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云峰的葬礼安排在三日后,没有过多的排场,亦没有太多的波澜。
为了皇权与军权的这场争锋,谁胜谁负还是未知数,董云峰既没有得到褒奖,也没有被判处有罪,就仿佛没有发生过一般。
但是,一切却都真实的发生了。
唯有京城袁王爷越来越多的军事调整,塞北越来越多的军事演练,如一幅一幅丑陋的政治画卷,将人性中的欲望、贪婪与残忍,描绘的细致入微。
当然,京城的这一切,远在千里之外的伊诺与袁浅不会知道。当伊诺满心悲喜交加的期待着与清羽重逢的时候,她无法想象,因为乔丹丹一个错误的报信,她与清羽的命运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伊诺、袁浅、乔丹丹、琴儿一行四人,一路仍旧躲躲藏藏。袁浅倒是不怕搜查的人,只是顾虑身边三个不懂武功的姑娘,免不了像是被缚住了脚雄鹰。终于发觉搜查的人越来越少后,他们四个人便在某个隐蔽的村庄,租下了小小一个院子,作为临时落脚之地。
村里人朴实真诚,又善良的为他们送来了好多吃食与生活用具,生活倒也比较安乐。
眼见得已是月圆之夜,琴儿备了几个简单的小菜与瓜果,也算是逃亡中难得的一次赏月休闲。院中一架小小的葡萄,碧绿的叶子在清辉如水的夜色下,闪着生机勃勃的光泽。几个还未转红的小葡萄,影影绰绰躲在叶子下,害羞一般。
乔丹丹坐于石桌旁,看着一轮圆月当空,对坐于身边的伊诺感慨道:“真是奇怪,京城应该以为伊诺姐姐已经遇害了,为什么听村里老乡说,前几天还是有人在镇上打听外乡人呢?”
乔丹丹换下了身上的脏衣服后,便穿起了伊诺的一身衣服,把头发随便挽成一个普通的农妇的样子,又随手折下一根树枝做头钗,更加像是一个普通农家女。
伊诺把玩着随手捡起的一枚石子,淡淡一笑,静道:“可能是上次我在树林杀了一个人,惹得他们要报仇吧!”伊诺一直刻意的忘记那晚的血腥,但是那晚的血腥场面越加挥之不去。
“不是的,应该是我在旅店杀了四个人,惹得他们要报仇。”袁浅从那边的树影下缓缓走来,深深的眼眸里似乎噙着一汪清愁,“还是我连累了你们!”
乔丹丹一路上她对袁浅都爱答不理的,也不与他同桌而食,见袁浅说话走过来,便起身回去了屋里。
袁浅讪讪一笑,倒也没有过多在意,反倒坐于刚刚乔丹丹坐的位置,与伊诺面面相对起来。
自从袁浅找到伊诺后,明里暗里对伊诺的火辣眼神,伊诺只装作不见。不过除了眼神,倒是没有过多的剖白。所以,一直以来倒也相处如常。
今夜,月华满地如清霜,袁浅不禁又想要再说些什么,只是看见伊诺淡然的眼神后,终于将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他努力抑制着翻腾的呼吸道:“义妹,这个还给你。”袖底一闪,一把小巧的匕首已经呈现在了伊诺的面前。
伊诺第一次问起:“这个匕首,怎么会在你那里?”
虽然她在他醉酒的时候,已然偷偷见到了这把匕首,但是因为刻意的回避,她是没有勇气提起的。她其实一直隐隐的期待的,就以这样的方式,将他给的信物还给他吧!
“你不知道,自从那日我在密林里见到这把匕首的时候,我多么庆幸曾经送你这把匕首,你用它保住了自己一命。我就觉得,这是我袁浅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
伊诺虽然感动于他的话语,却只作寻常神色,略略将身子扭转了一下,含笑道:“真是多谢袁将军的匕首了。”
袁浅神色有一丝犹疑,接口道:“那你是准备再次接受它了?”
伊诺却摇头,有些沮丧和颓废,缓缓道:“看到它,不免让我想起那一夜的风声、鲜血与我的狠辣。”
袁浅一瞬间无言以对,神情像是被冰霜凝注,悄声道:“是不是这把匕首有时候就如我,义妹看到我的时候,是不是也会不经意的想起很多痛苦的往事?”
伊诺静静的听完,一瞬间的心疼,旋即恢复了应有的神色,婉然道:“其实,我也并没有那许多的忧思。”
袁浅的神色微微黯然复又欢喜,一时又讪讪的不说话。
两人默坐着无语,唯觉夜色更加清明,如漫天匝地的柔和素锦,点缀着零落的几个星子。
一时间,伊诺倒是觉得琴儿预备的米酒确实是解愁的良药,入喉甘甜,却不醉人。袁浅执壶,又满上一杯。
“遥祝我们所祈祷的人们都平安喜乐。”伊诺将酒杯举得高高,眸子里闪着光晕说道。
有风吹来,送来不知何处响起的飘渺丝竹之声,像是绵长的丝绸,柔滑、唯美,绵软入梦。
伊诺黑甜一觉,倒是将近日来所有的疲惫一扫而光。再睁眼时,已经是天光大亮。简单的洗漱过后,重新又坐到了葡萄架前。
乔丹丹与琴儿自外面归来,手里举着刚刚从老乡那里买来的几条鱼笑道:“今日有鱼吃了!”
“好。”伊诺心不在焉的出神回答道。她正想起昨日与袁浅把盏到后半夜,不禁有些后悔,唯恐袁浅误会,正巧袁浅亦是从他的房间出来,眉开眼笑道;“义妹!”
乔丹丹见袁浅出来了,立刻收起笑容走开了。
袁浅默默一叹,却转眼对伊诺道:“谁对我袁浅如此都无所谓,义妹,只要你的心里并不很我。”
伊诺转头,恰见他挺拔的倒影在朝阳下如威武的战士,默默守护在自己瘦小的倒影背后。
不是没有感动。昨日的把酒聆歌,难道只是因为近日愁肠无处倾诉吗?
“义妹,我想了一夜,你还是收下这个匕首吧!”袁浅热切的目光又在眼前,那期待的笑意里带了一点执着,一点恳求,“我只希望,它能代替我陪伴着你一生一世,你不用有什么心里负担,你并不欠我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日光仿佛染上了葡萄碧绿的色彩,将葡萄叶子曼妙的形态印刻在地上。偶然间,一阵温吞的晨风吹过,吹掉的一片过早衰败的叶子,像是濒死的蝴蝶挣扎着迟迟不肯落下。
伊诺沉默了许久,终究又摇了摇头。
袁浅死静的面庞,望着地上不甘但最终遁入泥土的叶子,终于没有再说什么。他手里紧紧握住的小巧的闺阁匕首,亦是无声的又吞回了袖中。
伊诺转身回房,默默的关上门。他的守候像是一堵堵密不透风的墙,将她重重包围。
“清羽还在等着我。”伊诺想起清羽,一颗起伏的心又安静了许多。琴儿无声的走进来,除了沉默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半晌,倒是伊诺先开口了,苦笑道:“琴姐姐,你说我尹伊诺哪里好呢?”
琴儿自包袱里取出伊诺闲来无事做的快成型的香囊,小小的玉色香囊,绣着比翼的红嘴相思鸟,充满了缠绵的情思,温言道:“袁将军也情深意重,但是小姐在颠沛流离里依旧坚守着曾经的诺言,便是值得人敬重的女子。”
伊诺淡淡一笑:“是吗?有时候,真觉得是自己害了袁将军。”她自窗户缝中又看了一眼仍在呆立的袁浅,他似是一尊毫无温度的冰雕,脸上、心上都是冰凉一片。
“袁将军,他以后一定会慢慢忘掉小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