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女子,认字画丹青,便连棋术也略懂一二,这早已不寻常。
华星阑盯着桌上那副日出流岚图,画上有几行小字,是沈娇娇向他道歉的诗句。
琴棋书画,是高门女子所学。
“福伯,去查查,沈娇娇。”
……
沈娇娇回了家后草草吃过饭,将包里的两块萤石拿出。
“哥,我们再做一回颜料吧。”
因为她的想法奇特,为前人所不曾试过,她试图将萤石击成粉末,与白色相和,使得在纸上画出花时,能在暗处发光。
可事实却让她傻眼。
击成粉未的萤石倒是还发光,可一笔沾下,这萤粉粘到笔上总不是相同的,这就导致笔划落下时,这萤光有深有浅,全无美感。
沈娇娇坐在屋里,看着纸上深浅不一的痕迹,她有些发愁。
这想法本是好,就是实现起来有些麻烦。
她试了几回后就不敢再试了,萤石就两块,砸成粉末后只浅浅半小袋子,她方才画了几笔,已经用去不少。
她就这样发愁了两天,终于在一个早上,坐着白霜和陈银花一同去了桐右。
沈娇娇先把陈银花送到织霞山庄,再骑着白霜去了澹水书局,古边旬早在书局门口等着了,见了她来松了口气。
古边旬将她引进屋:“瞧着日头上来你没来,我还有些担心你是不是忘了。”
沈娇娇笑了一下,竟又在屋中看到几人:“咦……”
古边旬摸了摸胡子:“姑娘莫怪,这也是在我店里作画的书生,得了消息,我便也与他们说了。”
头一名的彩头丰厚,能引不少人去,沈娇娇是早算到了,只是光瞧古边旬店中就有不下十人,她难免有些紧张。
古边旬自墙上摘下她的画,小心卷好放到一方盒子里,又让小伙计从里间拿了一方面纱出来。
“姑娘去时,权请将面纱带上,这同去的男子多,姑娘身是女子,又擅丹青,为了避去祸事还是小心些好。”
古边旬将两件东西一齐交给了她。
沈娇娇听话地将面纱戴上,而古边旬拿在手中的那副平山广川图——因沈娇娇定价高,这画虽是得了不少人青睐,但却是一直未曾卖得出去——沈娇娇却是有些疑惑。
“古掌柜为何将这画给我?”
古边旬还未解释,旁边的小伙计先说话了:“姑娘,这去周家都得拿上自己一副画的,入门前将这画作呈上去,若是画艺不精,便早早打发了,省得双方费事。”
看来古边旬是早猜到她不知道这些事,这才一早就替她想好了。
沈娇娇这才接过画,又是对古边旬好一阵道谢。
古边旬数了一遍人,确认无误后才寻了个高处,朗声道:“古某就在此地静候各位佳音了。”
店内一阵欢声笑语,个个都抱了礼还古边旬。
古边旬还要忙店内的生意,不能亲自送他们过去,沈娇娇便只好跟着那十数人一齐去往周家。
周家在东苍巷,她走了许久,才瞧到东苍巷的影子,前面的书生们个个都不动声色地将自己一身衣裳拉了拉,又抚了抚头发。沈娇娇见此也跟着理了理衣裳,等收拾妥当,她才与书生们一同走进了东苍巷,周家门口正热闹着,乌泱泱的一群人都是到周家画画的。
书生们都不想落了后,个个使了浑身力气往前挤,沈娇娇瞧准了一身形稍稍高大的书生,跟着他挤了两回也就到了周府侧门前不远。
正门都是主子走的,他们自然走不得。
也正是巧,沈娇娇才站定,这侧门便开了,从门里走出了三人,为首的男人头戴双珠玉冠,身着暗紫绣金松的束口长衫,脚上踩着一双软底儿的黑布长靴,身材偏瘦,脸上颧骨高就显得眼眶子凹下去,八字胡子贴在口鼻之间,一瞧便知精明能干。
他身后站着一男一女,男的是小厮打扮,圆圆的脸微驼了背站着,显得恭恭敬敬的模样,手上拿了个半新的铜锣,一出门就敲了两下,直把这门口众人的声音压下去才止住。另一个是个胖妇人,眼皮子下拉,看着便知是个不好惹的主儿,双手交叠按在腹前,站姿很是端正。
为首的男人抱手向众人,脸上表情都没改:“承蒙诸位到场,不过我家公子前已定下规矩,参加画赛的,需要真才实学,还请诸位有序将画作准备好,过后府上下人会记下名儿和画作,分发号牌,诸位还请稍等一会。”
他说完他身后那拿锣的小厮就又敲了两下,妇人微微欠了欠身,先前头一圈的人往里领,后面的人则由小厮负责让他们有序排队。
沈娇娇得了便宜,第一回就进了门,她跟着妇人来到个小院,檐下坐了个先生并两个丫头,先生正拿着笔墨,他面前有一卷空白册子,应该是用来记画与号牌的。
先生的动作很快,先是取一块牌子,他跟着抄下数字,牌子由小丫头交到别人手里换了画卷,再收了画,在上面裹个和号牌一样的数字的布条,这出神的工夫,便有三四人好了。
沈娇娇忙往前三四步,将那副平山广川图交到小丫头手上,接了另一婢子递来的号牌——是十七。
小丫头脸上挂着浅笑:“姑娘先去旁边静候。”
沈娇娇便走到一边,漫无目地的等着。
他们收了画,先是堆在几个木盘子中,没过多久就有几个穿蓝衣的小厮走出来将画端进去。
沈娇娇一直注意着他们走进去的那扇门,她知道,结果也会从那扇门里面出来。
很快,小厮们又端着盘子从门里走出来,那边便分出一个丫头来,专门叫着号牌。
“十七。”
听到了她的号牌,沈娇娇忙上前。
但见她交上去的那只盒子上裹着的布条上点着一块小小的红点,沈娇娇多看了两眼,旁边有的盒子上没有,有的有,看来这小丫头是根据有没有红点来断定的。
小丫头忙得出了汗,却还是手脚不停地动作着,她将盒子递还到沈娇娇手中:“恭喜姑娘,请姑娘往内屋去吧。”
看来是有红点的是能参加比赛的。
沈娇娇跟着另一个婢子后面,和几个书生一同进了内屋,屋里像是从前家中听课时,好几张桌子前后放着,整洁有序,草草一看,也有三十张桌子。
婢子捧了茶放到桌上,招呼着众人入座,沈娇娇这才挑了一处不靠前的座儿。
后面陆陆续续也有人进来,沈娇娇留心了一下,能留下来的画手,只有三人是女子,旁的不是穿儒衫的书生也是一身文雅的贵公子,中间杂着两三个衣裳褴褛的老头儿,却也无人与他们搭话。
屋里一个书生惊叫出声,他指着门外:“是陆圣手!”
见众人都争着往外看,沈娇娇也不免有些好奇,她伸长了脖子往外一瞧,只见一中年男子身着翠色长衫,方方的脸,身形中等,手里拿了一把画扇,正由着一小厮往这屋里引,他脸上没有表情,却生生让人觉得他在生气。
“真是陆圣手,他怎么也来了?”
“周家果真是财大气粗,竟连他都请来了。”
“他一来,我还留着做什么,不是丢脸么!”
说最后一句话的人果然抱了自己的画作头都不回的出屋子,留下他同旁几人面面相觑。
不过更多人的注意边并不在他那处,而是紧盯着那个从屋外走进的陆圣手。
沈娇娇看了看周围,随便挑了一人问:“这陆圣手是?”
被问的那人好似有些惊讶于她连陆圣手是谁都不知道还能坐在这儿,不过那惊讶也没保持多长时间,他好脾气道:“陆街,容州的画画第一人,圣手是旁人叫着玩的,不过大家叫多了,也就都叫这个,并不是陛下亲封的。”
容州画画第一的都来了?
沈娇娇不由有些紧张,她按了按身边的包,又问道:“那他岂不是很厉害?”
“厉害当然厉害。”那人叹了口气:“他一来,我们画画就是给他作陪衬的,罢了,留下到底有银子拿,还有花赏,当陪衬就当陪衬吧。”
见他失意,沈娇娇不敢再说话,只好抱着小布包再换了个位置,这回她坐到了一个女子旁边。
那女子与她一样也戴了一方面纱,仅露出了一双眼睛在外,这姑娘并不曾与旁人一样盯着陆圣手,甚至来说,她连瞧都懒得瞧一眼。
她惧意轻蹙,似有解不开的忧愁、化不去的冬雪,这一点愁思,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恹恹。
沈娇娇原本并没有打算与她搭话,可她被众人对陆圣手的态度所刺激到,她手指微抖,带着些颤抖,是紧张得不得了,迫切想寻个人聊聊天儿,整个屋子里对那个陆圣手不在意的,也就只有这个姑娘了。
她狠了狠心,上前去打招呼:“我叫沈娇娇,这会儿有些紧张,姑娘可能与我说说话儿?”
那眉上有雪的女子好似愣了一下,过后莞尔:“我叫宋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