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沈娇娇吃完了饭,就先出了门去寻华星阑,在华家门口踌躇了好一阵,才探头敲了门。
福伯出来开了门,见是沈娇娇,笑道:“娇娇啊,公子正在院里练功,我先带你过去寻他。”
绕着回廊走了半圈,果然见华星阑一身束袖长衫,手执银枪,正在院里练习。
刺、破、挑。
沈娇娇站在檐下,隔着数步远,亦能感觉到华星阑使枪时,一身杀伐之气,这浓烈的感觉让她从心底泛出恐惧来。
福伯端出清茶请沈娇娇坐下,温和道:“公子快练完了。”
他这话刚说完,华星阑便举枪绕院两周,一把将长枪垂直立于地,他脚上生风,整个人凌空而起,借着长枪之势,直接翻转落地,那一瞬,长枪重新归于手中,终以一破结束了战局。
没由来的,沈娇娇突然想起了华星阑曾经的那局棋。
一方激进张狂,一方内敛死守。
平时见他,从来不觉得他有张狂之态,可今日窥得他练武,方觉平日的他,更如一潭表面平静的但内里暗聚杀力的湖水。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沈家村的村长?
京都防卫司,边疆百草兵,说华星阑是哪一方的,沈娇娇都觉得正常,但他偏偏就是这一隅静地的村长。
华星阑将枪放好,伸手将发间的长带拔到后处,这才坐到沈娇娇对面饮了半杯茶水。
“何时来的。”
沈娇娇立即回道:“方才不久,福伯引我来的。”
福伯这会儿出去了,院中只剩下华星阑和沈娇娇。
华星阑目光落在沈娇娇身上,眉头皱了两下,轻声问道:“怎么了?”
沈娇娇抬头回视,一见他的目光,便又想起方才他咄咄逼人的杀气,心下一慌:“昨日、昨日你让我过来寻你的。”
开头两声结巴让华星阑不悦更甚,他紧按了茶杯:“你可是为了昨日之事?”
沈娇娇迷茫不知他问得是何,下意识“啊”了一声。
华星阑见她这般模样,不免动气,伸手沾了杯中水,虚空一弹,正中沈娇娇眉心。
凉意带着少许力度,沈娇娇立马眼神清明了许多,稍稍反应了一下华星阑的问话,不由委屈道:“你与沈娟儿的事,问我作甚?”
昨日黑暗中那人,临走之前曾在灯下一晃而过,那清减许多的面容从沈娇娇脸底下一闪而过,沈娟儿的难过,便落进了沈娇娇眼中。
华星阑却是反问:“与你无关吗?”
“与我有何关系?”
这倒轮到华星阑无话可说了,他心中不悦,抬手将方才脏了的茶水泼到一旁的地上,而后又倒了一杯新茶,他闷闷道:“既然如此,你来寻我何事?”
沈娇娇却又“哦”了一声,尾调拖得很长,她突然急道:“你可是误会了我与她的关系,你且放心,我与她早已不是朋友,相看两生厌,我不会因她为你所伤,便帮着她来指责你的,何况、那、那种事,听旁人说,两厢情愿、方为上道,你拒绝她,亦、亦是为她着想。”
她不擅长解释此事,又觉得此话更不适宜对一男子讲,故此说得时候便结结巴巴,只求让华星阑听懂既可。
华星阑唇上染上一笑,却是讽意十足:“你倒是明白通透。”
沈娇娇不曾听出来,反点头应道:“这都是我从话本里学来的,若是华先生想看,我改日送一本过来,那书里的知识,当真是……通透。”
华星阑不想再理她了,低了头默默饮茶。
沈娇娇手指在衣角上磨了两下,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今日来寻你,还有件小事。”
华星阑声音低沉:“何事?”
沈娇娇移着坐垫往华星阑那处靠了靠,见华星阑脸偏到一旁不去理会她,便有意放柔了嗓音:“我家旁边是块无人居住的地儿,你可记得?”
华星阑不用想,那破败得只剩几块砖头和木架的空房子就在他眼前生成,他点了点头:“是。”
“我问了村里人,那块地早被村里收了,是无人居地,听说用银子可买得那处的地契,我想买下来,不知可方便。”
有了目的,还作了打探,来他这处,本就是为了这事而来吧。
华星阑久久不语,见了沈娇娇那天真的眼眸,又是不忍:“随我来。”
沈娇娇便起身跟着他后面去了华家屋后的一间屋子,才打开门,沈娇娇便嗅到了一股了陈年书籍的味道,她不由皱了眉头。
华星阑边往里走边解释:“村中无地放县志一类的东西,上任的村长便寻了间屋子放村中资料,平日里也不打开,有些味道。”
沈娇娇应了一声,随即跟上华星阑。
华星阑在接手沈家村时,已经将这屋子里的本子粗粗瞧过一回,村中地契一类放在何处,倒也还记得一些。
走到一处大木架前,从上取出个盒子,他在里面翻了翻,从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纸,上面还压着桐右县衙的县印。
他将这纸交到沈娇娇手上,又另取了旁边架子上的一册帐本。
“交一两银子吧。”
沈娇娇有些惊讶:“一两?先前我听人家说,这地要二两银子才……”
“沈家村多地,地本不值多少银子,给一点意思一下便可。”
沈娇娇看华星阑神色不似作伪,便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块小银角递到华星阑手上,跟着华星阑所指之处签了几处名儿,又按了手印,这地契才算是端端正正属于她了。
华星阑道:“行了,我放下东西,这里面霉味重,你先出去吧。”
沈娇娇点点头,乖巧走到门口去等他。
华星阑又在帐上添了几个字,将地契去处细细写清,目光扫了一眼正在门外看景儿的沈娇娇,手起又丢了块银子到了木匣子里,这才重新封上盒子,将帐本和木盒放回原处。
他从屋内走出,正瞧得沈娇娇站在檐下,眼睫闪动,下面似是水光潋滟,他沉默瞧了两眼,转身将门带上,这才走到她身旁:“回去吧。”
沈娇娇手按在衣角上捏了两下,有些犹豫:“华先生,你可不可以,先不要将我买地契的事说出去。”
“嗯?”
沈家那几个亲戚实在是让沈娇娇担心,在新房未落成前,她不想有什么变故。
沈娇娇想了想还是将心中忧虑与华星阑说了,虽是难为情,但却是比瞒着旁人一个人为计好。
华星阑道:“此事也瞒不去多久,你若是想先建个屋子,少不得要动土,沈家村共不过这么大点,不过半日工夫便全都知道了。”
沈娇娇也知华星阑这话为真,可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计策来,只能沉默着。
华星阑见她为难,神思不知飘到何处,连头发遮了眼睛都不知,他伸出手,指尖一动,替她将头发挑到一边:“且先去做,若他们真为难于你,你来寻我便是,我到底还是个村长,几句话的面子,他们总是有要给的么。”
沈娇娇正是恍惚,也未察觉华星阑动手替她挑发的动作,刚想道谢,却觉一股大力将她冲到了旁边。
幸是华星阑反应敏捷,一下伸臂拦下去势,将她拦腰护住。
她还未知发生何事,便听得身旁有一人隐怒道:“村长,你这是做什么?”
沈娇娇抬头去看,只见宋启站在一边,面上怒气已经压抑不住。
华星阑见她站稳,缓缓撤了手,目光在宋启身上扫了一下:“什么?”
宋启方才见华星阑眉眼温柔替沈娇娇挑着发,而沈娇娇低头不动,只当作是二人情愫暗生,心中不适,不知怎地便冲了上前,一时没刹住脚,又撞到了沈娇娇,才想去拉,便又见华星阑搂了沈娇娇将她扶好,这心中难平,便有那一问。
却是不想华星阑竟如此平淡,沈娇娇亦是满脸疑惑。
宋启又记起兄长教诲,强将心头怒气压下,偏头与沈娇娇道:“你怎么在这儿?”
“寻华先生有些小事,你怎么在此地?”
这此日子,倒常能看见宋启在村中行走。
宋启微顿,没好气道:“我娘忌日快到了。”
往年这个时候,沈娇娇都会凑上来帮他准备一应祭祀用品,虽然他觉得厌烦,但不得不承认沈娇娇很是妥贴,有些他不曾想到的东西都会替他准备,他从前讨厌他,自然不曾接受她的东西。可没想到今年沈娇娇不凑到他身边也就罢了,竟还忘了……
难道,就是为了眼前这个初来沈家村几月的人吗?
沈娇娇不知从前的沈娇娇是如何对待宋启的,她只微微欠身,道:“对不住。”
华星阑瞧了沈娇娇一眼,先转了身,走了两步,却见沈娇娇没跟上,回头又看了一眼。
沈娇娇匆匆道:“我与华先生还有事商议,便先走了。”
说完便跟上华星阑的步子,跟着他从华家后门进去。
宋启话才说了个头,见二人相随离开,脸色无端差了下来。
顾如月拿着篮子从一旁走出,顺着他的目光瞧了瞧,但见华家院子,并不见有人,她疑惑道:“宋启哥,你在瞧什么?”
宋启不知如何开口,内心里翻涌的情绪寻不到一个出口,只是眼眶微红:“如月,有些东西,是拥有时不会在意,可在意的时候,就不能拥有了是吗?”
顾如月脸色微红,讷讷道:“这、这、宋启哥你说什么,我、我没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