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伐失败后，四二军变，东三省沦陷。
日寇侵华，内战不断，只有上海这座孤岛还有些残余的春色。
我也终于熬到了第二个学年的末尾。
女子医护专科学校只读三年，第三年即可前往协和医院实习。
这意味着我有了安身立命的本事，这对于这个时代的女子来说，弥足珍贵！
原本的世界中，我一直以为是理所应当的事。
只要我毕业，就能找到一份工作！
可这个世界，只有白房子的低端妓女，和做缝补活儿贴补家用的大杂院女人。
许多女学生最后的出路还是嫁给高官作太太，要么做教员一个月领几十块钱的薪水……
原来，我习以为常的东西，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
协和医院的前身是教会慈善医院，在这里，经常能看见许多贫苦人家的妇女，从前线退下来的士兵……
一天，我分到了一位监狱里转出来的病人。
这人是个青年男子，形容儒雅，气质俊逸。
最特别的是那双眼睛，和我来到这个时代后，见惯的大多数人的麻木不同。
似乎总是闪耀着两团火焰一样的，晶亮的光！
他病得很重，在监狱里染上了这个时代无药可医的肺结核。
靠在床头的间隙，他总是在报纸的边缘写着什么。
有一天，我看见了他床头的纸片，原来是摘抄了一些句子：
“它是站在海岸遥望海中已经看得见桅杆尖头了的一只航船，它是立于高山之巅远看东方已见光芒四射喷薄欲出的一轮朝日，它是躁动于母腹中的快要成熟了的一个婴儿……”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这个从监狱送到医院的人叫徐毓明。
慢慢地，我了解到他出身名门，在学生时期就曾经做过地下工作，宣传新思想，组织过工人运动。
偶尔我给他打针送药的时候，他会跟我聊天。
这次他因为文章宣扬“反动思想”入狱，被判六年！
说是六年，在政府的白色恐怖统治下，在狱中被折磨而死也是屡有发生。
说到中国的工农革命，徐毓明眼中闪出神采：
“黎小姐，你可能不知道，现在，华夏大地上已经燃起了轰轰烈烈的大火，五千年未有之变化！”
随即他又叹息道：
“只可惜，如今身陷囹圄，徐某人恐怕是看不见曙光了。”
我忍住内心的激动，一字一句对他说：
“不，你们一定会成功！”
我从未感受到自己如此近地，接近这个时代的脉搏心跳！
和徐毓明相处的时光中，我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
前辈们在如此黑暗中，仅凭心中的理想，筚路蓝缕地开拓新时代，是有多么不易和坚定！
我甚至对他说：“请你介绍我加入你们……”
可直到有一天。
我再去打针的时候，徐毓明的床铺空了！
护士长板着脸对我说：
“他本来就是犯人，今天出院了！”
我愣愣地望着那空白的床：
“他的肺病还没有好，转移到哪去了？”
护士长却面色阴沉：
“我早就接到举报，说你和病人‘过从甚密’！你的实习，从今天起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