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偌大的皇宫,曾经便是这顾策的家,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在熟悉不过,只是没有想到十年后,当他再次踏到这片土地上来的时候,他已俨然是一个客人的身份穿行在这么皇宫的街道之间。这里的每一处都有他童年时的身影,他仿佛在每一面墙上到能听见他幼童时期那银铃一般的笑声,“咯咯咯”的,像是向外传输着无尽的快乐。
现在已经是初秋了,秋风裹挟着瑟瑟的寒意不断的吹拂着道路两旁种植的树木,于是时不时便有黄色的落叶,从树上旋转着飘落下来,“刷”的一声砸在顾策的头上、肩上、亦或是脚边。
这一切都太过于熟悉了,就连这深秋的寒意也熟悉得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起太多的往事,那些快乐的、难过的,一切的一切都混在了那些秋叶当中,凶狠地像是要把他吃掉了一样。
不知走了多久,走在前面的三个小太监突然一下子停下脚步,齐刷刷地转过身来,欠了欠身子,对着顾策说道:“陈大人,朱大人就在里面等着。”
顾策含含糊糊地“唔”了一声,伸手急匆匆地向着三个小太监行了个礼,轻声道:“辛苦三位小公公了,还请三位小公公在门外稍等一会儿,我有些事情还要与朱大人商谈一番。”
站在最前面的一副领班模样的小太监边面上带着标志的假笑,这笑容让顾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刚刚的王公公,要不是他现在实在是难受得紧,要不然他定要在心里腹诽一句:“这小太监不会是王公公的徒弟吧?连这笑容也一比一地复制了下来,着实是瘆人的慌。”
领头的小公公接着回复顾策道:“陈大人太客气了,这都是小的们应尽的本分,陈大人,您要记得一会儿我们还要去领官服和其他的一些东西,可不要因为和朱大人谈太久了,忘了这些事情,小的们也不好向上面交代呀!王公公要是知道了,肯定会责罚我们的!”说着,三位小公公便十分识趣儿的向后退了几步。
“好的,我知道了。有劳三位小公公了。”顾策十分平静地望着脸上也带着不曾攀上眉眼的笑意,十分礼貌地向着三位小太监行了个礼,然后便转过身子打量了一眼身后的房子,他的记忆里依稀记得,这里曾经就是一处官员等候上朝时用来休息的房子,是的,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变,除了人——想到了这里,顾策的心头便又被一团名为物是人非的伤感乌云笼罩着,沉沉的压得他更加的喘不过气来。
他轻轻地叩了叩眼前的门扉,屋内便传来了朱默语熟悉温润的声音,顾策敲门的那只手好似没有多少力气了一样,死死地的搭在门上,并且几乎半个身子都要贴在门扉上了,在白色的糊窗纸上印出了一个模糊地灰色的人影:“是我,顾策。”
他的声音十分的虚弱,虚弱的好像上到处的月亮影子一样,空有一个影子,没有实体。
坐在屋内的朱默语听到声音,连忙快步走到门边上,双手将将门打开,随着门框的“吱呀”一声,一个瘦弱的身体,猛地一下子失去了支撑力,从门板上滑了下来,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这个瘦弱的身体好似没有骨头一样,在朱默语的怀里似乎就要成了一摊流动的液体,朱默语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只要他握着的力气在小一点,他怀里的这个人马上就会从他的怀里溜下去,在地上变成一滩。更糟糕的是朱默语能很明显的感受到,他怀里的这副身子正在在发烫,并且烫的出奇,这让朱默语几乎要以为自己怀里抱着的是一摊已经沸腾的液体。
朱默语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怎么会这样?刚刚虽然是有些虚弱,现在怎么直接变成这副模样了?
他再也掩藏不住内心焦急的情绪,连忙十分焦急的低声唤着怀里那个人的名字,但在他怀里昏迷不醒的这个人似乎除了“哼哼唧唧”的发出一些无意义的音调之外,什么都不会。他警惕的向门外看了一眼,只见那三个小太监,已经识相地站在了离这里十米的地方,并且三个人正在聊自己的事情,并没有关注这边的情况,也没有发生什么异常。
不知怎么的,他就这么松了一口气,他和顾策担心的事情是一样的——顾策身体的任何异样,都不能被别人发现。但虽说是松了一口气,朱默语的心中还是十分担心着他怀里这个显然已经发烧的身体。他一把揽住陈小肩膀,让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将房门轻轻的关了起来,转身将他扶进了房里安顿在了房中的椅子上。
朱默语直起身子来,一边用手摸着自己的下巴思考着对策,一边皱着眉头,凝神看着他坐在椅子上已经不醒人事的顾策,不由得幽幽叹了一口气。抬脚踩着椅子边上的台阶,俯下身子伸出手,在顾策那早已铺上了薄薄的一层汗的额头上摸了一把,然后又神色凝重地在自己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确定顾策的额头已经烫出奇,不由得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急的在边上来回踱步,抬头看了一眼顾策,便发现不断有汗水从顾策的额头上滚落下来,一张脸十分的苍白可怕,隐隐的有要在空气之中变得透明的势头,就连平日里好看的浓黑眉毛也紧紧地皱在一起,好似正在经历着什么巨大到可以将他整个人都淹没的痛苦,他的嘴巴被高温烧的干裂,同时也是十分的苍白,正在不停的以一种极快的频率抖动着,接着,他的眉头皱的更加紧了,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着什么东西,朱默语俯下身子,便隐约的听到顾策的嘴里正在含糊不清的念叨着什么,仔细辨认了一会儿,这才意识到他所说的正是:“不要……不要……再杀了,不要再杀了,血……呜呜呜……好多血……娘……”当时的顾策虽然只有十岁,在亲身经历那场杀戮的时候,他依旧是有些懵懵懂懂的,没有过多的恐惧,但是关于那场杀戮的记忆却在他的脑中长长久久地保存了下来,并且在这近十年以来不断往复地在他的脑海中不断的回放着,渐渐地,便有害怕和痛苦从这份记忆中生长出来,狠狠地扎根在他的血肉之中,将他的每一条神经都缠绕地死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