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城的雨季说来就来，明明下午还是晴空万里，这会儿突然就阴雨密布。
整个医院的上方，都被黑云阴沉沉地压着，莫名让人的心里也跟着压仰几分。
宁芬从医院出来，望着晦暗的天气，叹了口气。
里外不是人、有家不能归，活了四十几年，竟到了如此境遇。
她在哪儿？她要做什么？她要去何处？竟是一问三不知。
这些天，宁芬一直都没黑夜没白天地陪伴宁晚秋，根本没时间去管自己的事情。
既然宁晚秋不待见自己，那她刚好借着这个时间去忙点别的事情，这样也好。
想到这儿，宁芬将手机从兜里拿了出来：“喂，您好。我是几天前跟您约见面的那个人，现在已经回了冰城，正好我有时间，您看方便见一面吗？”
上次在电话里，对方已经说了她人在冰城。两人刚好都在一座城市，想见面的话，自然容易得多。
“可以的，但我在疗养院，不太方便出去，你看……”对方的声音听着赢弱，语气却很谦虚。
宁芬蹙眉，莫名觉得这个嗓音很是熟悉。可转瞬她又摇了摇头，隔着听筒，所有人的声音，应该都差不多吧！
对方没有说话，还在静静等着她的答复，宁芬赶紧回道：“好的，麻烦您把具体房间告诉我，我一会儿就过去。”
冰城市疗养院。
说来也是缘分，这所医院一度经营不善面临倒闭，最后还是陆国山出资捐助才维持至今。说到底，陆家才是这里的最大股东。
宁芬让司机将计程车在路边停下，付了车钱，便立刻推门出去。
站在外面的台阶上，宁芬拍打着身上的雨水，随便拦住一个过路的工作人员，问了路。
对方约在院内的一个凉亭见面，宁芬赶到后，就看到早早有个穿着疗养院病号服的女人，静静地坐在那里，只留下一道纤细的背影。
眼看就要揭开真相。宁芬每走一步都觉得脚下如同灌了铅，那种迫切想要知道，却又害怕知道的感觉，一直在心里撕扯。
许是听到身后的响动，原本安静的女人慢慢回过头来。
下一秒，四目相对，两人都是微微一愣……
“是你！”
“是你！”
多日不见，宁芬憔悴不少，苏媛倒是气色不错，疗养半年多，现在她已经能借助步行辅助器，自己行走。
苏媛怎么也没想到，来人居然是宁芬。
“苏老师……”当然，更紧张的还是宁芬，她突然觉得手足无措，连手都不知道该放在什么位置。
场面尴尬。因为苏弃，两个女人互看不顺眼，谁都没先说话。
许久，还是宁芬率先开了口，“苏老师，请问你曾经收养过捡来的孤儿吗？”
“当然，没有十个也有八个。毕竟，天底下狠心无德的父母大有人在。”
闻言，宁芬脸色不好，接着又问，“我这次来是想打听，二十五年前，您收养的那个女孩，大概什么日期又是什么地方捡到的？”
“你问这个做什么？”苏媛冷语气冰冰。
“我……她……她有可能是我的女儿？”
“女儿？”苏媛惊得瞳孔缩紧，她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表情几度变换，眸色更是讳莫如深，“你有过女儿？”
“是的。”
“那你为什么扔下她？”
“没有，我没有。她出生时脐带缠脖就没了气，我以为她死了才让父亲安排后事。”
谁知，宁父竟直接命人将尸体丢掉。不过如今想来，幸好没有好好安葬，否则那孩子还不被活活憋死？
宁芬急切的表情，让苏媛抿了抿唇，暂时缓解心里的怨恨，尽量平静地答道：“一个秋季，在青岗镇诊所的垃圾站！”
时间地点都对！
宁芬眼前一亮，急忙又问：“那……那孩子现在在哪儿？”
苏媛没有急着回答这个问题，却是正过身子看着宁芬：“那天，你为什么没来？”
“因为……”宁芬一噎，“因为我的侄女发生车祸，我急着去医院，所以……”
“侄女？宁家大小姐宁晚秋？”
“是的，当时她的情况很危急……”
“不必说了！”宁芬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苏媛打断，语气冷漠至极，“她死不死跟我什么关系？”
“可是……”
“宁校长，我说过你不必再说了，该知道的我已经知道：在你心里宁晚秋才是最重要的，女儿永远比不过侄女。”
外面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天色更阴沉得厉害。
苏媛那张永远柔弱善良的脸上，此刻却是一片决然。
“不是的！”宁芬的心没来由一慌，急于为自己辩解，“那天晚秋……”
“一边是马上就能知道的女儿信息，一边是亲侄女躺在手术室。你们宁家家大业大，宁晚秋又是唯一一个孙女辈，她从小就是天之骄女，守着她的人多了去了。可你的女儿呢？她从来都是一个人抗下所有事。比起宁大小姐，你不觉得她更需要母亲吗？”
苏媛的话有些重，宁芬一时愣在那里，不知道怎么接答。
幽深的双眸，看向亭外的雨水，她说：“宁芬女士，你走吧！早在前几天，你已经在女儿与侄女之间做了选择。或许外人来看你的选择并没有错。可我却觉得你根本不配做母亲。一个在关键时刻放弃亲生女儿的人，会承担起母亲的职责吗？”
走？
宁芬怔住，多少年她一直期盼，能有女儿的消息。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线索，她不能走。
就算有人拿刀架到她的脖子上，也绝不离开！
“扑通”一声，双腿落地的声音。
盯着外面雨水的苏媛猛地回过头，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宁芬，双眸复杂地闪了闪。
“苏老师，我知道由于苏弃的缘故，你恨我。”
“呵呵！”苏媛一记冷笑，“你现在终于知道对不起苏弃了？”
“可我还是舔着脸恳请谅解。二十几年，我没有一天不想她。我一直都在拼命地四处找寻。可怜父母心，请你看在这个份上，告诉我吧！”
苏媛冷眼睨着宁芬，此刻她的身上再也看不到雍容华贵，整个人毫无形象，如同一个失去珍宝的孩子，嚎啕大哭。
放在腿上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心软，必须冷漠必须无情。
“人这一辈子做过的错事不能太多，否则就有报应。扪心自问，你和宁晚秋同流合污做坏事时，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你不听真言、不明事非，明知侄女骄纵任性，却丝毫不曾阻止，反而还助纣为虐。”
宁芬低着头，一声不吭，任人责骂。
“苏弃被宁晚秋算计生下暖暖，你骂她不知廉耻，你骂孩子是野种；苏弃和陆总结婚，你说她是心机女，用肾做要挟上位……你处处针对她，无时无刻不打压她。你骂她无父无母、没有教养，你骂她偷窃精子，是杀人犯的后代，你遗弃过她的孩子、甚至在她为宁晚秋献血后，当众掌掴！宁芬，你还是人吗？这一桩桩一件件就算苏苏不计较，我却绝不忘记。瞧瞧，天道好轮回，苍天放过谁！”
宁芬缓缓回过神，心里有种猜测，她却不愿意承认，“你什么意思？”
“不用再找了。”苏媛硬下心肠，开口：“那个孩子后来生病，没多久便死了！”
轰！
宁芬脱力地倒在地上，精致的脸蛋此刻苍白得厉害，嘴里喃喃自语：
“不可能的！她不是被你收养了吗？怎么就突然死了！她是我的女儿，我还没尽过一天母亲的责任，她怎么能死呢？”
苏媛扶着桌子，缓缓站起，看都没看宁芬一眼，凝神，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意，最终，她架着步行辅助器，缓慢离开。
雨水不停，心空阴霾。
远处，夜里的青雾朝着医院方向笼罩而来，显得石亭内的人，更加楚楚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