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济楠的街巷里,枪声一停,百姓们纷纷探出头来,耳朵竖得比兔子还高。
大马路上,一排排穿着旧军装的士兵,裹着薄被卷,横七竖八睡在青石板上,连屋檐下都不占。
没一人踹门进院,没一人碰老百姓一根柴火。
没人说话,可心里的火,烧得比灶膛还旺。
突然,巷口炸出一嗓子:
“咱济楠的爷们儿!人家8路军替咱打鬼子,流血掉命,结果呢?睡大街上!这脸往哪儿搁?咱鲁地的脸面都叫人踩进泥里了!”
话音刚落,砰砰砰——家家户户大门齐开。
“进来!进来暖和暖和!”
“咱家热汤刚烧好,就等你们呢!”
“老哥,你这被子湿了吧?来,上俺家炕头睡,俺媳妇儿刚拆了新棉絮!”
富户更狠,扛着板车满街拽人:“你不走我抬你走!你嫌脏?我连被子给你烤过三遍!”
有人推辞:“真不行,有纪律,不能扰民。”
人家二话不说,揪住胳膊就往里拖:“你讲纪律,我们不讲情分?滚蛋!你再犟,我拿绳子拴你进屋!”
连周卫国都被三户人联手请了三回,推来搡去,最后急得使了轻功,一脚蹬墙飞上房顶,吓得主家直喊:“神仙下凡了?!”
街上,人影一拨拨被拉进院门。
剩下没动的,也全被安置进了城里旅馆——营房没搭完,老百姓先把他们当亲人供起来了。
正府大楼里,黑岛森田蜷在椅子上,鼻青脸肿,嘴皮裂得像干涸的河床。
他抬头看叶林,怎么都想不通——眼前这人,二十出头,穿件洗得发白的军装,眉目清冷,哪像传说里那个一枪崩掉三挺机枪的煞神?
叶林站他面前,像棵白杨,黑岛在他胸口下,矮得像根被踩扁的烟头。
“你杀了我吧。”黑岛哑着嗓子,“我认了。你赢了。”
叶林开口,日语溜得像胡同口卖煎饼的老太太背《论语》:
“急什么?死容易,活着才难。”
“招出你们的战舰在哪、油库在哪、指挥官叫啥,我们拿你换回你们被俘的长官——这买卖,不亏。”
黑岛笑了,笑得像嘴里含着块腐肉:“呵……你当我是卖国贼?”
周卫国听得火冒三丈,抬腿就踹他肚子。
“砰!”血喷了满地。
“退下。”叶林说。
周卫国收手,带上门,和尚留在角落,眼都不眨。
屋里安静得能听见黑岛的喘气声。
半晌,他盯着叶林:“你……会出卖中国吗?”
叶林答得比打火机点烟还快:“不会。”
“我,也不会。”
“不一样。”叶林声音低了,“我们打仗,是为了不让别人家的孩子当炮灰。你们呢?烧房子、砍老弱、逼小孩端刺刀——那是人干的事?”
黑岛嘴唇颤了,没吭声。
叶林接着说:
“日本现在全民皆兵,老头拿锄头,娘们抱炸药,十岁娃揣手雷。你猜,你老婆、你娃,下一批上战场的,会不会撞上我?”
他盯着黑岛的眼睛:
“你很清楚,他们遇上我,是什么下场。”
黑岛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纸,笔。”他喉咙里咕噜着,“我写。所有——舰船、弹药、密码、布防……全写。”
“但有个条件。”
“赎罪的人,还敢提条件?”
黑岛咳出一口血沫,眼神却亮得瘆人:
“写完……你亲手开枪。”
“我不想死在审讯室,不想死在牢笼里……我要死在——战场上,像个士兵。”
叶林没犹豫,啪地抽出枪,在桌上轻敲两下,算是应了。
和尚递来纸笔。
黑岛抓起笔,手抖得像风里的纸,可字字铁划银钩,没一个歪。
两小时后,纸上密密麻麻,全是日军的命脉。
他抬头,眼珠子死盯着叶林。
没说话,意思却比喊十遍“动手”还响亮。
叶林抬手,两枪。
“砰!砰!”
黑岛身子一歪,倒地,眼还睁着,嘴角竟有一丝笑。
——远处,台安城。
师团长康正雄摔了茶杯:“什么?济楠……被拿下了?!”
他手指抖着,盯着地图上那个小点,突然一拍大腿:
“老子必须去看看——这叶林,到底长了三只眼,还是能飞?”
当晚,徐岭骑着马,一路扬尘,直奔济楠。
进城门,哨兵瞧他一身军装,腰板挺得像标杆,点头放行。
到正府大门,他愣了。
“叶长官不在?”
“刚下乡巡查,天黑前回不来。”
徐岭一跺脚:“我……就在这等。”
守门的小伙递茶:“长官,喝口热的吧,这天儿冷得能冻死鬼子。”
徐岭喝着茶,问:“你这兵,哪个团的?”
小伙笑:“新兵团,梁永生团长那支。”
徐岭心里咯噔一下——梁永生?那不是自己当年手底下那个拿大刀片砍人、被全营叫“疯子阿梁”的愣头青?
“咋样?”他问,“你家团长……真有那么神?”
小伙眼睛一亮:“何止神!他走路不吭声,可一上阵,那刀光闪得……连鬼子都跪着喊爹!我入伍前怕得尿裤子,现在?嘿,做梦都想拎着大刀冲第一波!”
徐岭捧着茶碗,半天没说话。
窗外风一吹,他忽然觉得——
当年那个挥着大刀追着鬼子满街跑的疯子,如今,怕是真成天上的星了。他一到叶林手下,立马就带了一个团,还带出一帮不要命的狠角色。
这事儿,师团长后来念叨了八百遍——人和人,真不一样。
时间一到,黄等刚到,叶林就从外头回来了。
门口蹲着个汉子,一见叶林身影,立马站直了腰板。
叶林瞥了一眼,心里门儿清:“找我的吧?”
他走过去,笑着问:“大哥,是找我有事?”
那人一见是他,眼睛都亮了,三步并两步凑上来:“叶先生!可算等到您了!求您给个电话,我有话问!”
话没说完,徐岭一股脑儿把心里的疑惑全倒了出来。
叶林点点头,咧嘴一笑:“哦,你问为啥我不怕小鬼子的步枪?简单,人家九七式那点破玩意儿,连我坦克的皮都打不透。再说,小鬼子还没把战壕挖完呢,我手底下的狙击手早把他家后排狙成筛子了。”
狙击手?徐岭听得脑子嗡的一声。
那玩意儿在他们那儿,一个师才凑得出仨,个个当宝贝供着,连吃饭都得专人伺候。
可在叶林嘴里,跟批发大白菜似的。
轻飘飘一句话,就把徐岭的三观拍碎了。
叶林说完,转头问他:“徐老弟,你大老远跑来,真就为听我唠嗑南下路线?”
徐岭挠了挠后脑勺,脸一红:“本来……是师长派我来增援的。可我们到台安一瞧,好家伙,济楠全被你端了。”
“不止济楠。”叶林一笑,“后面三座城,我也要顺手打包。”
“全……全拿?!”徐岭腿一软,差点栽地上。
三座城啊!不是三间茅屋!
那可不是打个乡公所,那是有城墙、有兵营、有鬼子驻防的硬骨头!
可对叶林来说,就跟拎个水桶去井边打水一样轻松。
德州、斌州、栋营——全在地图上钉着。
还有一个莱芜,离淄博近,早被他们摸熟了。
不是画圈儿,是真刀真枪占下来的地盘。
叶林压低声音:“现在这会儿,我特战队跟几个团长,已经在往德州、斌州动身了。”
他忽然一转头,盯住徐岭:“栋营嘛——徐老哥,既然你来了,我送你一份厚礼。”
“带上你的兵,跟我一块儿打栋营。”
徐岭心头一热——他正愁没机会学叶林的打法!
打济楠是打,打栋营也是打,回电报跟师长报个备就行!
“成!我跟!我跟!”
叶林点头:“明早八点,训练场领装备。”
“对了,济楠城大,你们去西门营房歇脚,那儿有钟,别睡过头。”
徐岭敬了个礼,转身走了。
和尚纳闷,凑上来:“首长,这徐岭看着木讷,咋跟您聊这么久?”
叶林笑了:“他想干大事,我就给他梯子。友军千里来援,咱总不能让人空手回去吧?”
说罢,各自回屋休息。
次日清晨六点,天刚亮,营房外黑压压站了一片人。
叶林一出现,全场“唰”地立正。
“叶旅长好!!”
一声吼,震得瓦片直颤。
一个“叶旅长”,不是官衔,是人心。
能跟着这样的头儿打仗,当兵的觉得这辈子没白活。
叶林一摆手:“去营房,领家伙!”
早听闻“五六冲”的老兵,一听这话,当场炸了锅。
哪还管什么队列,人浪直接冲进屋里,抢枪跟抢年夜饭似的。
别看叶林一直给根据地补给,可真不少战士还揣着缴获的破枪,有的甚至拿的是三八式,子弹得省着用,三天才打一梭子。
能每人一杆正经枪,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
徐岭早钻进去挑了个饱——肩扛五六冲,身上裹着防弹衣,手里拎着柯尔特手枪,腰上别着一溜香瓜手雷,活脱脱一个土匪头子转世。
旁边士兵笑得打跌:“徐团长,您这是去打鬼子,还是去开当铺?”
人陆续出来,一个个浑身新装备,跟过年穿新衣一样。
唯独徐岭站在边上,瞅着满屋的枪械,心里直嘀咕:
“怎么人家打仗,越打越富?我怎么打,越打越穷?”
要是他知道叶林为了省子弹,曾让战士拿石头砸鬼子坦克,非得当场昏过去。
换完装备,叶林站上高台,嗓门一亮:
“徐团长带的弟兄们!我是独立旅旅长叶林!你们可能听过我,也可能没听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从今天起,我带着你们,打鬼子!打大仗!打胜仗!”
底下瞬间掌声雷动。
他顿了顿,咧嘴一笑:“现在,咱们直捣栋营!那儿两万伪军,你们五千人——一人四个,比赶集买猪肉还划算!”
全场“哄”地笑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