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怡宝好好喝2025-10-16 10:288,353

现在他却不说话了。

...

“陆尧。”

我在黑夜中喊他的名字。

他轻轻“嗯”了一声。

“青岛的海风很大,还有一股咸味。”

“海水里混杂着沙子,卷着好大的浪,我拼命往前冲,可我还是被浪卷进了海水里,那个时候,我在海水里看见了你。”

“我不怪你了。”

眼泪无声无息地滑进枕头。

一个黑影握住我放在床边的手,十指扣住。

陆尧平淡的嗓音在夜里荡开:“不怪就好。”

6

阳光毫不吝啬的洒在人身上,隔着半肘距离我都能感觉到陆尧那一身黑衣被晒出的热量。

陆尧走在我前侧一步,高高的身影投在我身上,遮住刺眼的光。

高中时他也为我挡过太阳。

有一次我俩轮换座位去了最后一排,那一排的窗帘坏了,晨阳刺啦啦地射得人眯眼睛。

那会儿我被一道物理题困得心烦,随口抱怨了句“这太阳真刺眼。”

练习册上投下一道阴影,我抬头看,陆尧坐得笔直来回调整姿势替我挡光。

现在他还是会本能的为我遮挡。

鹭崖山脚下有一片卖风筝的小店,我挑了只红色的蜻蜓,陆尧付的钱。

草地上稀稀拉拉有几个小孩在放风筝。

我模仿小孩们举起风筝大步往前跑,跑了三四次都没能飞起来,我又气又不肯服输,陆尧笑得倒在地上。

我跑过去想整蛊他,可眼睛落在那张脸上时怎么也动不了手。

肤白凝脂,唇不点而红,笑时唇角微挑,鼻梁精致又小巧,圆眼里掺着破碎的光影,像是刚刚盛放的玫瑰,一点点诱惑着我。

“你真好看。”

陆尧拿开额前挡光的手,眼神炙热:“你想亲我吗?”

怔愣片刻,我还没回过神陆尧就已经神色如常仿佛没说过这句话似的枕着手躺下去,闭眼假寐。

趴在他身边空地,我有一下没一下地拽身下的草。

“陆尧。”

他闭着眼,但我知道他在听。

“我被求婚了。”

他没有一点反应。

“但我拒绝了。”

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嗯。”

肚里揣着不服输的气,我继续说:“我觉得婚姻不能讲究合适,应该和自己喜欢的人结婚。”

好半天他都不说话。

憋在肚子里的气好像长大了点。

我故意拿手戳他的痒痒肉,他一点反应都没有,无趣得很。

最后我戳他的脸。

他抓住我的手,眼里暗淡无色。

“回家吧,我做晚饭。”

7

四道简单的家常菜。

我头一次见陆尧做菜的模样。

葱白的指节与泛着冷光的刀面形成反差,土豆在他的刀下乖巧的变成丝状,我拿手机偷偷拍他,发现后他也不生气,扔给我几颗蒜让我剥掉。

香气在鼻尖蔓延,我结结实实吃了一大碗饭。

饭后我自觉要去洗碗,陆尧抢过我手中的碗筷让我去沙发上等着。

换鞋出门散步,我俩都不说话,却让我觉得无比幸福和满足。

上床后陆尧端给我一杯水和一片药。

就着我喝剩下的水,陆尧咽下一把药。

夜里他没有握着我的手睡觉。

一大早,我听见有人给他打电话。

好像他今天有拍摄任务,现在已经迟到了,品牌方在催他过去。

我起身套衣服,陆尧却不慌不忙地煮了两份牛奶。

“早餐吃了,我送你去车站。”

我慌乱地呛了口牛奶,可是陆尧神色淡漠,似乎压根不在意我的反应。

“我跟你去拍摄。”

“收拾好了我送你去车站。”

语气绝决得不容我辩驳。

被塞进副驾驶后我就开始抽抽嗒嗒的掉眼泪。

陆尧只平静的开车,完全忽视我的存在。

这让我心里更难过了。

车子停稳,陆尧命令我:“下车。”

神情和语气都冷漠得像是此生再不想与我有往来。

我委屈地埋着头,没动。

十秒钟后,我被陆尧连拖带拉地扯下去。

“叶佳,以后不要再回来了。”

这是陆尧驱车离开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蹲在路边哭,心像是被千刀万剐过一样破碎成千万块。

昨天半夜十二点,我妈打电话质问我在哪里。

我扯谎在加班,我妈微信上直接甩过来一张照片,上面的我和陆尧并肩同行。

电话那头的我妈气势大发对我破口大骂。

骂陆尧的话也极难听。

说他妈是不守妇道的贱蹄子,他是专引人犯罪的小杂种,一家子没一个好东西。

最后我妈威胁我要是第二天不回家就准备给她收尸。

陆尧听见了骂他妈妈的那些话,表情和语气淡得像是一杯白开水:“明天你就回家。”

我不停跟他道歉,他只是重复一句话:“叶佳,去过你自己的人生。”

车站处的工作人员问我需不需要什么帮助。

我摇头,满脸泪痕,说不出一句话。

什么叫去过我自己的人生?

从五岁相遇,我的人生就已经和他重叠,再难割开。

8

十年前那件事的起因是陆尧生日没回家,陈建宏疯了一样找他。

这辈子我都忘不了陈建宏在学校门口看见他和我走在一起时的眼神,像是万丈深渊下的炎炎烈火,要将我淬得连灰都不剩。

那一整天我都心慌。

好在隔日陆尧来学校了,只是他坐在教室就发呆,也不为我叠百合了。

看他叠了上百次,我试着为他叠一次,不是叠的花瓣一边大一边小就是歪歪扭扭没有花型,气得我全都扔了给他叠了只千纸鹤。

陆尧就是这样容易被满足。

只是因为我为他做了一件事,他就会宽慰我似的笑起来,不辜负我的好意。

还心甘情愿为我做千千万万件事。

世界上就是会有他这样的笨蛋,明明自己生活在地狱,却甘愿为了在乎的人忍受油炸的煎熬。

周末我按惯例去鹭崖山写生。

在哪里我看见了陈建宏。

这个年近五十,将自己保养得非常好的男人外表看起来十分温和,可我却觉得他从骨子里让人恶心。

他像是扑捉猎物一样靠近我,笑得像朵食人花:“小尧生病了,你想见他吗?”

不顾我的反抗与厌恶,陈建宏一边得体地笑着向众人解释“闺女闹脾气呢”一边强硬地将我拽上车,用一块含有麻醉药的湿布捂住我的口鼻。

醒过来是在一个废弃仓库,陆尧被绑在离我三米远的地方。

胶带死死封住我的嘴。

密闭使我濒临窒息,疼痛使我呜咽。

满眼的泪水一滴滴砸在水泥地上,砸碎的是我的骄傲。

陆尧拼命挣扎着往前蛹,嘴里不停地输出脏话,手腕处被细麻绳磨出血,白体恤上混着血与灰。

地面蹭出一条血迹,他俯首在陈建宏脚边哀求,哭声越来越撕裂:“我以后乖乖听你的话,你放过她吧。我求求你,放过她吧。”

一切都无济于事。

9

陈建宏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报复。

报复陆尧妈妈的背叛。

报复陆尧的存在。

九十年代末,房地产开发市场前景光明,陈建宏就是最早吃到房地产红利的人。

陆尧妈妈所在的村落有一块地皮被陈建宏看中,作为村里唯一读过不少书的陆妍被村长哀求帮忙接待这位大老板。

谁知道陈建宏一眼就看上了陆妍,用了些手段生米煮成熟饭。

陆妍原有恋人,可被父母摁头嫁给了陈建宏。

那时候没人知道她有身孕,包括她自己。

孩子出生,陆妍发现血型和陈建宏的血型对不上,心里便知这是自己和别人的孩子。

她执意要孩子姓陆,一边逶迤在陈建宏身边,一边打探孩子亲生父亲的消息。

随着陆尧的皮相越长越和陈建宏不相似,陈建宏终于发现了这个秘密。

预料中的争吵与难堪没有来临,陈建宏反而向她保证,只要她不带着陆尧离开就一定会好好照顾她们母子。

半年后,陆妍终于有了一点昔日恋人的消息,她准备和陈建宏离婚,带着陆尧去找他的亲生父亲。

婚还没离,她就收到了那人的死讯。

从此陆妍被囚禁在家,陆尧也开始了如同地狱般的生活。

披着人皮外衣的陈建宏撕下伪装,他殴打母子中的任一个,以此挟持另一个。

后来陆妍疯了,陆尧彻底破碎。

那一年他十一岁,对生活绝望到麻木。

10

回到家,我爸狠狠扇了我一巴掌。

我妈对着我啐口水,骂我贱货、烂货、小婊子。

心里麻木得很,第一次,我冲着她们吼:“滚出我的房子,以后我是生是死跟你们没有半毛钱关系。”

我妈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乖顺几十年的女儿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于是她开始撒泼大哭,骂我不孝,骂我自私,骂我狼心狗肺愧对她们几十年的养育之恩。

这些话听得我烦躁得要命。

我冲进厨房拿起菜刀架在自己的手腕上,语气绝望的要命:“你们走不走?”

终于,我爸搀扶着我妈出了我的房门。

我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一想到陆尧曾经十几年都是这样逼仄又暗无天日的生活,我就无法抑制地想要大哭。

隔着时空我都能感知到他的死寂。

心脏哭得抽痛,我伏在地上一阵要命的干呕。

抬眼瞥见餐桌上的百合花已经凋落,我跌跌撞撞跑进卧室抱紧床头柜上的玻璃瓶。

里面是高中时陆尧叠给我的彩色百合。

一共一百零一朵。

还好,它们永远都不会枯萎。

睡前我多吃了两片药,一觉到了第二天下去才醒来。

工作室的人给我打了七八个电话,我都没接上。

点开微信,负责人给我发了一条参赛信息,扫了一眼参赛要求,我立即给负责人回复:我参加。

床头上放着一幅我高中的画。

画里是绿油油的山坡上有一个小男孩的背影,还有一只高高飞扬的风筝。

那是陆尧给我扇风被抓包的那天夜里,我用了一个通宵画下这被我定格藏在脑海中整整九年的一幕。

洗完澡一头扎进画室,用了近两天的时间我才画完整幅作品。

工作室帮我裱画,我倒头大睡,没发现沈晖给我打电话。

等我醒来已经是晚上九点。

打开门看见拎着一包菜等在门外的沈晖。

我打着哈欠侧身让他进来,沈晖唠唠叨叨地数落我日常要记得吃饭,顺带把我餐桌上的外卖盒给收拾了。

洗完澡我坐在餐桌边回工作室消息,沈晖将菜一一给我端上来,又唠叨让我多吃点。

“叔叔阿姨年龄大了,思想僵化,你就别和他们计较了。”

“下回有什么事情,你先和我通个气,硬碰硬的来你也吃不少亏。”

我点点头,不跟他争辩。

沈晖这点好,做不成恋人还是愿意做朋友,对我事事照顾。

唯独就是过于啰嗦。

替我收拾完屋子,沈晖拎着空药瓶问我:“药怎么这么快就吃完了。”

我老实回答:“这两天吃的有点多。”

沈晖无语又操心地揉眉心:“明天,我来接你去医院。”

11

六年前我开始***神抑制类治疗药物。

中间断断续续停过,被送进过精神病院两次,后来我就不停药了。

医生提醒我长期吃会有副作用,我觉得身体上没什么变化,只是我的记忆偶尔会混乱。

多出了好些不在我记忆中的画面。

车窗外沮丧又绝望的陆尧,学校门口外一闪而过的陆尧,饭店玻璃窗外的陆尧,海水里的陆尧。

从科室出来,我站在过道口晒太阳,沈晖在里面和医生沟通。

其实检查结果到底怎样我一点也不在意。

甚至我还很喜欢这个副作用。

这样我能经常见到陆尧。

朋友圈里有人分享在三亚海边冲浪的照片,我心里痒痒,打开软件查看机票,沈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抽走了我的手机。

“先把身子养好再去吧。”

耸耸肩,我拿回手机,瞥见沈晖拎着一袋子药。

最近我都没有见过陆尧。

心情阵阵烦躁,我偷偷买了去三亚的票,下飞机就接到沈晖的电话。

语重心长地叮嘱我等他明天来了之后再下水。

我没听,等他来了我就没有兴致了。

那天阳光十分明媚,照在我身上柔煦极了,可我厌恶这样刺眼又散发着热量的阳光。

它从来没有分一丝生气给我的陆尧。

我拖着滑水板游向海深处,等着一波大浪过来。

这里人少,我更得宁静,浪来,我趁机跃起,立于浪尖之上。

身后是一个高达十米的浪花,终于它将我一举侵蚀。

坠入深海那刻我又看见陆尧了。

他像条美人鱼,自由地在海地穿行到我身边拥抱住我。

用最真挚的眼神凝视我,亲昵地在我耳边安抚:“别害怕,我会保护好你的。”

有陆尧在,我根本不害怕。

真希望永远和他沉溺在海底,自由的漫游。

12

医院里醒过来的时候,我看见了我爸妈。

我妈双眼通红,眼角还挂着泪。

见我醒了,她和我爸殷勤地问我感觉怎样,想不想吃点什么东西。

浑身酸痛又无力,我摇摇头望向冰冷的白色天花板,心里一片冰凉。

沈晖一边安慰我爸妈一边将她们引出我的病房。

这是个单人病房,右侧有一扇玻璃窗,外窗沿上站着两只丰满的黑灰色羽毛的鸽子。

我扭头问沈晖有没有面包可以喂它们一点。

沈晖翻看了一下袋子说已经吃完了,下午买点回来,我能下床了自己去喂。

一只鸽子啄啄自己的羽毛,展开翅膀抖擞两下向天空飞去,另一只紧跟其后窜一下飞出去。

出院前一天我接到工作室的电话,说我那幅作品拿了奖,邀我下个月去参加颁奖仪式。

主持人在介绍我这幅作品的相关信息,礼仪小姐递给我一只金色的奖杯。

左侧身后是我的作品,《翱翔》。

画上的风筝线被紧紧拽在小男孩的手中,小男孩只有一个在草坪上自由奔跑的背影。

翱翔的到底是风筝还是小男孩呢?

我也不知道。

回到家我将奖杯包装好,寄给陆尧。

十天后,奖杯被退了回来。

我伏在地上大哭,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干呕。

仿佛要将身体里所有的东西都吐干净。

最难受的时候,我将奖杯狠狠砸向地面,下定决心再也不要与他有任何瓜葛。

可我还是又将碎片一点点粘好。

13

最近我醒着的时间越来越长。

一天有接近十四个小时都在醒着。

清醒地忍受没有陆尧的白昼。

这种感觉令我生厌。

沈晖来我家的频率由一周两天变成了一周四天。

每天他都要问我许多话,我一点都不想跟他说话。

我只喜欢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枯树。

他还唠唠叨叨地说我每天不能躺在屋子里,要起来多活动活动。

不听他的话,他就一个劲儿念叨。

聒噪得很。

就连窗外的麻雀都比他安静。

我爸妈偶尔会来看我,只待上个把小时,在我耐心尽失暴躁之前离开。

画室里的颜料少了,沈晖说明天就去帮我买齐。

小区里面有很多人在散步,我拿手机拍了个照片发朋友圈。

控制不住点开和陆尧的微信界面。

他真狠心。

一直不回我的消息。

就连他的朋友圈也不对我开放。

外面叮叮当当一阵响,是我的对面要搬来新邻居了。

隔着半开的门我瞧了几眼,是个高高瘦瘦的白得病态的男孩子。

五官分明又立体,是这栋楼里最好看的男孩。

他身后跟着一个高大的男人。

我警惕地盯着那男人的一举一动,当他把手搭在男孩的肩上时,我像只失狂的野兽冲出去狠狠推了他一把。

听着声响赶来的沈晖牵制住我,在我胳膊上注射了一个什么东西,然后我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我的记忆变得又少又轻松。

甚至我今天还和邻居们一起出去做个晨操。

上楼我遇见了住在对面的男孩。

我神秘兮兮地凑过去问他:“昨天那个男人是你爸爸?”

男孩点点头。

想了一会儿我又问他:“他会不会欺负你?”

男孩明显怔愣了,震惊又害怕,但还是乖乖朝我摇摇头。

我踮起脚拍拍他的头安慰道:“别怕,如果他欺负你,告诉我,我会保护你。”

说完我一幅高深莫测的样子神叨叨进了房门。

奇怪,我为什么会问他这个问题呢。

14

夜里我梦见陆尧了。

在他的花店里,他亲手种植的那群百合花开了,他问我想要那朵。

看着他美如画的眉眼,耳里尽是他温柔又蛊人的嗓音。

第一次,我抱着他的腰撒娇:“全部都想要。”

陆尧手指弯曲刮我的鼻尖,笑得无可奈何:“怎么这么贪心呢?”

屋外突然电闪雷鸣,狂风大作。

一个长相魁梧的男人拎着一把斧头不断砍砸大门。

心里惊恐万分,我回头想拉住陆尧,却不见了他的身影。

至此我惊醒过来。

玻璃窗外一片狡黠的月光泛着清冷的气息。

后背凉凉的,我悄悄出门,恰巧遇见对面的男孩也在偷偷溜出门。

楼下的大门被锁起来,我们无处可去。

但我拉着男孩去了走廊尽头的阳台,虽然有围栏封着,可是哪里能晒到月光。

我问男孩:“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颔首看向远处,侧脸很漂亮,嗓音清清淡淡的:“袁棋。”

“你为什么搬来这里?”

“因为我总是哭。”

“你念几年级了?”

“马上高三了。”

“啊,那你要记得好好念书噢。”

说完我就垂下眼睑,不知道还能和他聊些什么。

天光微亮,我伸手推袁棋:“回去吧,天要亮了。”

白天我又看见了袁棋的父亲,这个中年男人一直警惕地与我保持着一段距离。

与我对上目光时又会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

这微笑真令我恶心。

砰一声,我关上了房门。

柜子上放着我重新粘好的奖杯,盯着那些裂缝我怔神许久。

奖杯有点不对劲。

明明是金属奖杯...竟然变成了纸做的!

突然,我发狂般尖声嘶吼,愤怒又凄厉。

乌泱泱的人将我摁住。

身体每个部位都不受我控制地抽搐,我又开始干呕。

昏睡过去之前,我看见了陆尧。

15

沈晖问我现在感受怎么样了。

我像个没有生气的木偶,眼睛一动不动。

“你记起什么了?”

我开始流泪。

“叶佳,你打算逃避一辈子吗?”

终于,我将目光投向沈晖。

今天他穿了一身白,胸前贴着一张名牌,主治医师。

不论他怎么激将,我都蜷在床上,将头埋进双腿之间无声哭泣。

好一会儿,我听见沈晖离开的脚步声,他带上了病房门。

阳光隔着不锈钢防盗窗洒进来。

我慢慢挪到阴暗的角落看着浮动在光线中的尘埃。

人死后会不会变成尘埃呢?

今天是陆尧的忌日。

这是他离开我的第六年。

16

十年前,我偷偷为陆尧过生日。

陈建宏以为陆尧逃跑了,直到第二天在学校发现陆尧以及和他同行的我。

后来陈建宏策划了一场绑架,让我亲眼目睹了陆尧的生活。

我被绑起扔在地上,陆尧被手铐铐住,上身未着寸缕。

黑色的粗皮鞭一下又一下的抽在他身上。

红色的鲜血顺着他白皙的肌肤流淌。

整个屋子里都是血腥味。

陆尧一声不吭,我哭着往陈建宏身边爬。嘴里不停嘶喊和咒骂。

每当我离陆尧更近,陈建宏手上的力度就更重。

他警告我:“离陆尧远一点,否则因为你,他自会吃更多苦。”

回家我跪下来求爸爸妈妈帮帮陆尧。

他们冷着脸将我锁进房门。

砸了窗户上警局,我控告陈建宏绑架和具有家暴行为。

后来陈建宏被判了六年。

爸妈为了让我远离陆尧立即给我转了学。

陆尧辍学了。

他的母亲被送进了精神病院接受正规的治疗。

在我上大学期间,陆尧成为了平面模特。

一有空他就会来学校看我,给我带百合花,接我出去吃饭,或者去海边度假。

那时候我们幻想着以后的生活。

要开一家花店。

打烊后买菜回家做饭。

我从没做过家务,陆尧说一切有他。

饭后我们可以跟那些最普通的夫妻一样携手散步。

可是一切美好的生活都停在了六年前,我拍毕业典礼的那天。

17

接起陆尧电话之前我正在生气。

明明说好了来陪我拍毕业照,到点了却不见人,还不回一个消息。

电话那头的人声响起,一瞬间,我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

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你把陆尧怎样了?”

陈建宏笑得得意又恶心:“我给你地址,你一个人来,否则,你永远别想再见到陆尧。”

再一次,我被陈建宏绑了起来。

同样被绑起来的还有陆尧。

陈建宏拽着我的头发将我的头扯起来,虚伪地笑着冲陆尧发问:“陆尧,你有告诉过她,叔叔对你的爱吗?”

陆尧瞬间变得可怖,整个人僵在哪儿一动不动,眼里淬出绝望的光。

“陆尧,你要是想救她就听话,叔叔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胶带缠着我的嘴,细绳将我的手腕勒出血。

无数次我在心里期盼警察快点来。

可一切都还是晚了。

我眼睁睁看着陆尧被欺凌,眼睁睁看着他一点点破碎。

警察来的时候,陆尧浑身是血的躺在我怀里。

不远处是陈建宏的尸体。

陆尧本想摸摸我的脸,可他的手上全是血。

他舍不得弄脏我。

像以前每次吵架后那样,他扯出一个笑,温柔的哄我。

“佳佳,好好过自己的人生。”

18

六年前精神失常后,我许多时间都用来了睡觉。

梦里我营造了一个世界。

一个陆尧还存在的平行世界。

今天是我第一次主动出去晒太阳,两只黑灰色的胖鸽子在我脚边来回跳。

沈晖递了两个面包给我:“要喂它们吗?”

我木讷地接过,撕成小块扔出去。

鸽子在地上来回啄面包碎屑。

最后它们扇扇翅膀朝天上飞去,任我怎么喂食都不再下来。

“以后想干什么?”

沈晖在我旁边坐下来。

我埋头继续将手中的面包搓成屑,低低哑哑地说:“开个花店吧。”

出院那天袁棋扒在我门口看我收拾东西。

我拍拍他的头:“一定要好好读书啊。”

袁棋点点头,将自己最喜欢的一颗篮球送给我。

我将写有手机号的彩纸递给他:“有人欺负你就给我打电话,姐姐会保护你的。”

袁棋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19

今天的阳光很好。

门外站着个害羞的小男孩问前台的值班女孩百合花多少钱一束。

女孩说店里唯有百合不卖。

小男孩挑了一只正要盛开的玫瑰,付钱离开。

一见我,女孩就拿出柜台上的一杯奶茶递给我:“老板,你可算来了。”

“那些花我都护得好好的呢!”

我拿着剪刀精心剪下正盛开的百合,仔细地包成花束放进副驾驶。

黑白照片上的陆尧漂亮得耀眼。

可惜阳光永远照不暖他了。

“陆尧,我会种百合了,这些都是我亲手种的。”

“我们有自己的花店了。”

“最后名字用了你想的那个。”

轻轻抚上照片上的人脸,我苦笑低骂:“笨蛋,我怎么会不知道这个名字的意思呢。”

-旧时慢。

旧时车马载信慢,一生只够爱一人。

番外1

明天那个傲娇鬼就要毕业了。

嚷嚷着要我去参加她的毕业典礼,和她一起拍毕业照。

每次我看见她在学校里发光发亮的时候都会想,自己这样自私的霸占着她是不是不好。

我的人生已经烂透了啊。

她聪明,优秀,次次比赛都拿奖,现在还保研了。

明明她是活在太阳下的人,却因为我沾染上阴沟里的尘埃。

可是每次我都舍不得放手。

我就是一个贪得无厌的吸血鬼,妄图从她身上沾染点点温度。

唉,希望她会喜欢我准备的礼物。

番外2

亲爱的佳佳:

原谅我是个胆小鬼,以这样的方式跟你表达心意。

不知道你是否记得五岁那年的事情,那是我第一次见你,你与周围的孩子都不一样,你画的画好看极了。进入小学那天,我一眼就在人群中发现了你,可是我不敢找你说话。初中也分到了一个班级,你每天的心思都在学习上,好像也不知道班里有我这个人。初三的时候知道你要去最好的高中读书,每天我都铆足了劲去看书和做题,我希望能和你去同一个学校,去到和你更近的地方。收到录取通知的那天,我重重松了口气。高中报到那天是我为数不多开心的日子,我居然还有运气好的时候,能够和你分到一个班,晚上我们成为了同桌,可是我依旧不敢跟你搭话。你每天都在努力的学习,坚定地朝着自己的未来前进,好像永远都有用不完的力量,我贪婪的看着你的身上的光芒又害怕你沾染上我的肮脏。你问我为什么喜欢百合,我不敢回答,因为百合和你一样纯洁又孤勇。你问我以后花店叫什么名字,我说旧时慢,你缠着我问为什么是这个名字,我故意笑你笨蛋,等到我们的花店开业我就告诉你。零零碎碎写下这些往事,仿如昨日一般,但我衷心为今日闪闪发光的你而欢喜和骄傲。

祝愿我心中唯一的女孩,毕业快乐,前途璀璨。

陆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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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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