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舅舅是智阅的元老级员工？你怎么不早说！”万万没想到邓林这一次拿出来的是这么一个实在亲戚，宁慕蓉吓了一大跳，忙开了一个小会议室，先把邓林请进去，又匆匆忙忙把齐冉叫过来，两人还拿上了笔记本。
“表舅？堂舅？干舅舅？”齐冉先持怀疑态度，确认是亲舅之后，和宁慕蓉一样的反应：“你怎么不早说！约出来一起吃个饭啊。”
邓林不太自然地笑了一下：“舅舅既不是领导，也不管年会这事，先不用了吧。想知道什么内部消息的话，我可以先和你们说一点。”
奇怪，明明是实在亲戚，怎么约个饭又推三阻四的。不过这人也不是第一次因为一点小事扭扭捏捏了，宁慕蓉点点头：“你说。”
按官网上的简介，智阅的老总本来是做传统图书的，在电子书库刚刚兴起的时候就下场经营，占稳了最初的市场，经过十几年的稳步经营，又一次领先地设计了伴读AI，引领电子阅读新风向。
但是官网没有说，他们一度拥有更多品类的电子图书版权，但因为后期更多电子版权行业兴起，而智阅的经营相对保守，资源逐渐流失，现在只剩下和高校、研究机构合作的几个专业品类。前两年营收不断缩水，人力资源和版权资源一样只出不进，眼看支持不下去了，他们破罐子破摔地让很久没有营收的技术部瞎鼓捣，没想到鼓捣出了伴读AI，又把整个企业盘活了。
最后，邓林总结说：“要我说，他们老总就是命好，间歇性奋起，持续性躺平。实在撑不下去了就去吃口螃蟹，大多数时候只想捧着铁饭碗喝粥。别看现在好像迎来第二春了，其实保守的本质在那儿。所以我觉得，这个年会最微妙的地方在于，要宣传他们的伴读AI，但是也必须把我舅舅他们那批纸书时代过来的老人哄好了，这个微妙的尺度，把握好了就赢了一半。”
齐冉的眼睛闪着狼性的光：“这瓜保真吗？”
“绝对保真。”
“太好了，多谢，改天请舅舅吃饭啊！”齐冉说着站起来，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宁慕蓉，“叫川哥开会，调整方案。”
宁慕蓉闷头在笔记本上写完最后几个字，站起来准备换一个地方开会。
“那个，还有——”邓林刚停顿了一下，宁慕蓉马上接道：“你把中介联系方式发给我吧，我在这边没事的时候会去看房子的。”
“行，等下推给你。不过，我是想起来告诉你们——智阅还有一个毛病，就是流程复杂，老总还纠结，你们得做好前期拖三个月，最后执行只留半个月的准备。”
糟糕，又被他拿捏了。宁慕蓉合上笔记本，咬着后槽牙，皮笑肉不笑：“知道了，多谢。”
……
品牌策划的项目要紧，那个组的人员动不得。除了让刘川帮忙开脑洞调整方案构架，剩下的工作都是宁慕蓉亲自上手。看房子准备搬家的事也只能靠自己，比起六环外的复式公寓，五环的房子真是一言难尽，大且新的贵，干净便宜的小，宽敞便宜的破，最后思来想去，选择了她最容易接受的短板——噪音。
火车的噪音不是噪音，毕竟从小听着这样的噪音长大的。
还是那条铁路，老宁失踪时独自溜达过的铁路，邓林和大头违规堆放货物还和人打架的铁路，现在，宁慕蓉的新房间在铁路另一边的某一扇窗户里。二十平米带厨卫独立开间，窗户朝北，没有阳光，房间不算大，胜在干净，离工作室的不远，共享单车可达，走路有点累，好在沿路的风景还不错，没有三环里精装的繁华，也不是六环外崭新的空旷，地铁未达的五环城市，不新不旧，挤满生活气息。
磨磨蹭蹭过去了大半个月，还是到了搬家的日子。宁慕蓉的行李不算多，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有十个箱包。门铃响，打开门，只有邓林一个人带着小拖车。
“怎么就你一个人，大头呢？”宁慕蓉说着把他让进门来。
“就你这点东西，一个人足够了，最多三趟。”邓林把小拖车拉进来，扫了一眼行李，麻利地把四个箱子搬上小推车，用束带捆好，拖着出了门。如他所说，来回三趟，全部行李上车，码得整整齐齐。
“还真是干过搬家的样子啊。”宁慕蓉评价道。
“你以为我们开个货拉拉就是做做样子？真的接单的。”邓林最后整理了一下货箱，按惯例拍照存档，关上了后车门，打开驾驶室的门准备上车，才看到宁慕蓉怀里还抱了一个艳粉色的大包。
“不放到后面吗？怕磕碰怕脏的话，有个毯子可以裹一下。”邓林问，伸手示意宁慕蓉把包给他。
宁慕蓉哦了一声，把包递过去。邓林给这个包裹了层薄毯子，妥妥当当塞进一个稳妥的角落。重回驾驶位，调侃道：“异世界的时间过得真快啊，上个月才求婚，已经用上妈咪包了。”
宁慕蓉不明白电视剧里那些男女主怎么会连续二三十集一直在反复拉扯，她做不到，拉扯两次就累了，烦了，最近搬家工作两头忙，和邓林之间又退回到平平淡淡的同事关系，哪怕提起求婚的梗，也掀不起丝毫涟漪。
“这是你强哥给我买的包。”宁慕蓉叹口气，又扭头看了一眼裹在毯子里妈咪包，心里五味陈杂，就算她现在原谅了老宁买了个丑包给她这件事，也无法原谅这包很丑的事实。平时背不出去，也就是搬家的时候装点细软十分好用。
货拉拉启动，驶上平稳的道路，邓林好半天才琢磨过味来：“不对啊，强哥不是要给你买大牌正品吗，看了个两万多的，都打算买了，然后又没消息了，什么时候买了这么个东西？”
“两万多的？什么时候的事？”宁慕蓉一无所知。
邓林回忆了一下：“挺早了，刚认识你们的时候吧。”
杂乱的记忆丝丝缕缕串成线，对了，川菜馆的同乡会，宁慕蓉提过一嘴要买包，然后老宁就去找人脉众多的邓林看包了，之后宁慕蓉私自辞职的事发，这件事不了了之，下一次再来京就买了这个丑东西。两万多的预算哪里去了？宁慕蓉猜，父母捧了一辈子铁饭碗，又是跑山区那种没油水的苦差，虽说温饱不愁，福利也不错，毕竟也没存下多少钱，大概，这两万多老宁也得咬咬牙拿出来，然后听说她丢了铁饭碗，又默默收回去，加入万一宁慕蓉创业失败后支援她的预留金。
这老宁……宁慕蓉摇摇头，说：“我爸对于要给我买个包这件事有执念。”反正搬家的路还有很远，就把在老家发现老宁当年没有送出的那个小书包的事情都说了。
“强哥对你真不错啊，我敢说，超过了83.7%的体制内父母。”邓林说。
“怎么还有零有整的？”
“这个数字突然跳进我的意识，我想一定是宇宙向我发射的信号，既然是宇宙信号，那肯定错不了。”
“嘁。”宁慕蓉翻个白眼，不吃这一套。
不拉扯挺好的，最起码邓林又成了那个随时插科打诨的显眼包。宁慕蓉又向后瞥了一眼裹着小毯子的妈咪包，忽然想到一件事：“对了，你主意这么多，有办法帮我拯救一下这丑包吗？”
邓林只想了一秒钟：“两个办法，第一是加上轮子和支架改成折叠露营车，我是说那个可以拉开的婴儿床，平时买菜取快递都能用。第二个办法是丙烯颜料改色，换个风格。”
宁慕蓉觉得点子很不错，“可以两个都有吗？”
“可以，五金工具都有现成的，丙烯颜料就只有派大星配色。”
“派大星配色好啊。就这么决定了，帮个忙搭把手，拜托了！”
“小意思。一会给你搬完家，我就回去取工具，天黑之前就能改好。”邓林看着前方的路，眉飞色舞，嘴都咧到耳朵根了。
……
话说早了。
本以为搬入新居和搬出一样，坐电梯拉三板车就结束，没想到新房子是旧板楼加装电梯，上下都有半层楼梯要爬。别看只有两跑二十个台阶，十个箱子上上下下也很是磨人。宁慕蓉除了自己的妈咪包，只帮忙搬了两只锅，余下的都是邓林一箱一箱扛上去的。
箱子全都进了门，邓林的衣服前襟已经湿了一大片，他脱掉外面的衬衫，团在手里满头满脸地擦汗：“要是在货拉拉下单，你这得加钱。熟人一场，给你免了。”
北漂四年，宁慕蓉也搬过不少次家，从来没有留意过搬家小哥们有多累。她慌忙在包里找纸巾，又试图翻出一瓶水来。“早知道提醒你一下，哪怕让大头在这边接车呢，不至于你一个人搬。”
邓林靠在桌子沿上，喘平最后一口气：“大头今天有活。”
宁慕蓉顿了一下，抬起头问：“那我是不是耽误你接单了？”邓林和大头搭档做舞台设备供应，需要调音的时候总比需要灯光的时候多，大头有活的时候，邓林一般也不会闲着。
邓林摇头：“我们的桁架不是出给同行了吗，大头跟他们搬桁架去了。我现在又接了作曲的活，这些就不能和他一起了。”
纸巾找到了，宁慕蓉捧着纸抽，语带惊喜：“周老师那边的电影配乐吗？你真的在干呀？”因为这事闹僵，这么久了她一句都没敢问。
邓林点头，语气肯定：“真的。我的两位伯乐这么看得起我，硬要放弃也太不识趣了吧。”接过纸巾抽了几张，贴上额角就被迅速浸湿。
悬而未知的事情终于有了答案，宁慕蓉慢慢吁了一口气，继续翻包找水。
邓林把擦过汗的纸巾团在桌角，停顿了一下，还是说：“但是，我和大头都是没有爹妈的野孩子，这么多年一起过来，我本来还想再陪他干两年的，现在也只能算了。”
宁慕蓉张了张嘴，也只能默默对大头说声抱歉。“不过，你不是有舅舅吗？怎么就没妈了？”
“我还有爷爷呢，我也没爸啊。”邓林语气随意，好像没有爹妈是件天经地义的事。
齐冉的父母是那种奇葩，邓林干脆没有爹妈，而我有战胜83.7%体制内父母的爸妈，我还天天在他们面前吐槽老宁和老叶，呸，真是不该。宁慕蓉默默在心里打了自己几个大嘴巴，发誓以后一定好好珍惜遥遥领先于同龄人的父母。
翻箱倒包好半天，也没找到瓶装水，只有自己的随身水杯里还有半杯水。
“喝点水吗？只有这个了，别介意。”
邓林愣了一下，没有伸手去接：“我下楼买吧，正好回去拿改包的家伙事，你别忙归置东西，留出操作空间，要是有报纸什么的可以铺一点。”说着就出了门。
九月微凉的天气里，他只穿了一件无袖T恤，衬衫像抹布一样皱巴巴地搭在肩上，后脖颈亮着一层薄薄的细汗，就这么转过楼道转角，消失了。
邓林他们住的小区在铁路的另一边，小货车开过去，电动车骑过来，往返也就二十分钟，这个时间刚好够宁慕蓉去楼下的便利店买了苏打水和零食，再回来把箱子都推到不碍事的地方，拆了一个瓦楞纸箱，平铺在屋子中央。
收拾得差不多邓林也来了，把一大包工具放在墙角，就开始动工，量尺寸，调颜料，一刻不停。
房门关上，没人说话，二十平米的开间里空气忽然变得微妙，宁慕蓉盯着他黑色T恤不规则的白色汗渍，若有所思，邓林似乎有所察觉，抬了一下头，目光一触，又各自转开。
沉默片刻，宁慕蓉没忍住，问出了在刚刚过去的二十分钟里，她忽然想明白的一个问题——
“邓柏松，我发现，无论是谁，如果需要你帮忙，你都会很开心很积极地帮忙。是不是也是无论是谁，想要帮你，关心你一下，你就像被踩了尾巴一样，怎么说……简直可以说是应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