚕食王爷的力量,这时候更需要我们精诚合作,你说是吗?”裘希循循善诱。
王勇点一点头,抹掉嘴边的酒渍,豪气干云地道:“只要为王爷为朝廷,若有用得着我王勇的地方,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裘希嘴角勾勒意料之中的笑意。“我就知道前锋气概冲天,心心念念为朝廷。将军对前锋素来很敬佩,所以才命属下特地来找前锋商量大事。我们借一步说话。”
王勇醉眼微微眯起,露出不经意的笑。“好。”
巡视完军队后,梵鹫王返回营帐。细细研读这几日的敌情,知晓能征善战的景王因涉嫌毒害朝廷委派的监军而被软禁,由温宁远披挂上阵,不由冷笑连连。自从殊羿登上族长之位后,他早已心怀不满,欲取而代之。因此遇上同样野心勃勃的于运龙,并与之联手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王,属下去刺探敌情,未发现边城守卫异动,防备和平素并无分别。”
派出去的探子回禀的情况早在他的意料之中。梵鹫王扯出志得意满的笑容。“传令明日攻城。”
“是。”下属得令而去。
梵鹫王眼底闪过一丝阴鸷。“殊羿,你等着我。”
次日,梵鹫王领兵进攻。斥候飞骑回报道:“王,城头悬挂倪家帅旗,却是陌生将领指挥。”
梵鹫王微微颔首,暗合心中算计。大军途径树林,隐约看到人影闪动。他心念转动,挥手叫停。“王,前方种植的大片树林影响我军前行,不妨绕道而行。”
梵鹫王摆手道:“若是绕道,不免耗损我军士气。传我的令:火攻。”他不带丝毫感情地吐出两个字,心中却在暗讽,天朝人钩心斗角,数万人命竟是不放在心上。
一时间,火光漫天,火势蔓延。
树林里的伏兵受不住火烤,纷纷向城里逃窜。梵鹫王示意斥候前去试探虚实,城中并没有水源,风向亦是向南,他大可放心用火攻。
“王,天朝伏兵砍断树木阻拦我军道路。”斥候飞快回禀。
梵鹫王冷笑道:“我倒是要瞧瞧,他们这些阴损之招可以撑到何时!”
火势更猛,两军遥遥对望,却见漫天烟尘里玄色军甲的天朝军队簇拥一面战旗,上书“温”字。两翼伸张,隐隐呈现包围之势。
他暗暗心惊,但他素来骁勇善战,加之风向在他意料之中,区区文弱的温宁远他并不放在眼里。漫天的烟尘里,梵鹫王凛然道:“点火。”
温宁远举袖掩唇,轻轻咳嗽几声,恪纯关切地问道:“大人,是不是身子不适?”
温宁远温淡地笑道:“我没事,昨日的面很好吃。”
恪纯红着脸,落入那温柔和煦双瞳的凝注里,心头微暖。“大人若是喜欢,往后可以天天煮给大人吃。”
温宁远眼底充满血丝,难掩疲惫,叹道:“其实你不该跟着来的。”
恪纯撅嘴道:“你是休想丢开我了,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走的。”
他辅佐于皇叔,是皇叔的第一谋士,为掩人耳目却一直故作平庸。为救自己落下一身顽疾,自己却无能为力保护他。恪纯心头一酸,欲要落泪。
“你若现在赶回去还来得及。”温宁远眉心微拧,却故作平静道。
恪纯坚持地摇头。“你知道我的脾气,何必强人所难。”
温宁远微笑着不再坚持,若有所思地观察天色,王勇在一旁心急如焚。“监军大人,城中明明有水源您却坐视不理,分明是在助纣为虐。”
温宁远淡笑道:“王勇,我们的敌人并不是梵鹫王,他还不值得我们亮出最后的底牌。”
王勇没好气地道:“不等我们亮出底牌,就已经全军覆没。”
温宁远笑得些许狡黠。“不会,就连上天亦知道站在我们一边。”
王勇尚未明白他的意思,却惊讶地发现风向突变。风卷起浓烟向鸪望军队冲去。梵鹫王大惊失色,“传令,撤退!”
温宁远侧首含笑道:“王勇,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定要生擒梵鹫王。”
山路崎岖,双方厮斗在一起,难舍难分。前方道路被阻,身后四面八方涌来的骑兵生生将后路阻断。眼看温宁远悠然地指挥若定,梵鹫王咬牙切齿地道:“给我弓箭!”
他们鸪望族人个个都是箭术高超,殊羿族长既能擒杀舒克望,他自然亦能让温宁远命丧黄泉。侍从将弓箭递给他,他拉上弓弦,对准温宁远的方向,猛力射去!
破空声夹风袭来,恪纯来不及出声示警,惊恐地纵身扑向温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