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
书页飞快翻动,最后定格在其中一页,无数线条勾勒,仿佛有谁在拿一支看不见的笔描绘,眨眼便出现一副栩栩如生的图画。
一具滴着血水的棺材跃然纸上。
旁边还有几行歪斜小字:
“孟张氏,赤乌县小凉镇人,与夫出游,遇匪。匪贪其美色,夫献之以求自保,孟张氏悲愤欲绝,遂咬舌自尽化为厉鬼。每遇男子,必以幻术拷问,若为负心人,逐之千里亦杀之。”
飞快读完书上的内容,钟离白心头一松,暗自庆幸。
负心汉?
对不起,在下十八年母胎单身,无人可负。
就在他心中大定,以为已经安全了时,前方突然飘出一道纤细身影,瞪着一双血目直勾勾凝视着他。
这身影长发披肩,遮住面容,穿一袭大红长裙,露出莹白如玉的双足。
孟张氏!
骤然遭到惊吓,钟离白心跳都停了一拍,艰难地咽口唾沫。
“相公,你好狠的心……我恨,好恨啊……”
孟张氏脚不沾地飘过来,卷起阵阵阴风,长发飞舞,红裙摇曳,露出一张苍白怨毒却不掩其秀美的面庞。
钟离白眼皮狂跳,攥紧腰间刀柄,浑身肌肉绷紧,立在原地不敢动弹。
“孟张氏!你看清楚了,我可不是你那没良心的丈夫!”
女鬼身影顿了一下,蓦然发出厉吼:“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钟离白硬着头皮喝道:“在下从未枉负任何女人,你不能杀我!”
孟张氏飘到他身前一寸之地停住,一人一鬼脸贴脸对视,冰冷刺骨的阴气扑面而来,把钟离白脸都冻麻了。
女鬼猩红双眼光芒渐盛,仿佛两道旋涡,一下将他的心神扯进去。
一幅幅画面忽然从脑海中闪过——
一座酒楼包厢中,两个华服男子把酒言欢,指着坐在门口玩耍的两个孩童道:
“周老弟,等两个孩子长大,不如将清菡许配给白儿,咱们结个亲家,你意下如何?”
“如此甚好,哈哈!”
——
画面一转,两个孩童已经长大几岁,举着网兜在田间扑蜻蜓。
“小白,小白!爹爹说让我以后嫁给你,你可不要喜欢上别人!”
“哎呀,放心放心,我肯定会娶你的!”
——
光阴飞逝,男孩眨眼已经成年,女孩家中却发生变故,父亲入狱,家道中落,一贫如洗。
“白儿,以后莫要再去找那周家女子玩耍,小心牵连祸端!”
“可是,娘亲……婚约怎么办?”
“什么婚约不婚约的,咱们钟家还愁给你找不到媳妇?以后不准再同她见面!”
“好吧……”
——
唰!
眼前光景变幻,重新回归现实。
钟离白大汗淋漓地后退两步,四肢一阵发软,瞠目结舌。
孟张氏缓缓举起双手,指甲飞快变长,色泽鲜红如同滴血,死死盯着他惨笑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钟离白忽然醒悟,他是母胎单身不假,这具身体可不是!
自己穿越而来占据的这具躯壳,曾经撕毁过一桩婚约!
冷汗唰地一下冒出来,他慌忙道:“你听我解释……”
“死!”
孟张氏压根不给他辩解的机会,尖啸一声,挥动钩子般的指甲就往他面门劈来。
钟离白锵地拔出腰刀上撩。
喀嚓!
长刀与鬼爪交击,应声崩碎成数截,女鬼指甲从他胸前衣襟擦过,割开三道口子。
钟离白虎口发麻,举起半截刀把朝孟张氏掷去,扭头就跑。
当!
女鬼随手击飞刀柄,咻地朝他背后扑去。
“天下负心汉,都要死——!!”
孟张氏去势甚急,眼看就要追上钟离白,挥爪给他一个透心凉,一本虚幻的青皮古书忽然飞出。
嗤啦!
女鬼利爪按在古书上,如同探入滚烫油锅,登时响起一阵皮肉烧焦之声,冒起阵阵青烟。
“什么东西!”
孟张氏惨叫一声,倒飞出去,捂着右手满地打滚。
钟离白匆忙回头,正好看到青皮古书化作一道流光朝自己胸膛撞来,本来就虚幻的古书替他挡了女鬼这一击,变得更加飘摇不定,隐隐有溃散迹象。
捡回一条小命,他不敢迟疑,撒腿狂奔,身后传来孟张氏怨毒的厉啸:“跑吧,看你能跑到哪去!!”
午夜山岗,月光昏暗,钟离白不熟悉地形,好几次从山坡上跌滚下去,脸上手上擦出数道口子,也不敢放慢脚步。
古书能挡住女鬼攻击属实给了他一个惊喜,但看那模样,能挡一下就已经是极限,若再被孟张氏追到,恐怕就是他亡命之时。
这厉鬼连他的上司李贺都解决不掉,要想彻底摆脱,只能去县城请骑校大人出手,或许能斩杀此獠。
要命的是,钟离白并未继承这具身体的全部记忆,他不知道去县城的路,只能根据众人之前行进的方向,凭感觉摸个大概。
跑着跑着,体力逐渐耗尽,钟离白自己都不知道跑到哪了。
他扶着一株大树喘口气,举目四望,忽然瞥见山脚下有一片亮光,精神一振,深一脚浅一脚地朝那光芒所在之处摸去。
奔至近前,他略作打量,原来是一座小镇,唤作“兰采镇”。
钟离白大喜过望,镇妖司在每处镇子都有分司设立,只要找到此地司徒,不求击退孟张氏,保护他前往县城应当不成问题。
进了兰采镇,街上张灯结彩,烛火通明,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似乎正在举办夜市。
“桂花糕——嘞!”
“吹糖人~”
“新鲜的猪肉大包子!两枚铜板一个哎!”
红彤彤的灯笼悬挂在当街两侧,映得来往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男女老少皆面带笑容,气氛热烈。
钟离白快步从人群中穿过,四下张望,寻找镇妖司府衙。
路过一处包子铺时,一股浓郁香气飘来,腹中登时响起雷鸣。
包子铺老板举着一把蒲扇,掀开面前蒸笼,笑眯眯地问:“客官,来几个好吃不贵的肉馅大包子?”
钟离白瞥了一眼蒸笼里冒着腾腾热气的大包子,摸摸肚子,奔逃了半夜,早已又累又饿,但眼下不是吃东西的时候,保住性命比填饱肚皮更重要。
“不了,店家,问你个事儿,这镇上镇妖司在哪儿?”
老板脸上笑容一滞,眯着眼道:“什么镇妖司,没有呀。”
钟离白皱起眉头,从怀中掏出两个铜板扔到案几上,“这下能告诉我了?”
老板低头看了一眼,维持着脸上一成不变的笑容,再次道:“这位客官,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钟离白死死盯着他,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他缓缓扭头,街道上不知何时静了下来,一个个男女老少,宛如木头般僵立在原地,全部面朝着他,投来呆滞的视线。
大红灯笼红彤彤,映在每个人脸上,分外诡异。
钟离白不动声色地咽了口唾沫,收回视线,低头道:“没事了,你忙你的,我去别处转转。”
他拔腿欲走,去路却被一名女子堵住。
女子身穿罗裙,手执玉屏小扇,头戴朱钗,妆容精致,娇滴滴地问他:“官人,我美吗?”
“美,你美得冒泡了,劳烦让一让,在下内急。”
女子咯咯直笑,鼻尖逐渐拉长,脸上长出绒毛,头顶钻出两只毛茸茸的三角耳朵,一双秋水剪眸泛出莹莹绿光。
她一咧嘴,露出满口森森利齿,重复问道:“那现在,我还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