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外面的吵闹声，于凌云心里乱得很。如果是他，也同样难以作出一个坚定的选择。不冒险开车出山的话，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方兴华受苦，一丝希望都没有了。如果冒险开车出山，孩子或者有一线挽救的希望，但是风险太大，稍有不慎，就是车毁人亡，带来更大的伤害。这一点，是任何人都无法接受的。
难，太难了。于凌云的脑袋剧烈疼痛，他从来没有陷入如此艰难惨痛的境地。看看怀里的方兴华，这时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一探，呼吸颇为微弱。
于凌云拿起手电筒，照着方兴华的下半部脸部。方兴华的嘴边，还有一丝呕吐物的痕迹，带着淡淡的红色。于凌云凑近了再闻闻，好像没有血腥味。忽然间，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轻轻把方兴华放在床上躺好，自己拿了手电筒，蹲在床前，仔细察看方兴华的那一大滩呕吐物。呕吐物呈现淡红色，比较稀薄，散发着难闻的气味。于凌云起身到门边，从笤帚上折了一根竹条，然后又蹲在那一大滩呕吐物跟前，用竹条在呕吐物里拨来拨去，终于，他发现了一个硬片。
于凌云把硬片拨到一边，仔细看了看，脸上凝重的神情，稍稍有了些缓和。他扭头朝着门外大喊道，“老哥，你过来看一下！”
可是，风雨声实在是太大了，加上方玉龙和王秀梅已经到了屋外，方玉龙母亲则在痛苦，都没有听到于凌云的喊声。
于凌云只好站起来，一路跑出了屋子，到了门外的暴风雨中。狂风夹着暴雨，吹打得他几乎站立不稳，脸上生疼。
这时候，王秀梅差不多已放弃了组织方玉龙去开车的念头，放开了手。方玉龙正想朝着他的车子猛跑过去，一只手臂，抓住了他的肩膀。
“老哥，你先别急，快跟我回屋里去看看。”于凌云扯着嗓子喊着，否则在这风雨中别人就听不见。
方玉龙没有太理会他，“不用了，兄弟，我现在赶时间。”
于凌云也有些急了，两手抓住方玉龙的肩膀吼道：“方大哥，真的，你快跟我回去。可能事情没这么糟糕，你千万要去看看！”
方玉龙回头来看着于凌云急切的面孔，终于明白，于凌云说的确实不是在开玩笑，而是值得听他的。
“玉龙，我们就跟于兄弟回去吧。”王秀梅也在一旁劝道。
于是，几个人转身跑向屋子里。一会儿，三人就浑身滴水地进了房间。
“老哥，你看这是什么东西？”于凌云蹲下来，用竹条指着地上那片从方兴华的呕吐物堆里拨出来的硬片。手电筒的光照着它，显得十分清晰。
“是柿子核。”方玉龙蹲下来仔细看了一眼，肯定地说。他的脸上，顿时也出现了缓和，但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似的，愣在了那里。
“去问问兴华，到底吃过些什么。”于凌云催促道。
王秀梅也意识到了什么，两手捂着脸，紧张地看着。
方玉龙终于反应过来了，哆哆嗦嗦地坐到床沿上，摸着儿子的脑袋。刚刚吐了一阵的方兴华睁开眼，轻微地叫了声爸爸。
“哎！”方玉龙响亮地答应着，然后开始问道，“兴华，你今天吃什么了？快跟爸爸说。”
方兴华有些艰难地回答道：“晚上在叔叔家吃的，没吃多少，就吃了半碗饭和一点豆腐、香菇和炒青菜。”
“那中午呢？中午你吃了什么？”王秀梅忍不住在一旁问道。
方兴华抬眼看了看母亲，说道：“中午我没有吃饭。”
“那你白天还吃了什么？”方玉龙有些焦急地问道。
“吃了柿子。”方兴华说，“快到中午的时候，金世俭大叔的儿子金小胖来找我，村里差不多大的孩子，他和我最好了。他劝我不要太难过，不要再哭了。我没办法不哭，他也陪我哭了一阵子，然后带我到村口，说是让我散散心。后来，他又带我去了他家里，给我看他自己用竹子编的蝈蝈笼子。最后，他拿出一些他家自己种的柿子给我吃。”
方玉龙的脸色一下子就好转了许多，仿佛卸下了压在心头的大山，“你吃了几个柿子？”
“嗯……”兴华迟疑了一会儿，好像不太好意思回答，“我因为肚子有些饿，再加上柿子很甜，金小胖很客气，就吃了不少。”
方玉龙追问道：“到底是多少？老实说来！”他的话音听起来虽然有些凶，可脸上却是十分明朗。一旁的王秀梅，更是喜极而泣。
“大概有十几个。”尽管人有些虚弱，方兴华惨白的脸上还是泛起了一丝红晕，显得十分羞赧，“那是我实在太饿了，就一口气吃了很多。我知道你们平时跟我说过不要一口气吃太多的柿子，可是我那时候忘记了。对不起，我错了，下次不会了。”
方玉龙一把将儿子搂在怀里，责骂道：“你个傻孩子，你下次要是再敢这样，瞧我不好好揍你一顿！”
王秀梅嗔怪地打了方玉龙一下，把方兴华从他的怀里抢过来，“好孩子，下次别再这样吓唬你妈了。我都怪急得上吊了。”
方兴华懂事地搂着妈妈的肩膀，掉下泪来，“妈妈，爸爸，下次我再也不这样了。”
方玉龙闭上眼睛，忍着不流下泪来，站起来走到门口，大声吼着对他的母亲说道：“妈，没事了，我们都不用担心了。兴华是吃柿子吃多了，才肚子痛呕吐的，你就别多想了。”
没等老人反应过来，方玉龙就一把将母亲拉起来，带着她到了房间里。方兴华见奶奶来了，微弱地叫了一声。
“真的？”老人似乎不敢相信，“真的只是因为吃柿子吃多了才这样的吗？”
“还能骗你不成！？”方玉龙瞪了母亲一眼，“真是的，难道你还盼着……”
方玉龙话没说完，王秀梅在一旁捣了丈夫一肘子，“你怎么了？今天老是拿妈出气？你也知道的，老人家有多少喜欢兴华？她是实在太高兴了才这样说，又没有恶意。你要再这样说话，小心我收拾你。”
方玉龙有点被打疼了，龇牙咧嘴的，“你干啥？我也就这么一说。自己一家人，说几句有什么关系？”
夫妻俩的对话虽然声音不响，不过在一旁的于凌云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于凌云暗自庆幸，方兴华只是因为柿子吃多了，而不是其他的原因。这样，他的山村之旅，就不会是一路悲惨到底了。
方玉龙母亲身子抖啊抖的，扑通地跪了下来，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老人的语速很快，旁边的人没有一个人能听懂她在说什么。
于凌云估计，老人是在感谢上天的保佑，没有带走她的另一个孙子。眼前的一切让于凌云很是心酸，这老人一天内经历了这么多的痛楚，要是一般人还真的难以承受，非活生生被逼疯了不可。于凌云觉得，在五方村遇见的这些人中，好些人的坚强值得他钦佩。
“妈，快起来吧，”王秀梅上前扶着婆婆，“现在好了，没事了。”
老人在王秀梅的帮助下站起身来，抬起手臂，胡乱地用衣袖抹了抹眼泪，“真是感谢老天，没把我们方家赶尽杀绝。你们看着兴华，我去煎点药汤。”
方玉龙母亲说完，好像想起什么似的，打开柜子取出一盏便携应急照明灯，“唉，都乱昏了头了，有灯都不知道拿出来用。”说着，迈步向厨房走去，一天中头一次露出一丝欣喜的神色。
方兴华这时睡着了，脸色看起来不是那么难看。于凌云认为，也可能是心理因素。
于凌云问道：“方才老人家说去煎汤，是什么样的药汤？是给兴华服用的吗？”
“是的，就是给兴华服用的。”方玉龙说，“老辈人留下一个方子，专治吃柿子吃多的，用的是几种常见的草药，这些草药，村里几乎每家每户都备着。这方子，村里的老太太都知道。吃了很见效的。”
笼罩在王秀梅脸上一整天的忧愁之色，现在已消散了许多，她说道：“是的嘞，真的很见效。你别看玉龙说起儿子来一套套的，自己也还是那么回事。就在前两年，他也因为一次吃多了柿子，人很不舒服，还是老人家给他煎了药汤喝了，才舒服很多。说真的，还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方玉龙有些不好意思，“你这女人，现在说这些干什么？事情还没玩呢，你倒有闲心来教训我了。”
“说你几句还不乐意了？”王秀梅说，“难道不是事实？我可没讲半句假话。再说，于兄弟也不是外人，让他听见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于兄弟的冷静，你可好好学着点，这总没错吧？”
方玉龙更不好意思了，“没错，没错，你说的总是有道理的。”
听着两口子拌嘴，于凌云明白，大家紧绷的神经，开始慢慢放松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