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离是真正把裴乾当做了师父来看待的。只有很少的时候,他才会恍惚发现,裴乾是一个年龄经历都不及自己的少年。
他身无长物,想要报答裴乾又暂时无法做到,甚至为了自己的野心抱负,他还必须隐瞒自己的身份。这对裴乾来说不公平,殇离自己也非常痛苦。
殇离拜师之后,常常给裴乾做枇杷膏。枇杷膏的制法是他在凡人境向一位老禅师学到的,但里面的东西,殇离却是加了私心——那是他的魔血。
在殇之一族,血象征着他们的情感和寄托。殇之一族的长辈,会将自己的血赠与小辈,这其中饱含了对族中年幼孩子的祝福;殇之一族的下属也会将自己的血献给上司,这代表着他们的忠诚;殇之一族的情侣在结为夫妻之时,也会互换鲜血,这是他们爱情的誓言……
对于殇之一族来说,血便是自己最诚挚的感情。殇离在枇杷膏里面加入了自己的魔血,早就意味着将忠诚,将崇敬,将一切的一切交给了裴乾。
他虽迟迟不敢坦白自己的身份,可行为上却早已暴露了他内心的想法——他一直都是想告诉裴乾的。当时若是随便有个对魔血敏感的修士,不费任何力气就能发现他的身份。
说来还要感谢当年的那些修士,将魔人、邪修都赶到了魔界那块小小的地方,让魔族与他们共存。如今的修士可没有这个本领,轻易地认识魔血了。
直到最后殇离误杀裴乾,也并不是因为殇离的魔族之身失控,而是那些人用了秘法控制了他。直至今日,他们甚至都不知道殇离是魔族,而还在“诬蔑”他是一个邪修呢。
殇离作为魔族,根本不可能被魔气所控制。当时那些道貌岸然的修士,不过是用了控制心神的秘术,又释放了些许魔气,叫各大门派以为他是一个魔人邪修罢了。
当时的殇离实力尚且不足,一时不察被控制了,但他很快便由魔气激活了自身魔族的特性,从控制中清醒了过来。只是当他清醒时,已无力回天了。
殇离弑师的痛苦,叫楚楚认为他有了心魔。可他本就是魔族,又何来心魔之说?那些疯狂,不过是殇离的发泄罢了。
惨死在殇离手中的那个少年,还有那把鹿鸣剑,也都是因为殇离不允许。他不允许有人假扮自己的师父,以此换取好处;更不允许原本就属于自己师父的东西落在别人手上。
所以不论是那个形似裴乾,利用他的样子在外到处认干爹的少年,还是那把背主的鹿鸣剑,殇离要将他们统统撕碎。
而后,殇离还是回了魔界。他带着楚楚征战四方,统一魔界。可看着那些修为不及自己的邪修和魔人匍匐在自己的脚下哀嚎,殇离的心中和当年被那些邪修虐待时一样,根本不起一丝的波澜。
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原来他想要的,并不是复仇。从小,他想要的就只有一个,那便是快乐和幸福的生活。
他在云霄仙门,在鸣剑谷重新得到了那种快乐。可是这样短暂的快乐又被他不慎毁去了。殇离不止一次地想,如果他早些坦白自己的身世,或者哪怕他再细心一点,不叫那些人暗算了自己,会不会结果就不一样了?
殇离却又不敢想,越是深思,他就越是觉得,殇之一族的不幸和裴乾的不幸,都是他带去的。连楚楚,也是因为他,被带到了魔界蹉跎一生。
他整日就沉溺在过去之中,后悔着曾经发生的事情。而这魔界,殇离也根本没有管理的心思。只是想起师尊,偶尔会稍微带着管管罢了。殇离已经没有了人生的目标,魔界的死活与他无关,只要那些人别犯到他眼前来,他便无所谓。
裴乾生前最为疼爱楚楚,所以殇离平时也是惯着她,哪怕她几次三番在暗中给殇离使绊子,殇离也不曾计较过。因为他知道,楚楚是为了裴乾。
因此,殇离除了对楚楚还有几分耐心,对别的一概都提不起兴趣。
而作为魔界的“公主”,楚楚有任性的权利,也有任性的能力。只是当殇离听到楚楚将一个男人带回了自己的寝殿,甚至还大费周章地给他请厨子的时候,殇离不能淡定了。
一是他作为兄长,作为裴乾的好徒弟,不能允许自己的义妹和师妹,就这样与一个陌生的男人共处一室。这样有违他“师兄”、“兄长”的责任心。
二便是他不允许。殇离实际上是一个极其自私的人,他没有从丧师之痛中走出来,那么他也不允许楚楚从中走出,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所以今日,殇离便来到了楚楚的住所。殇离平日并不管这些,来此不过也是想发泄自己心中的痛苦。只是他十分庆幸自己来了——他在楚楚的寝殿中看到了裴乾,一个活生生的裴乾。
这让殇离恍惚地想起了什么。在几个月之前,他因为过度思念自己的师父,曾经使用过在一处秘境遗址中寻到的一卷残卷。那是一件可逆转时空的阵法残卷。
只是当他使用过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因此,殇离并没有当回事。直到此时,他才觉得,也许那东西确实是起了作用的。
最开始,殇离也想过,这是否可能只是楚楚制造的幻术,但是这个“师父”的一些小习惯,都细致地跟真的一样。
裴乾但凡用了茶具,水壶会放在左手边,而杯子放在右手边。只因他习惯右手持杯,为了这么个习惯,宁愿以左手去拿更重一些的壶。
他喝茶也只爱喝一半。大约是从小金尊玉贵地长大,裴乾是有纨绔子弟的陋习的。泡茶的第一盏水,他嫌浓,便会倒了,只喝第二盏那浅浅的几口。再往后,他又嫌滋味淡了,会重新再泡。
故而除了茶壶与茶杯,但凡他用水,必在一旁再放置一个比较大些的瓷坛,用以处理那些弃置的灵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