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娇娇听得华星阑一声轻笑,是说不尽的嘲意。
她愣了一下,抬头看他。
华星阑眼角也有一点轻红,可嘴角的嘲意却越拉越大:“静安寺?这天下最会卜算气运之人可是在宫中。”
——钦天监。
沈娇娇曾有耳闻,当时天子赐婚沈家之前,曾让钦天监合过她与华星阑的八字。
她不知结果是什么,反正这婚事赐下,想必自然是好结果。
可为何华星阑如何神色?
华星阑道:“我与那位姑娘,八字相合,只得两句,女有前世之缘,男得两世之姻。世人皆作是个好缘分,可结果呢……”
沈娇娇脸色微白。
华星阑突而转过了身:“沈姑娘,便到此为止吧。”
沈娇娇看着他没有半点犹豫打开了大门,头都不回的离开。
强忍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下。
她本高门贵女,自幼念书明礼义,方才同华星阑争论一番,已是让她突破了极限,如今哪里还有勇气追上去,告诉他,她不在意。
元豆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身后,手上提了盏灯笼,手揉着眼睛有些惺忪:“阿姐,你一个人在这儿做什么呢?”
沈娇娇咬了咬唇,伸手一抹眼睛,倔强道:“元豆,你想回桐右吗?”
元豆似乎愣了一下,先是紧了紧衣裳,而后跑到门口探头看了一眼,又将门好好关上了,这才回头走到她面前:“想,京都太大了,走几圈我都就不认识了,桐右整个县我都认识。”
“那收拾收拾,我们回去。”
元豆道:“那……不找华大哥了?”
“不找了。”
既然到此为止,她要的答案也就有了。
他已坚定了信念,她也不必强求。
沈娇娇有自己的骄傲。
元豆想了想:“也好,出来好久,也是时候回去一趟,咱们没找到华大哥,下回再来就好了。”
他答应的这么快,原来是想着还有下一次。
沈娇娇昂起头,看着挂在天边的月亮,冷声道:“没有下回了,不回来了。”
元豆终于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儿:“阿姐,你是不是,见到了华大哥?”
沈娇娇没有开口,算是默认了。
元豆拉着她坐到檐下,又“蹬蹬蹬”跑进屋里头端出两盘点心,将基本一盘塞到她手里。
沈娇娇看了一眼:“我又不吃,你给我做什么。”
“阿姐难过,我陪你,但我肚子饿了。”
沈娇娇扑哧一声笑出来,眼泪却也拦不住了:“你们男子皆是大混蛋。”
元豆往嘴里塞着糕点,说话便有些含糊不清,但沈娇娇还是听懂了他的话。
“我还是小人,不算男子,所以我不是混蛋,华大哥才是混蛋。”
元豆停了一瞬,突然回头看着沈娇娇:“圣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说是不是华大哥不想养我们两个,所以才成了混蛋?”
沈娇娇咬着牙:“是。”
“那他亏了,阿姐你有好多钱,还能养活一个我,咱们俩都不要他养……”
……
次日,是林掌柜打门吵醒了沈娇娇,等她起身揽镜,才发觉自己眼睛红肿一片,勉强让厨房煮了个鸡蛋按了按,才着了衣裳出了门去见林掌柜。
“呦,非鱼姑娘您眼睛这是……”
沈娇娇嗅了两下鼻子,昨夜她哭了半宿,至早更才入眠,起来后说话都觉得有了鼻音:“无事,林掌柜寻我何事?”
林掌柜也不多问,直接说明了自己的来意:“这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书局里突然出现了好些公子小姐,点名要买您的画,先前您放在书局的画都被高价卖掉了,这是卖画银。”
沈娇娇抬头看了一眼,又是几千两的银票。
最近书局走上正轨,每日客如云来,林掌柜一向忙得紧,怎么可能特地一大早的只为了来给她送银子。
沈娇娇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林掌柜的意思是……要我再画些几张画儿?”
林掌柜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是是是,正是呢,不过我也知姑娘素日里繁忙,也不敢奢望,只想着姑娘能闲时绘出一两张,先让我放到书局里卖着……我保证,姑娘的画,会有个好价钱。”
沈娇娇先是点了下头,而后才道:“书局开着,不可能只可着一两人的画作卖,就算是我的画卖得再好,求的人再多,林掌柜也切莫将旁人的画轻视了去,这京中人才济济,林掌柜还应又收些旁人的画作……一人之笔,终是难绘山河万千。”
林掌柜似是愣了一下,不由有些脸红。
先前书局里有个伙计对几个上门卖画的书生端了脸面,后来那些书生出了书局便作了几首诗文讽无涯书局,想必这事是传到了沈娇娇耳朵里了。
他忙道:“姑娘说得是,那个伙计原是闻家多年的老仆,忠心得很,只是偶尔说话有些过,我回头定好好说他。”
沈娇娇端了杯子:“老仆?林掌柜在闻公子下来做事多少年了?”
林掌柜愣道:“公子十岁时,老爷便将我安排到公子手里的一个铺子里当伙计,后来公子见我有些才能,便一提再提,直到如今掌柜之位。算算,也有七年余了。”
沈娇娇道:“那,那个伙计呢?”
“他原先是在别处做的,后来书局里缺人,是我从闻家挑的人,他不曾在公子身边服侍过。”
沈娇娇嗡着声音道:“我对治下一事没什么经验,但也是看着林掌柜是怎样辛苦将这书局打理起来的,虽才开了数月,我想着,林掌柜必然是极看重无涯书局的……林掌柜你在闻公子身边做了七年的事,理应最知闻公子品性,你也说你是因有才能才被闻公子看重,而不是在闻家待了多少年吧……”
林掌柜也知沈娇娇这是何意了,只觉当头棒喝,先前的兴奋已然不存。
因这些天儿书局进益,公子也送信来道他辛苦了,他一时才有些飘飘然,对着手底下那帮捧着自己的伙计管得也松了,不由得忘乎所以。
此时他只庆幸那日将书生赶出去的人不是他,又庆幸,沈娇娇这棒子打得早,才让他不至出更大的错。
沈娇娇笑了一声:“……这治下之道,林掌柜必然比我懂得多,那伙计是该罚还是该如何,林掌柜看着办就好。”她顿了顿:“至于上门卖画的……咱们到底是开书局的,这一枝独秀,不是春呐。”
林掌柜低了头:“姑娘说得对,我知道如何做了。”
沈娇娇看着桌上的银票,突然记起来烟华同陆茗了,忍着头疼又道:“沈如晖那处,如何了?”
林掌柜微慌:“这,书局最近忙,我……”
看来是没有留意了。
沈娇娇道:“那劳烦林掌柜回去让方掌柜去看看,若是差不多,便叫烟华和陆茗回来吧,日子久了,别叫沈如晖真当自己是个如何的人物了。”
林掌柜连连称是。
坐着没多久,林掌柜便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才突然想起来:“昨晚有个自称沈府的派了家中婢女过来,问了姑娘有没给有空,说是想请姑娘喝杯茶,我以为也是来求姑娘画作,便只含糊了两句,没有应下。”
沈娇娇一愣:“沈府?哪个沈府?”
林掌柜给了个答案。
不必多想,是沈蝶。
沈娇娇沉默了一会:“若沈府再派人来,便应下来。”
昨夜她赌气说是要回桐右,一时之间竟忘了沈蝶,这会想起,脑袋又是一阵阵的发晕,沈娇娇自知怕是受了风寒,嘱咐了元豆几句,便又回了屋里睡觉。
迷迷糊糊之中,她似是又踏进了静安寺,可这回身旁没有元豆,是她一人独行。
她行至菩萨面前,抖落签筒,数次皆落同一支签文,俯身拾起,上面字却瞧不清。
她心急如焚,忽然旁边出现一人,一身玄衣,瞧不清面容,她将签文举至来人面前,似是说了些什么了,可那玄衣男子,却是伸手将那签文折去,开口道:“女有前世之缘,男得两世之姻。”
她心慌难平,一下惊醒。
自己去还在屋中,脑袋上按着他湿漉漉的巾子,方管事正坐在屋中的桌旁与一老者说些什么。
沈娇娇张了张口,只觉得喉咙干涩得厉害:“方管事。”
方管事回头瞧了她一眼,又继续与那老者说了几句话,然后从袖里拿了银子交到了老者手中,才转身走到她面前:“姑娘生了病,身子虚些,不过好在先前底子好,倒是无甚大事。”
沈娇娇看了眼外头:“我睡了多久。”
“这会戌时中了。”
竟有了六个时辰,沈娇娇按了按头,元豆捧进来碗黑乎乎的药:“阿姐,你醒了!你吓死我了!”
元豆眼圈一红,瞧着就要落泪,好在方管事知事,先拿过药碗,送到沈娇娇面前服侍着她喝了,见沈娇娇一脸疲色,又悄声拉了元豆出了门:“非鱼姑娘这会没力气,你再让她睡会儿。”
沈娇娇叹了口气,起身将身上湿透的衣裳换下,手脚虚浮回到榻上,回想起那梦来,更是昏沉。
额上似乎多了道冰凉,她只当是方管事进来替她换了巾子,含糊半语也不知说了什么,便入了梦。
梦中有人一直拉着她的手,紧握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