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没有像上一次一样控诉强哥嘛。”
“我成长的速度是不是特别惊人？”
这就是整个晚上，宁慕蓉和邓林之间唯一一次稍微不那么大庭广众的对话。没有人提到音乐工作室的事，也没有其他人问起，似乎羽青瞳和齐冉此前的好奇八卦到这时都变成了温柔的保护，没有让任何人把那个小插曲搬上台面。
只是心事既然被戳穿，宁慕蓉总觉得不能这样听之任之，不了了之，必须得找机会当面聊，可惜，从白天到晚上，总是一大群人凑在一起，到底没有找到一个适合的机会。
团建活动结束了，有人喝到微醺，勾肩搭背地继续交流，有的人提前离场，更多的人站起来，帮忙收拾最后的残局。宁慕蓉就是其中之一，她一边收拾，一边神经敏感地留意着邓林。
看到他把没吃完的串都打包进袋子，说是要带回去喂野狗，看到有人说狗也吃生的，于是把没烤的也一并打包走了；看到他向羽青瞳说设备先不搬走，在这里多放两天；看到他交代大头记得拔优盘，然后两个人开着货拉拉轰鸣而走，楼下店门口的车位空出来好大一块。
偏偏就是没找到闲聊的机会。
于是抽空问羽青瞳：“他们设备为什么放这儿没搬走？”
羽青瞳反问：“你怎么不问本尊呢？”
“这不是没找到机会闲聊嘛。”
“我很闲吗，怎么你揪住我就能闲聊？”
宁慕蓉一阵无语，这家伙真的随随便便就能抓住人的小辫子，让人防不胜防。
羽青瞳不再逗她，勾勾手指让她凑近些说话，宁慕蓉乖乖凑上去，就听羽青瞳小声说：“今天晚上齐冉借我一下哈。”
宁慕蓉愣了一下，才说：“她又不是归属我的，你问她本人。”
“问过，说好了，就是通知你一下。”羽青瞳说，“放心，一会儿散场会先把你送回去的。如果你没有别的地方想去的话。”
“唔。”宁慕蓉点点头，也不好多说什么，更觉得空落落的，就像楼下空下的车位。
……
货拉拉穿行在时而艺术先锋时而狭窄幽暗的无名道路上。大头握着方向盘，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出了声：“拿回去喂野狗，真有你的。第一下我都没反应过来。”
“怎么，那些个不是狗吗？”
“是是是，确实狗。”
邓林在副驾上盘起一条腿，坐没坐相地撸着串：“吃点不，就是有点凉了。”
“吃你的吧，遵守交通规则。”附近住户少路灯暗，大头得认真看路。
邓林把签子扔回袋子里：“临走还顺了一盒没开包的一次性烤炉，多给他们搭两罐雪花就算是仁至义尽了。前面超市停一下，这会儿生鲜打折，手工串两串，这有点少。”
他们原来的“仓库”，就是铁道附近的那个火车皮没了。城市建设，区域规划，这一片荒地要清出来修一个公园，他们迟一步知道消息，毫无防备的，某天一大早，来了一伙工人，二话不说就把他们的设备全都扔在了野地上，灯光音响设备太贵，他们没敢乱动，搭建用的桁架和板材却被扣押，打算当废弃建材卖掉还钱。邓林和大头拦住路口，没让收旧建材的车进来。前后拉锯好些天，软硬兼施，只想把成本不菲的桁架和板材收回来。
今天又一次的，他们提着串和啤酒，穿过两幢居民楼，穿过三两坟头的荒地，再沿着铁路走不远，到了新搭建的工棚。
“哥，晚上吃了吗？”邓林赔着笑问。
“没啊，这不等着你们送吗？”领头的工人斜睨了他们一眼，“今天来得可比平时晚啊。”
大头忙说：“今天有点事要忙，这不刚忙完就赶紧过来了。”从袋子里掏出一次性烤炉，麻利地拆包装、点火，又把串一字排开，“特意买了点串，哥你们慢慢吃。”
“有事忙？做买卖，又有钱赚？”有人拽了拽大头的红领带，“瞅瞅这领带，这雪白的领子，白领啊！挣不少吧，就拿这些打发我们？”
邓林提着袋子分啤酒，不动声色地拨开拽着大头领带的手，“哥说笑了，我们吃饭的家伙还在你们手里呢，拿什么赚钱去？”
“嗬，这是挑我们的理是吧？这是你们堆放东西的地方吗？你们非法堆放，我们有权利没收。”
“是是是，非法堆放没走手续是我们的错。不过，上哪儿走手续，去哪儿领东西，哥你得给个说法啊，你们直接拉去给卖了废料，我们想补个手续都来不及，这事不应该这么办吧？”
“啧，赖上咱们了！”一个工人大声说，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齐声大笑起来，“是你们说缓几天让你们走手续，结果呢，头一天找了个人假装是管事的，第二天又找了个捡破烂的老头来装疯卖傻，以为我们好糊弄是吧？现在糊弄不过去了，又给咱们来这招。说到底，还是舍不得交罚款嘛。”
他们确实是舍不得交罚款，这批工人精明得很，第一时间拍下来他们占用火车皮的照片和视频，却避重就轻，把旁边的桁架和板材草草带过，那时候就想好了要把这些东西拉走卖掉，后来他们想过很多土办法想巧妙地拉走东西，却被一一识破，把他们逼到绝境——无论是补手续交罚款，还是放任他们拉走桁架，都是数万元的损失，他们承担不起。
等工人们笑过一轮，大头已经有点压不住脾气了，邓林还赔着笑脸：“哥，要不这样，各退一步，反正我们也没地方堆这些东西了，不如我们找个同行卖了二手，肯定比收废品的价高，卖多少咱们平分，好歹让我们回回本，你们也不会亏。”
几个工人互相看看，似乎觉得可行，他们一齐望向领头的，领头的考虑了一下，才说：“你先问价，价钱谈好了，先付钱，在送东西，拉货的车我们找，车钱你们出。”
还真是滴水不够，邓林咬牙答应，当下就问了朋友，谈妥了价钱，只等着连夜把这件事了结，免得夜长梦多。
该谈的都谈妥了，那一小炉烤串也只剩下零星疲软的炭火。他们用最后的啤酒浇灭了炭火，走出工棚往堆放的桁架那边走去。
眼看就见到夜色中桁架堆砌的大团阴影，那领头的工人忽然停下脚步，再也不走了。
“怎么了，哥？”邓林耐着性子问。
“你说的平分，是你们两个人分一半，我们四个人分一半，还是按人头平分？”
邓林咬咬牙，说：“当然是按人头平分。”
“那就不太合适了。我们工程队二十几号人，我们四个人独吞不太合适吧。”
全都谈妥了他们还要得寸进尺，大头终于忍不下去了，骂了句脏话，一脚踹在那工人屁股上，那人向前一个趔趄，扑倒在桁架堆上，一时间金属倒塌相撞的声音像是平地滚雷，在铁路边的空地上轰然震响。
……
宁慕蓉给邓林打了两个电话都是占线，大头的电话又无人接听，她骑着共享单车先去了铁路小区，看看窗口黑着灯，又一路向他们的“仓库”找来。穿过那个只有门脸没有后续的小区，面前赫然出现一排施工围挡，她打着手电看了看围挡外面的横幅，是老东家的项目。
难怪他们的设备要放在剧本杀店，原来是仓库没有了。
围挡旁边有一个可以容人通过的缝隙，宁慕蓉向里看了一眼，又退了回来，已经晚上九点多了，她一个女孩子，这种地方白天都不敢靠近，更何况是晚上。她退到小区楼下有灯的地方，又拨了一次邓林的电话，被挂断了。
几乎同时，围挡里面传来一连串震耳欲聋的巨响，像是什么东西塌了。
宁慕蓉呆在原地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她看看围挡里面，又看看小区外的小路，最后盯上了小区门口的保安亭。
她一路小跑过去，找到了坐在保安亭外乘凉的保安大叔：“大哥，您好，我是这个工地建设单位的员工，他们晚上让我过来送一个文件，我刚走到那儿就听到里面动静不对，您能陪我过去看一下吗？如果出了什么事情，您也好做个见证。”得益于平时不爱收拾东西的坏习惯，她竟然从包里翻出一张曾经挂失过然后又在衣柜深处找到的已经失效的工作牌。
保安大叔工作不忙，站起来就走，一面吐槽说：“什么单位，让一个小姑娘大半夜来送文件。”
“没办法，我离得最近嘛。我们这一行就是女的当男的用，男的当牲口用。”宁慕蓉讲着古早的地狱笑话，一面忙着在手机上给前同事发消息：“帮我在内网上查一下这个项目的所有资料，阅后即焚保证不外传，拜托！”
消息发出去时，保安大叔已经吆喝着冲了上去，宁慕蓉刚刚钻过围挡的缝隙，定睛一看，只见远处几个人扭打成一团，保安大叔卸下脖子上擦汗的毛巾，甩着毛巾抽打着扭打的人，一面喊着：“警察五分钟就到！警察五分钟就到！蹲下！抱头蹲下！”
宁慕蓉松了一口气，心想幸好自己机智叫了保安大哥。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到附近时，扭打在一起的几个人都已经分开了，有的蹲着有的站着，没有人抱头。
看到宁慕蓉，大头和邓林几乎同时问：“你怎么来了？”
“领导让我送一份文件，大半夜的，欺负新人。”宁慕蓉作戏做到底，“你们是怎么回事？”
“他们扣我们的桁架。”
“是你们自己没有办堆放手续！”一个工人大声说，被保安大叔推了一把，向后退了半步。
保安大叔又问：“你给哪个送文件？”
“唔。”宁慕蓉飞快地看了一眼，塑料姐妹花还算给力，内网截图已经发来了，“你们哪一位是汪志平？”说的是他们工头的名字。
领头的伸出手：“给我就行。”
宁慕蓉退了一步：“我刚刚给他韩工打过电话，韩工跟我说他来工地，看来是还没到，那就等一下吧。”韩工也是内网资料上的名字。宁慕蓉停顿了一下，转向邓林和大头：“他们为什么说你们没有手续？”
两人对视一眼，都不确定：“我们……有吗？”
“我帮你们办的。”宁慕蓉语气很认真，“这是什么地方，铁路用地！万一查出来，我作为内部职工也要连座的，你们赔钱就好了，我是要挨处分丢工作的。你们自己翻记录，我记得我还给你们发过照片，一天天的自己的事情也不上心。”
宁慕蓉说着，从相册里找出来一张模板图分别发给两个人，顺便又给文件传输助手发了一条语音：“韩工，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您休息，那个汪志平还没到，您通知到他了吗？要不然您把他号码给我，我自己和他联系。”
就凭实打实的四年工作经验，宁慕蓉确信，自己的演技，天衣无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