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相当不算清朗且令人心情愉快的天气。天气雾蒙蒙的,就好像有人趁人不注意在上面蒙下了一块布一般,若是用吸墨水的纸去轻轻擦拭,说不定还会瞬间吸走被涂抹在天上的那一些水墨斑点。只是一次日色稀疏的午后,众人皆在等待着夜月的到来,屏息凝神间,已见空洞寂寞之聊然。
然而若是只来这样形容的话,未免会有失公允,在血族十三氏族好不容易盼来的这一月牙祭祀之日,此样的天气其实也不甚会带来巨大的好处。被隐匿在天空背后的不肯见人的月色,此刻正随着愈来愈暗的黄昏,随之出现,在此之前,这世界的黄昏像是即将带来一场人类最大的灾难,宇宙顷刻毁灭的预言将不再会是传说,就像是在暗中被人操纵一般,世界在这样的轨道中不知所措的运行着,伴随着偌大的太阳,渐渐隐去了它自己半个庞大的身影,投射在玛丽山间与河水之上的昏黄的倒影,不到片刻之间便已经染红了所及之处。这无疑是玛丽山给予血族最大的景色享受,也是给予这个世界,最美好的终结。
在这样的等待中,夕阳愈来愈深,深沉的低露下去自己头颅的白昼,终于在血族的面前交出了自己手掌里的权杖,将其交接给了正趴卧在其后,虎视眈眈的黑夜。
浓浓的夜色并不会在一开始就随即到来,像是染色剂着陆一般,滴涂在白纸上的黑与暗,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慢慢学会吞食与侵蚀其他地方,在这样的规律中,黑夜开始掌控了大地,黑色逐渐变黑,而蓝色也逐渐变蓝,在一起的融合后,天空最终成为了深蓝不见底的汪洋大海,虽是波涛平静在其表面,实则汹涌潮水滚动其中,别人看不出来,可血族也未必会看不出来。因为这好歹是他们所掌控和生长的夜,并轮不到他人来做主。
就像是带着不知名的音色一般,冰族正沉醉在这片异国的大地上,踩踏在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是经过岁月与血液的共同洗礼,方才得到了如今的生养,他们并不知道,此次赴巴黎之宴,或将意味着什么,可是正如先前所发生过的那一切,冰族白皇后的心脏已然完全由杰克掌控,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前景无非是成为血族世代的奴隶任凭差遣,而最坏的结局,也无非是在杰克手中全族倾灭,魂飞魄散。
即使其他的冰族人并不会多么深刻的意识到这一点,可是他们的国王陛下,早在他们还未察觉之时,便已经从布鲁赫殿下那里,领教过什么叫做魂飞魄散,与寿终正寝。
她既然死过一次,就不会再死第二次。
应布血族十三氏族之邀,居住在芬兰极北之地已经有几世纪未与外界打过交道的冰族,身赴法国巴黎圣吉尔斯堡,为不断被推迟的露日,举行月牙祭祀仪式,放置在石场中央的水晶盆,是用来搁置冰族之王与其所有子民的种族之血,仪式进行到最后还会需要用到血族统领者之血,以慰先魂之灵,来保本族之安。
本是个并不大会惹人欢喜的天气,可既然是在这样的场面下,人也难免不会因景生情,如此安宁与祥和的画面,随时随地都能够让任何亲眼目睹的人深陷其中,就像是身陷沼泽那般,无法脱离,玛丽山的夜晚是死寂的,明明是一座本应带着生命去栖息的山脉,到了现在为止,却突然也应景的变得沉默起来,对于这一点有不少人认为,这是和之前那几天出现的血月有关。
尽管长老院和议会里有不少人在此之前曾试图劝过自己的殿下,要他不要在血月出现后没多久的这段时间内举行与预兆如此相违背的活动,尤其是以月牙祭祀这等可以直接引起与预言之间冲突的举动。可是理所当然,他们中间没一个人能自信本人可以劝服得了杰克,其实比起杰克来,他们也更加深知露日被不断推迟的后果,也是同样的月数,曾经这样的情况在三个世纪以前也发生过一次,那时候血族十三氏族还未被完全统一,各部落零散分布于这片大地,而莫伊陛下在那时也只不过是统帅着布鲁赫一族的将领而已。
露日为血族进行大型捕猎活动的起始标志之一,这在那时的血族十三氏族之间已经成为了一个不成文的暗中规定,直到莫伊沉睡,杰克上位,同人类圣教在重谈会议上签署了《新月誓言》才将其用法律的形式确定了下来。三世纪前,露日一度曾被不断推迟到了十二月,即将接近世纪末的时候,新月只要不出现,露日便永远无法正式进入原点计时。
而三个百年过去了,在杰克继位的这一年,历史重新上演,与那时候唯一的不同便是,血族的十三个氏族已经被统一了。
按照原始祭祀就立下的规矩,月牙祭祀仪式只被批准在露日被不断延迟的情况下举行,而掌管祭祀任务的主角将每回由不同的种族进行担任,这些担任祭祀长的种族一般均为布鲁赫家族的世代同盟,或是奴隶家族,至于冰族究竟是属于同盟的那一方,还是被奴役的那一方,恐怕只有杰克和白皇后自己心知肚明。
月色已至,洒露玛丽山下,被月光所浸染的一片银白的石场上,已然像是被人用盐洒下,铺得干干净净白茫一片,艾伦始终坐在杰克身边,他明知这种场合本不该出面,可无奈杰克想要带他去哪里它就不得不去哪里,从这个方位可以清楚的看见此刻正坐在石场另一端的西德尼。
他当然深知西德尼手下的雷伏诺和杰克所统领的布鲁赫是世仇,可在这一点上,所有的血族利益都是一致的,不论是否为世仇关系,在圣吉尔斯所举行的各项事关血族运命重大节点的活动,十三氏族无一例外的都会全部参与,这根本不需要杰克对外下出任何的命令,而是种族之亲使然。
艾伦先开始并不能想通这一点,可到了石场后他发现自己似乎渐渐习惯了这里的一切,无论气息也好仪式也好,这里的一切对于自己来说竟然是那么的熟悉以至于根本无法进行自我的强行排斥,他偶尔会目视四周,环顾一圈下来,既可以看见之前曾被杰克所处罚过的人,也可以看见长老院和议会曾与杰克起过冲突的人,而在这里,在此时此刻,在这场夜宴盛会上,他们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冰族的白皇后似乎要比人们口耳相传的故事里显得更为清冽动人,这种动人不只是女人生来便自带着的成熟魅力,而是一种被这种稀有种族的血统所控制,从而得到的令人得以畏惧的情愫。白皇后便是这少数能够令人不寒而栗的女人之一,她面色上的苍白似乎并不能替代得了她身体上的虚弱,简而言之,冰族之王能力的不断消散看来是不争的事实,可是即使如此,她还是有充裕的能力来独自担任祭祀大典之职,光是凭这一点,已经就让长老院的人很另眼相看了。与此同时,她身上的异域风情,和那对灰蓝色的双瞳,是这场祭祀盛会的焦点,艾伦可以看见,几乎所有人都在白皇后出场的那一刻吃惊了一下,或许众人吃惊的理由也无非只是因为那对少见的灰蓝色瞳孔,毕竟在血族里这样色泽的眼瞳是不会降生的,所以白皇后便顺理成章的成为了现场交谈的中心人物。
艾伦看见当白皇后出场周围人都在窃窃私语时,只有杰克和蓝斯两人无动于衷,恰恰相反的是,杰克那种神态与气息已经不只是无动于衷那么简单,他从杰克的眼中分明看到的是对石场下那个女人从心底里起出的杀意,和无止尽的深恶痛绝,那一刻他悄然呆滞,尽管这些天他在他的身边装扮着那个人的身份逐渐如鱼得水,而计划也在逐步逼近最后的结局,可是唯有这一刻,他才从这个对于自己来说似乎过分亲密的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无法抵抗的胁迫与压制,那是不言而喻的,布鲁赫独有的天生血腥正从杰克的身上逐步体现出来。
白皇后的每一个步骤都进行的很慢,半圆不圆的月亮就正挂在她的头顶,满是寒冷的月水洒在她与众人的身上,使得她看起来更像是变成了一个半透明的人物,在石场中央慢慢踱步,月光能透过她的身体,从她那里得到冰族雪水的滋润,而后心满意足的离开,到这个时间点,水晶盆内的血液已经涌上了半个容器,那些全是冰族之王本人的血色,无声静默的血光恍惚投射下月亮的影子,只是到了血盆里,月亮早已经变成了一个接近于黑红色的暗影,完全失去了昔日应有的璀璨光芒,洁白在沾染了冰族之血后不复存在,黑暗吞噬了它的存在,让它完全成为了血族手中的牺牲品,在披挂着月光的女人面前,沦丧了自己最后一点的贞洁。
祭祀人的血可以在瞬间便侵蚀掉污浊了新月的黑暗与不洁,利用自己生命力的能量来换取月亮的重新孕育与新月的诞生。这是亘古以来不变的历史与诅咒,以至于到了今天,身为众神之宠的族类还在使用着这一独到的古老的方法,一遍又一遍的改变着这个久远土地上的一切。
白皇后抵达圣吉尔斯的第二天,艾伦才在城堡的花园里看到她,那时他正在自己卧室的阳台上仔细的注视着她,她一人游荡在花园的各处地方,花朵像是为她而生般,均都深沉了自己的颜色,艾伦只是拨开了窗帘的一角看着她,就已经能够闻到从她身上随风飘来的一股异香,与其说那是一种香味,更不如说那是一种令人为之向往的吸引力,他开始愈发的好奇花园里的这个女人,并且他也始终相信,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在见到她之后都会萌生出和自己一样的想法,那就是这个女人,是从死神手中侥幸逃脱出来的一个原本该为死灵的人。
至于她是为什么还能站在这个园子里赏着花,恐怕也只有她自己知晓个中原因了。
那时的他还并不知道她就是冰族之王,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是看见她在接近于迷森之时,迷森花园内部的野蔷薇上被星星点点染上了一层类似于冰的薄雾,虽然他敢确定,自己从没有进入过那个异常熟悉的怪异迷宫当中,可是他在来到圣吉尔斯之前就听说过,迷森里的花并不是普通的花,它们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气候的反复无常变化而改变自己原本的样貌,可是这一次,在那个生着稀有的蓝灰色双瞳的女人靠近时,蔷薇的表面大都泛起了层层不易令人觉察的薄雾。那根本不是普通的雾水,而是不属于这片土地上的,来自于异域的冰雪诅咒。
随着水晶盆内积攒的血液逐渐增多,从外面看起来本为透明溢彩的水晶已然变得暗沉下来,由血色所浮动的所有色泽,正在凉月的涌动下,不断改变着自己的形体,被吞噬的黑暗与不洁,在十三支血族面前被见证,每一位缓缓走上石阶的冰族都向自己的王献出了自己身体里的血液,可他们每个人又都知道,这份血液不仅是献给自己的王,更是献给此刻正坐在石场上方的那个身着黑色西装的男人。
冰族之血被混合在那潭水晶中,似乎开始慢慢涌动了起来,可也似乎并没有任何动静,血的腥甜四散开来,飘至每个人鼻头,令人蠢蠢欲动,倒映在那潭深红色液体中心的半圆之影,在风的手下浮起阵阵波纹,跌宕出层层浅迹,而无论是血族还是冰族,在此刻都全神贯注在那一面深红色水镜之上,时间引不出改变,只会引出改变能够不断改变历史的人。
如果从死神手中可以一次侥幸逃脱出的她,不幸的又落入他的掌心,那么此次的献血之祭,必将成为她日后自掘坟墓的导火之一。
圆月已散,牙月渐开,新月终露之时,便是血族回归之日。
月牙祭祀后,冰族被从非人族的历史上永远抹杀,就像是从未存在过这类种族,就像是祭祀盛会那晚,天空上那曾被她用自己的血亲手抹去的圆月。
露日启降在这片大地的同时,一场残酷的腥风血雨终于拉开了它无耻的帷幕。
第一百二十二章【】
圣教得知血族祭月仪式已举行,是两日前的事。那时雅各还并不清楚,之后的自己会将对此一系列的事作出怎样的回应。布鲁赫是没错的,露日的被迫推迟,确实与圣教有关,而且与那个曾一度背叛了血族十三氏族的卡帕多西亚家族有着不甚紧密的联系。
如果说这秘密的一切都终究被那个始终藏在帷幕之后的布鲁赫殿下知晓,那么他们圣教,或许也会死无葬身之地。当初和雷伏诺与卡帕多西亚同盟,只是暂时的兴起,雅各也根本不想要告诉任何人,他之所以选择和西瑞尔和西德尼联手推迟布鲁赫所日日夜夜期待的露日,只是给自己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赌注而已,如果此赌赢了,那么将可以用最小的牺牲一举歼灭布鲁赫全族,如果赌输了,那么圣教在短时期内,也还不至于走到穷途末路。
今日伯格来找了自己商量有关布鲁赫祭月的事情,他没有给出任何准确的答复,按道理来说,人类的圣教是没有任何权利去干涉血族的内部祭祀仪式的,但是这次的仪式本质上是和人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因为露日降临之时,便是血族重返之日。
布鲁赫的捕杀期,就要到来了。
“之前他和蓝斯亲王一起来到圣教的时候,臣就已经猜到了他的用意。”伯格似乎又老了几分,连带着声音都变得略微沙哑肿胀起来,可却丝毫没有减弱其中的内部力量,仿佛是从幽远的古道中传来,经过了时间的洗礼,方才抵达了这座被人类所奉养的宫殿。
雅各伸手拨开了窗帘,窗外不怎么明媚的日光像是撒上了一层盐粉,不仅苍白的可怜,还微薄的让人为之嗤笑,他皱了皱眉头,索性一股脑扯开了窗帘,大幕玻璃窗显现,原来此时外面正下着不大的雪。
“你小看他了,伯格,”雅各慢慢回过头来瞥了他一眼,继续转过头去看着窗外蒙蒙一片的雪花,那样子像是在看雪,又像是在透过雪看着另外一个晶体里的世界。“他在想什么,没有人能猜得到。”
“那么圣子就是打算这么放弃了吗?我们到一直以来的努力,难道在两天前就全部白费了吗?”
“当初要选择答应雷伏诺和卡帕多西亚那个条件的人是我,所以你大可不必如此紧张呀伯格。”雅各望着伯格似乎笑了一下,却看不很真切。伯格急了,听雅各这句话的意思,分明是以为自己忙着在推卸整件事情失败的责任,正欲解释时,只见雅各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解释什么。
“开个玩笑而已。当初西瑞尔对我说他能够在有限时期内暂时强行推迟露日的回归,这样或许可以为我们找出布鲁赫的破绽而制造机会,只是虽然最后我们找到了艾伦,并且在他的身体里根植了新的记忆与灵魂,但冰族那一事,我们却失策了。”
雅各提到冰族两个字,忽然停顿了一下,眼睛变得空洞起来,稍微怔了一下,方才又接着道:“从头到尾都失策了。”
“冰族那件案子圣教是从三年前事发起就一直进行追踪的,但是真的无人能想到布鲁赫那位殿下真的能如此心狠手辣,首先不说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消毁夏佐的所有灵魂碎块,连他自己的亲弟弟也能利用的如此游刃有余,到真是让我在大吃一惊的同时,为止深深折服……”伯格自知自己的这几句话正含着深深的讽意,可是又不愿意直接明说。布鲁赫在极北之地的冰族那里所做的那些事着实令人惊讶不小,任他们谁都想不到,包括雅各在内,都没有预料到杰克能够将所有事情连结和处理的这么完美,即使是从三年前起就开始策划了整件事情,可他又是怎么在三年后,能够将自己弟弟在棋盘上应有的位置,安排的如此完美无缺呢。
阿尔在杰克的掌控之下完全消毁了夏佐的所有你灵魂碎块,至此以来,要想夏佐再死而复生,已是不可能之事,蓝斯亲王虽然是被秘密处罚,至今仍关在圣吉尔斯的地牢之下,可也是只有少部分人知晓内情。若不是蓝斯曾经在中途有意识想要拦截杰克的所有行动,杰克是绝不会对他做出此等决策。
伯格渐渐回想起,当自己和圣子听探子透露了阿尔已经杰克之手陷入沉睡时,他真的是出于完全惊呆的状态,当时的自己还是不怎么选择相信这一情报,但看见雅各的样子,他便知道这种事发生在杰克身上,是根本不足以为奇的。
“杰克那个人,我一直觉得,是能和他成为彼此信任的朋友的。”雅各忽然幽幽道,仿佛已经忘记了伯格也正在这间屋子里似的,伯格略微睁大了眼,摇摇头叹了口气。
“自从圣子继位以来,布鲁赫和圣教之间的矛盾便在逐渐加大,如果说以前存在于这两者之间的矛盾,只是隐性的矛盾的话,那么现在祭月仪式之后,便已经升级到了显性程度了吧。话说莫伊陛下曾在世时,和圣教与上代圣子的关系,还不至于像如今圣子你和布鲁赫的那位殿下如此亲近,臣还记得,莫伊陛下和上代圣子见面次数,还没有超过两次呢。”
“你的意思是说,杰克那边之所以如此针对圣教的原因,都是因为我咯。”雅各半笑非笑到。说罢略略打了一个小小的寒颤,继而离开窗户边上,拿起书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咖啡冒出的热气衬托着他皙白泛冷的脸。
伯格知道圣子是在和自己打趣,也没有多讲,只是跟着过去坐在了沙发上,眼前窗外缝隙中正透出凉凉雪花。
“圣子自己也应该是知道的,之前那一次和布鲁赫殿下之战,是殿下想借那次机会试探圣子你的守护兽到底是什么,臣猜想,其实他应该早已知道了圣子你的真实身份是谁了,不然也不会在那之后,便暗自下了退兵攻打圣教之令,因为布鲁赫殿下他很清楚,现在的血族十三氏族加起来或许也敌不过一个你。”
雅各从杯子后面抬起眼眉来看着伯格,一高一低的眉毛在升腾的咖啡热气中隐隐约约忽现忽明。
“那么你认为呢?你认为一旦战争再度开启,我还会和从此那次圣战一样,再次将他们十三支血族逼退吗?”
一语话罢,只见哐啷一声,伯格已经跪在了地下,他的面前。
“臣从未怀疑过圣子的力量,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所以臣甘愿奉死迎战,为了圣子和圣教,献上自己的血肉之躯!”
彼时窗外忽而一阵风过,呼啸着卷裹起大地上正纷繁飘落无止尽的白茫雪花,朝屋中洋洋洒洒的破门而来,直至雅各身后,那头独角白马兽的鬃毛上,化成了晶晶透明白水。雅各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手向肩后伸去轻轻抚摸着那头独角兽,独角白马将头亲昵的贴近在雅各脸颊旁,喘出一声带着白雾的鼻息。
雅各有像是在对伯格说,又像是在对着自己身后那头独角兽说,脸面却仍旧只是直直看着前方,并没有丝毫异样。
“一个世纪了,重生之后,没有变的还是只有它而已。”
伦纳德抬起头来看了看屹立在自己眼前的这座古堡,法国大部分的境内今日都在下着毛毛细雪,独有此处似乎仍是温和一片,偶尔还可以看见几只蝴蝶从花丛中游荡飞走,伦纳德皱起了眉头。
他最讨厌的昆虫之一。
距上一次来到雷伏诺的雷声城堡,已经过去了一百年有余。
他伸出手来想要推开眼前的那扇铁门,却发现铁门忽然自己朝内打开了,他微微勾起了唇角,向着花园内走来。说句实话,去到过那么多氏族家的城堡与居所,除过圣吉尔斯外,这栋雷声城堡,是第二个敢如此嚣张挥霍与占地面积如此之大了,伦纳德和杰克恰相反,穿西装时总是只会穿纯白色的西装,这到不是出于一个什么奇怪扭曲的理由,而纯粹只是因为穿白西装,可以让自己的瞳孔显得更为刺目一点,他深知自己这对眼瞳对于其他人来说有着什么作用,而血族的优势之一,就恰巧在于如若充分发挥了自己血瞳的能量,便可以攻其不备。
雷声城堡的花园还是和记忆中一样,过浓的香味似乎招摇过市的宣布着自己所属的这片领土,那些纷乱生长起来的花与草与树,虽然看上去像是已经许久没有人修建过,可实际上却天天都是有人在照看的。这是西德尼奇怪的趣味之一,伦纳德如此想到。喜欢杂乱无章天然秩序的植被,和过于浓郁芳香的气味。
伦纳德就像是在逛自己家花园那般,悠闲的信步踱过花园各处,目光所及之处,忽然瞥见了一园开的正好的花,怔了一会儿后,方才慢慢走过去,诅咒红蔷的气味虽然不是和浓,可却也在这种浓的过头的园子里,被沾染上了几分深厚的味道。伦纳德指尖细细抚在花瓣上,早晨还未消散的露水还在那里欲滴未滴,待他这样一弄,便倏地滴落下去。明明是冬季的法国,这里却还是一片春色。
“那可是你最喜欢的,诅咒红蔷。”
听见西德尼的声音后,伦纳德也并没有转头,金色双眼只是还欣赏着长及到半身的花,和其他各处的植物比起来,似乎只有这里的,长得最为繁盛,他并不想知道西德尼是用什么手段把自己城堡这里搞得和外界隔绝了一样,根本不受任何气候季节影响,他只是一直在思考,红蔷作为药物似乎是可以疗治一种绝症的,而那个药究竟为何药,他此刻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见西德尼并没有想要回头理会自己的意思,西德尼也毫不在意,只是走到他身后,信手折起一支诅咒红蔷放在鼻尖细嗅着,“你来是想要问我把艾伦怎么样了吧。”
虽然无意间如此脱口而出,可西德尼这句话背后的声色却比先前那句问好的话要更加低沉的多,他莫名玩弄着指尖上的花蕊,然后一瓣一瓣将其全部拆散开来,任凭它们全部魂归土外,葬身花泥。
伦纳德转过身看了他一眼,轻轻叹了口气,朝树荫下喝午后茶的地方走去,西德尼弯了弯唇角也一并跟了过去。
“是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
“我说你们把艾伦的灵魂抽空了一半,再在其中注入了新的灵魂和记忆,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西德尼邪魅一笑,“狼族非人宴当天下午,该完成的步骤就都已经全部完成了。”西德尼直勾勾盯着伦纳德的脸,为的只是从那上面找寻到他此时乐意瞧见的表情或神态,伦纳德当然骤而蹙了蹙眉,又瞬即摆出了一贯冷漠的脸。
“你太蠢了。”伦纳德闭上眼低声道,说罢又像是在为他而感叹似的又叹了口气,西德尼是什么性格他当然再清楚不过,而对面那张脸上此时是什么表情他不用睁眼都能想得到。
“什么意思。”西德尼沉沉的声音传来,伦纳德依旧闭着眼,在这个和外界相隔绝的园子里,连吹来的风都是带着春天潮湿的腥咸的。
“我说你这是自掘坟墓。”伦纳德边说着边睁开眼伸手去拿早有人上前来沏好的茶杯,放在唇边喃喃道,眼睛无意瞥向西德尼,喝了一口自己嘴边的茶。
西德尼就这么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道:“那么敢问伦纳德亲王大人,有哪一次和布鲁赫我不是在涉险处世呢?”
“可是这一次,你做过了头了。”
“那个人类是自愿解开双戒之咒的,就算杰克他日后要来怪我,也完全怪不到我的头上。”
“可是你们还是借机改变了他的人格,不是吗?”
“可是如果我对你说,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你又要怎么说呢?”
伦纳德顿了一下,没有回答,金色的瞳孔一张一合,瞬间如猫眼般缩小成一条细缝,又突然扩散变大,恢复本来样貌。
“西德尼,我今天来只是想提醒你一句,如果连我都觉察到艾伦他不对劲的话,那么殿下知道这件事,也一定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不清楚你和卡帕多西亚的那个巫师有什么企图,可是如果艾伦成为了这场战役中的一个牺牲品,那么我想你们雷伏诺会为了偿还他一人,而全族陪葬的。”
“我很期待,伦纳德。”听见对面的人说出了这句话,伦纳德挑了挑眉毛。
“从艾伦回到他身边起的那一刻起,杰克本人就已经深知他已经活不长了,因为他没办法亲手你杀掉艾伦,杀了艾伦就等于杀了他自己,因为他们两人之间还有着半对双戒的羁绊,而如果不杀艾伦,就等于被艾伦在未来的某一天杀死,所以无论如何选择,他们二人都必死其一,而杰克,就是必死的那一个。”
“我不知道你把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难道你还不知道吗……”西德尼看着他说话的声音突然变低下来,眼睛也空洞无神起来,伦纳德还只是那般冷漠的表情望着他,无动于衷,西德尼看着这样的伦纳德,心中的火气和失落,却愈发大了,无意恍惚间竟像是回到了小时候第一次在这个园子里见到伦纳德时候的情景,张了张嘴,准备要说什么,却发现伦纳德已经起身要离开了,白色的背影在他的眼前隔绝出了两个世界,而到目前为止,我们之间的关系,究竟是如何被时间改变成了这般模样。
“过去的事情,我希望你能像我一样,不再想起和提起,因为那对你我来说都没有什么好处。艾伦的事情我希望你能够给自己留条后路,毕竟我不希望到时候因为你的原因而连累到我,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这里了,你自己好好想想罢。”
在我眼前被隔绝开的那个世界中,你远远离开走去,留下的话语在我耳边像是不断的耳鸣,重复作响,直到午后黄昏尽知,连杯中茶都已凉了一半,我慢慢重叠起这两个世界来,你的影子早已不见,唯余我一人,坐在藏有你金色眼眸幻影与红蔷气息的园中。
铁门外,雪色纷纷,铁门内,春色满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