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分手后,瞿南又在家住了一天,便匆匆赶往市里。第二天是星期一,处里照常开例会。瞿南推开李处长的办公室见里边没人,刚要退出来,就见李处长陪着市委办的金主任匆匆走了过来。大家见金主任来了,纷纷站了起来。金主任向大家摆了摆手说:“都是自己人,就不要客气了。”
见大家落了座,李处长向金主任谦虚地看了一眼说:“金主任,您讲。”金主任刚要开口,李处长把他的茶杯轻轻接过来,打开盖子,往里边加了点开水,又轻轻地送他手边。金主任朝大家看了一眼说:“很长时间没来看看大家了。今儿来也没啥大事,就是看看大家。”
金主任和大家七拉八扯地说了几句,站起身就要走。大家都急忙站了起来。他摆摆手说:“大家都忙吧”,便向外走去。李处长捧着茶怀一直把他送到楼门口。瞿南感到有些奇怪,平时,金主任有什么事,给处长打个电话就行了。今却直接插到处里,又没对大家说什么。根据他的经验,金主任来一定是有比平常不平常的事。
他正在琢磨,老张端着保温杯走了过来。他先把自己的杯子放在桌子上,然后又拿起暖瓶给瞿南冲了一杯水,才慢腾腾说:“金主任怎么突然到咱处视察了?”“猜不透,他是主任,这就是他的领地,他想到哪就到哪。平时,在领导面前他是属下,领导天天接见他。今儿在这,他又是我们的领导,也许,他也想体验一下接见属下的感觉吧。”“能这么简单,聪明人装糊涂,糊涂人装聪明。我可是真佩服你,我又当了一次‘聪明人’。”老张开玩笑地说。
“你可别这么说,平时大家都叫你老张。从今儿起,我就正式称你为张老了。我们卖点力气还行,要是分析问题,那洞察力真是不行。”老张听罢,不知道是真高兴还是装着高兴,满脸笑意地说:“什么革命经验,哪比得了学历,眼下文凭比啥都管用。听说,组织对着档案点人,凡有点文凭的不管是学的啥,一律发榜给个位子。金主任这趟来不会是和咱处的干部调整有关系吧?”说罢,他叹了口,又摇摇头说:“反正和我没多大的关系,你们就等着瞧吧。”
一个下午,瞿南坐在办公桌前看资料,整个楼道里静悄悄的,连窗外也是鸦雀无声、一点风丝都不起。他看了半天资料,心也没沉得进去,不知自己看了点啥,于是,他想,古人说,“淡泊明志,宁静致远”,自己没偏偏事瞎琢磨,庸人自扰,看来功夫修炼得还不深。想到这,他暗自地笑了,心境也渐渐平静了下来。快下班时,他起身走出办公室,几个工人正忙着给楼前新植的草坪浇水,鲜嫩的青草在落日的余晖下像一张平铺在地上的绿色地毯,引来不少机关干部驻足观望。这草,据说是从国外进口的,因为长在北欧,特别抗寒。市委主要领导前一阵子出国考察,对此草大加赞赏。回来后,他立刻安排机关事务管理局采购。
瞿南望着眼前的摇曳的绿草,忽然想起了春天塬上连天接地的麦子。麦子吐穗时,他常常会站在田边享受着一年一度的麦香。那味道只要你闻过就一辈子忘不了。正想得出神,突然有人在他的肩上轻轻拍了一下,他回头见是市委办的小程。
小程是几年前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办公室的。他爸是一所乡村小学的老师,从小教他练柳体。恢复高考那年,他也算是幸运,虽说大学没考上,倒也上了一所财会中专。入学后,他对会计没什么兴趣。毛笔字倒是长进不少,分配到市委一个下属单位没多久,便被调到办公室当了常委会的专职记录员。因为这小伙子少言寡语,被市委阮秘书长看上,便跟了阮秘书长。阮秘书长是文化人出身,又多年给领导当跟班,做事低调、不喜欢张扬。平时,在大院依久保持着多年养成的腰身微微前倾,说话慢声细语的习惯。他一般不让小程跟着,只有外出时,小程只才夹个包跟着阮秘书长。
瞿南与小程并无多少交往,在市委大院碰见最多也就点个头。从心里来讲,他瞧不起小程这种循规蹈矩、郁郁寡欢又深沉内敛的样子,可他知道这种人是绝对得罪不起的。在机关工作,无论你工作干多干少,人事关系得十二分的小心。只能多种花、少栽刺,与投缘的人暗自结交,与不投缘的保持距离,不远不近,更何况还有阮秘书长这层关系。因而,他处处对小程尊重,免得平地生出点什么怪来。
小程今天到是一反常态,他本来想说什么,可也看出这不是个说话的地方,便轻轻地朝瞿南拱了拱手,神秘地一笑走了。“啥意思呢?”瞿南虽说猜不透,可心里隐约有种感觉,他今天的举动一定不寻常。他本想去李处长那里探探话,可一想不妥。说不定适得其反,给人落下话柄,倒不如平心静气坐观其变。
没过几天,消息就传来了,李处长调到文化局当副局长,成了市管干部。谁接李处长的班,大家都在猜测。处里原来有一位姓刘的副处长,平日里写得稿子的积极还行,可拿出手的东西实在没法用,一年前便被抽到市体改革办帮助工作了。就在组织部找李处长谈话的当天下午,她匆匆忙忙回到处里,关起门来与李处长谈了一个多小时。
大家都伸长脖子等着心头那块悬念落地。一周过去了,一点动静都没有。刘副处长也开始变得落落大方起来,遇到处里的同志显得相当自信、得体。平时,憋上半天也磨不出几个字的她,突然间挥笔行文如流水一样舒畅了起来。正巧,瞿南刚写完一篇稿子,便拿给她。刘副处长先是谦虚了几句,接着又表扬了瞿南几句,然后矜持地点点头示意他可以走了。
不到半小时,处里一个人便来喊瞿南,叫他到到处长办公室去一趟。她见到瞿南也不示意让他坐下,而是拿起一支铅笔说:“总体上,我觉得稿子还好,但是,毛病也挺多的,我估计李处长总是图省事,也是为了调动你们大学生的积极性,自己动手修改便完事了。可我不这样,这样锻练不出人来。今天,我可就直说了。”说完,她用眼睛看了看瞿南的表情,瞿南一声没吱。她用铅笔点着稿纸说:“冗长,文章要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吗。”
瞿南听后,心里不觉一惊,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刘副处长哪里得了高人指点,竟然一下子就长了功夫,就这几句话,当领导也够使一阵子。他心里尽管这样想,可嘴里啥也没说。
刘副处长见瞿南没吱声,叹了一口气,“这样吧,照我的意思再改一稿。晚上下班时给我,我带回家去慢慢地打磨。”“说不准金主任下班时就要稿子。”瞿南冷不丁冒出了一句话。“这就对了,主任早一点要,也是想让我有时间把把关。”说罢,她朝瞿南瞅了一眼,放下手中的笔不再言语。“你说怎么改呢?”瞿南又说了句。她不高兴地说:“我不是都说了。要开门见山,直奔主题、直奔主题啊。”瞿南心想:“看来你的水平还是没多大长进,除了直奔主题就不会说点别的了。”
回到办公室,他拿起稿子看了起来。这是市委吴书记在计生工作会议上一个讲话。这种讲话每年都有一次,初稿由计生办提供,完全按上头的提法套下来,中间加几段结合本地实际的话。整个稿子既不能过多发挥,也不能把话说满,无非是表示市委高度重视罢了。然后,把稿子交给报社发头版进行宣传,接下来就要开始准备领导检查总结时的讲话了。
这样的文稿,对瞿南来说是驾轻就熟,通常是不会出半点差错的,至于稿子送到金主任那,也就是走走样子而已。“她也真拿自己当一回事了。”瞿南没好气地从嘴里奔出一句话来。
第二天一直等到下午快下班时,也没听到刘副处长找他。瞿南只好拿着稿子送到办公室,敲了好几下,房间里边没人。瞿南正要走人,突然,处里的小张喊他接电话。瞿南心想,肯定是刘副处长找他。拿起电话,是金主任,“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金主任说了一句就把电话挂断了。去金主任办公室时,他似乎有了一种预感,觉得几十米的路,怎么就这么长。可从金主任那里出来,这些日子疑神疑鬼的心境豁然开朗。看来领导还是有眼的,自己这几年点灯熬油也算没白干。这时,他想又到了小程神秘的一笑,心中不觉产生一种感激之情。这个常委秘书还是挺“够味”的,倒是自己有点小心过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