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你可知道这次他们所策划的行动,到底意味着什么?”
“尤里乌斯叔父,我当然清楚行动的后果是什么,可叔父应该明白,我们不得不这么去做。”
“伦纳德的计划布置的相当周密,但如若中间某一环出现了纰漏,对于布鲁赫来说,都是要被送上绞刑架的命运。”
暗夜是我们的守护者,因此也只有在月上树梢之时,我们才会露出自己天生俱来的獠牙。
这是布鲁赫贵族议院的圆桌。
圆桌会议的参与者,大多都是上议院的贵族长老,和下议院的心腹忠臣。
对于血族来说,纯血种的话语即代表着一切,从最上座那边的阴影中所独自发光的酒红色眼眸,似乎在压制着这空间里的一切,却又似乎满不在乎,只是在听着剩下人之间的交谈。
可当纯血种来到此般的圆桌会议,便意味着一切都不再会是原来那般模样,该变的天,终究会由一只手去改变。
“伦纳德的计划我也是才知道不久的,我知道各位长老们都在担心什么,可你们议院向来如此,不是吗?计划一旦被公布出去,知道的人越多,那么麻烦也就会越多,所以除了在座的各位,我也不希望听到有任何消息走漏的声音,今日我前来,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可当日光再次降临,不论杀戮亦或是躲藏,血族都再也逃脱不掉被血洗的命运,这可悲的哀鸣仿佛要从露日即将裹挟的干燥空气中传来,直到传至每一位布鲁赫的耳中后,方才肯迟迟罢休。
如若逃避,即灭亡。
“这段时间的准备工作就交给你们了,每一个环节,我都希望不会见到任何差错,之后的几天我要去一个地方,圣吉尔斯就交给尤里乌斯叔父去管理了。”
杰克从椅子上站起身来,高大修长的身材在黑暗中像是一棵屹立不倒的树,枝干触及之地,无不萧瑟荒凉。
“殿下是要一个人出发吗?可是伊莱正好不在,我们担心殿下的安危……”
“不必了,审判长,”杰克朝说话的人挥挥手,纯血种的血究竟隐藏着多大的魅力与诱惑,或许连杰克自己也说不清,只是这吸引力往往会太过致命,反而能顷刻间,能将一代纯血托付死亡。”
“我有一些事情需要亲自去处理,所以之后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不要让我失望。”
当人影从圆桌前忽然消失,连同时间也一起定格,夜半钟声传来,敲响十二下,每一下旋转都是杰克走后,空气渐渐开始的流动与氧气的充足。对于血族们来说,这是何等宽厚的仁慈,在一位纯血种殿下的手中工作,存活,继而为其献出不足称道的生命。
是啊,血族的生命既是如此难以遏制,又是如此易于交付,交付在那个人手中时,他便是死神,而死神便是一切,交付在死神手中时,死神便是他,他便是一切。
“你确定要亲自去一趟?”
原本空无一人的书房中飘荡起熟悉已久的声色,杰克轻轻关上房门,踱步来到窗下,月光耀着他半边脸,照射的晶莹透剔,似乎快要削破脸颊,在上面留下永不褪色的疤痕。那惨白如此的肌肤,开始蠢蠢欲动。
“嗯。”
肯定过后,声色的主人却久久不曾回应,像是在沉默,更像是在等他改变主意。
“杰克……那个地方不适合你现在去……”
“我知道,所以我才必须要去一次。”
“只为了看他亲手杀了他?”
“如果他无法动手,或许我会亲手杀了那个人。”
“非杀不可吗……那个人……”
这是个本不该由他亲口提出的问题,如果换作是别人,蓝斯知道,他现在已经被杰克送下冥府了。
这一次不知又过了多久,直到杰克转过身来走出书房,才淡漠开口,只是那句回答中承载的杀意太过沉重,以至于无人可以替他承担。
“嗯,非杀不可。”
阿尔萨斯,亲王府邸,蓝斯立在窗前,脑海中依旧回荡着方才杰克透过空气传递给自己的话,是啊,那是个非杀不可的人,他们彼此都很清楚,为此杰克不惜亲自前往,去到那个极北之地,只是结果究竟如何,谁也猜不到。
或许他蓝斯多虑了,从最开始自己猜透了杰克的想法,到如今,唯一战栗恐惧的,是他自己,而不是杰克。
而刚和他对话的那个人,是个永远不会恐惧战栗的人,或者说,从他的童年起,他便不知道害怕究竟是什么。
“夏佐……”
“这位先生?”
阿尔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有多么难看,当着白皇后的面,他不宜多说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于是只是始终盯着那张和夏佐相差无几的脸,周身颤抖。
我万万不曾想过,当我再度与你那张熟悉的脸庞相遇,我竟会是如此胆战心惊。
不,令我畏惧的不是你,而是再次见到你后的我。
“好,麻烦你了,”仿佛是拼尽浑身力气,才对眼前的人说出这句话,阿尔再度转身朝向白皇后,目光上移,所过之处皆为冰霜寒冷。从白皇后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股气息,是绝不会被压制的,也绝不会被取代的。
“刚才我说的话,希望国王陛下能够好好回味一下,毕竟布鲁赫来到芬兰不是为了听白皇后说拒绝的,我的目的,不是等待你的回应,而是直接让你和我启程返回巴黎。”
芬兰,极北之地,被雪色而不是血色所覆盖的大地,万物在此沉寂萧瑟,等待复苏时节,可却从未盼来希望,日复一日,宇宙发生改变,星球公转,日月交替上升下移,海水浮潜不定,只有这里不曾发生变化。
四季断掉的胳臂,在冬日的沉默上划出句号,将一切定格于此,脚背触及到的融雪光泽,反弹冰晶的光,没有生命力的万象,却始终受着无名神秘能量的供给,在此不断挥发,上升,再挥发,再上升,直到消亡,可消亡的只有白昼,没有黑夜。
和血族世界一样的,靠剥夺另一方来获取能量的可怕生命体。
阿尔跟随在那名少年之后,想开口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其实没有什么话能说,这只是一个和他长得很像的人罢了,为什么,为什么要因此而慌乱心神,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冰族而已……
“明明只是一个不同的你而已……”
“这位先生?请问怎么了?”少年转过身来,浅淡颜色的头发在被白雪辉映的日光线中照射的清清凉凉。
阿尔看着眼前的这个人,脑中不知的竟忽然浮现出那日夜晚和蓝斯之间的对话,蓝斯哥曾经也像我一般失去过某人,是的,夏佐已经死了,就在我的眼前死去。我看着他被布鲁赫先祖夺走对于血族来说,人类那最不足一提的生命,而原本幻想着能从先祖手中得以救赎的他,是否也曾抱着和我类似的希望。
希望自己的不容变革的运命得以救赎,得以获得与血族相恋的惩罚。
夏佐他的愿望只成真了一半,布鲁赫先祖的确给予了他祈求的惩罚,却扼制了那不容变革的运命的存在。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的瞳孔中明显在一瞬间内感到有些吃惊,但只是那瞬间的功夫,瞳孔中闪现的色彩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吾乃冰族之子,亚尔弗列得。”
阿尔看了他半晌,轻轻点点头朝一望无际的前方走去。
“走吧,还有很远的路程吧。”
“我从村民那里叫来一位车夫,他可以载我们去村庄里。”
“嗯。”
“亚尔弗列得,”阿尔轻声开口道,走在略前方的少年并未回头,只是回应了一下。
“什么事先生?”
“你长得很像我一位故人。”
少年微微偏了下头,垂下目光去似乎在思考什么。
“是吗,那他对于先生来说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阿尔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不,亦或是说,他从不愿去想这个问题,关于夏佐的一切,自石场祭祀那日起,就已经被自己上锁隔绝了起来,这是他不想任何人得以碰触的禁地。
“他……他对于我来说……”
“就是那里啦!就在那里!”少年忽然指着前方一个人影大声道,阿尔的话被打断,抬起头来的一刻,瞥到一个立在马车前的人影,人影拿下帽子朝他微微鞠躬,阿尔抱以微笑回敬。
日光刺射下来,令我目光晕眩,于是我看到了远处终于出现了前来接应我回村庄的人,我眯起双眼试图将对方看得更为清楚一些,可四周白雪的反射却令我无法看清现实世界的具体模样,我只好跟在亚尔弗列得身后一步步走去,直到抵达和先前带我来的那只马有所不同的,一匹黑马身前。
那是一匹多么俊逸的黑马,我在心里自言自语道,就好像,就好像即使身为马匹,却带着血族的味道一样,令我久违的,由心头生出了。
回家的味道。
“阿尔少爷,接下来就由我来送二位回村庄吧。”老人躬下腰,用苍老的声音对我说到。
“让他踏上旅程留下你一个人,真的没关系吗?”阿尔杰从奥斯顿那里端来一杯沏好的的咖啡,放在艾伦桌前。
艾伦摇摇头,眼睛却还是看着窗外阿尔克拉山的雨色,露日啊……似乎确实又要推迟了呢……
“没关系,刚好我想来看看你们。”艾伦朝阿尔杰弯起唇角,据杰克之前对自己所说过的,他在失忆之前是一名在圣弗尔高中上学的学生,并且还在奥斯顿开的这间碧朗咖啡馆里打工,从那以后,每每有空,杰克就会送艾伦来碧朗里坐坐,只为了要他不会不会感到那么孤独。
“他没说去哪里了吗?”阿尔杰拉开艾伦眼前的一个椅子坐下,轻酌了口咖啡,暖暖的热气与窗外山上飘来的雾色辉映成趣,却似乎比阿尔克拉的山雾更为浓烈更为冷冽。
“我从不会过问他正在干什么,其实只要他能时不时来陪我一下,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那为什么你不让他带你一起去呢?”
“因为……”艾伦的眼睛越飘越远,最终又回到阿尔杰身上,这是他在人类世界唯一的朋友,和奥斯顿一样,自从艾伦离开圣弗尔起,阿尔杰便始终在等待着艾伦回来的那一天。
“因为他对我说,这一趟旅行,可能会十分危险……”
阿尔杰并未再继续多问什么,他知道,也许艾伦此时需要的只是他静静的陪伴,就在这里,就在这间咖啡馆里,一切或许都能迎刃而解,过去的一切,还有未来可能发生的一切。
“呐,艾伦,我说要不你重新回来打工怎么样啊?”阿尔杰忽然两眼发光,看着艾伦高高扬起自己的唇角,阿尔杰淡琥珀色的瞳孔是人类世界少有的,即使是在血族里艾伦也从未见过和阿尔杰的瞳色相类似的人。
艾伦有些疑惑的偏过头,可脑海中却开始仔细思量起阿尔杰的这个提议,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曾奋力想要追随回来的过往,似乎真的已经不复存在,唯有和阿尔杰在这间咖啡馆里的时光,仿佛才能带给他稍许的希望,没错,他一直想要记起的过去的一切,已经无法重获新生。
“可是我已经太久没做了,我担心我可能做不好……”
“放心吧!就交给我和奥斯顿了,呐奥斯顿,你觉得怎么样呢,让艾伦重新回来店里打工!”
正在吧台边擦着玻璃杯的大块头男人露出牙龈竖起大拇指,“没问题!”
“就这么定了艾伦,从今天起你就搬回来和我一起住吧,打工什么的慢慢就会熟悉起来的。”
在你走后重新回到我以前生活的世界,原来是这样一种滋味。
“阿尔杰,我之前在这里,一直是住在哪里的呢?”
可这种莫名熟悉的感觉却让我有如再度回到过去,眼前漂浮不定的雨雾将我带离,来到之前那个还未和你相遇的地点,命运的齿轮,就这样让我在黑暗的未来中跌撞向前。
“这样啊,原来你还是习惯自己一个人住啊,这之前你一直是住在学校的警卫室里的,艾伦,你真的不想和我一起住吗,我比较担心你一个人住会出什么安全问题诶。”
尽管被封印的过去的一切都已烟消云散,但我还是想要再奋力挣扎一番,我想,等你回来的那天,会不会我已经恢复了所有记忆,那些记忆一定是最为美好的存在,和你相遇相识后,便在圣吉尔斯内度过了每一天有你的时光。我们的故事一定不至于太过完美,但在我的想象里,却也一定和眼前的雨雾一样多彩。
“嗯,不用担心我的,我想我还是想要去那个值班室住吧。”
“那好吧,那等下就去帮你收拾屋子好了!很久没人住,恐怕已经很脏了吧。”
“嗯,好。”
于是我带着对过去的期待,重新走上一条似曾相识的路,不过那路的尽头究竟通往哪里,无人知晓。
可无论这过程多么煎熬,我希望故事回头后,那个曾经被命运泯灭的过去,不会令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