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任第二天,靳超刚走进办公室,齐刷刷站起来一排人,“靳书记好!”
周井井带头向靳超鞠躬,“我来给靳书记介绍一下咱周家村村‘两委’班子成员:
村支部副书记周崇英、支部委员周厚民;村民委员会副主任周厚为、委员周德琳。”
“大家不必拘礼,都请坐,请坐!”
靳超一脸热情地招呼大家坐下,心想:“敢情这一窝都是姓周的,就我一个儿是外人?真不愧是周家村!”
还没等靳超想好应对策略,周井井就把一堆资料摊在了桌上:
“靳书记,这些都是本村工作的台账,请您一一过目。
本村目前正在抓紧进行村村通工程,不仅要修路,还要有迁坟、田地占用等各种补偿,另外还包括水、电、互联网等各项工程,目前村委财政为负……
接下来还要进行焚烧秸秆危害宣传活动、全面两孩政策宣传活动、垃圾分类宣传活动、脱贫攻坚帮扶活动……”
周井井一本正经地罗列着一项项工作,一开一合的小嘴儿巴拉巴拉不停歇,“党指挥枪!今后村委会的工作还请靳书记指挥领导!”
靳超安安静静听完这一长串的工作汇报,端起随身携带的保温杯,啜了口香气四溢的咖啡,慢条斯理地说:
“大家这一年来,真是辛苦了,尤其是咱们的周主任,忙前忙后做了不少事情。
不过嘛,乡村发展要抓重点,能让村民富起来才是王道,目前咱们周家村最大的问题是没有产业!”
“靳书记,这我们当然都知道!”周井井不耐烦道。
“那你知不知道你这位村长任重道远哦!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是村民们民主选举出来的村民委员会主任,自然寄托着大家的希望与信任。
与其把精力都费在一些琐碎的日常工作上面,倒不如多从村民的基本利益着想……”
“昨天不都说了么,靳书记有高见,那就去乡里申请资金呗!”
周井井看着靳超的悠闲模样,又在变着法地威胁和嘲讽自己,无名火顿时又冲到了头顶。
“哎呀,周主任你发什么脾气嘛,刚你自己也说党指挥枪,我这不在给你指路子嘛!
周家村归根结底它姓周,未来长长的路还是要靠你的。
我呢,说白了是组织临时委派下来的,五年后我指不定还在哪呢!
所以,任重道远的工作重心,还是由你周主任扛大旗,这些杂七杂八的日常工作就交给我这个支部书记吧!”
最终双方的争论结果还是周井井负责抓大头,推动乡村产业振兴;靳超负责稳定后方思想阵地,为主要工作目标扫清障碍。
山里的深秋感觉比冬天还要冷,靳超蜷在周井井准备的厚棉被里,早知道就该听崔叔的,搞张电热毯用。
“我叫靳超。”
“我叫周井井。”
“周井井?为什么起这么奇怪的名字啊?”
“额,我们家我爸排行老二,我奶奶也是家里的老二,我爷爷是老二,我在家里同辈中也是老二,所以就叫井井喽!”
“四个二!这笑话真冷。”
“你为什么叫靳超?”
“因为我也是老二啊?”
“你逗我的吧!”
“没逗你,我还有个姐姐,所以我这个老二是超生的,所以我叫靳超!”
“哈哈,真有意思!”
靳超想到小时候来周家村的情形,“那二丫头不记得我了!”
靳超当年来周家村时不过才七八岁,记忆中貌似自己执意要跟着出差的父亲和崔叔出去玩。
崔叔便在路上将他托付给一个老熟人,小靳超就在老熟人家遇到了小小的二丫头。
二丫头带着他到鱼塘边捞蝌蚪,爬上山坡采覆盆子,偷偷溜进村小学偷看小学生们期末考试……
二丫头骄傲地对他说:“鱼塘是我爸爸挖的,学校也是我爸爸盖的!”
那昂起的小脸儿粉嘟嘟像洋娃娃一般可爱。靳超告诉她,自己也刚上小学,学校老师可凶了。二丫头非常仗义地说:“那你来我们的学校吧,白天上学,晚上住我家,我家房子可大了,有二层楼!”
“二丫头,当年你说的话还算数么?”
昨天刚一见到周井井,靳超就立马认出她来,可周井井居然把自己忘了个精光,于是靳超决定故意逗她一下,结果周井井真的给自己抱来了这么厚的一床大棉被。
她鼓着腮帮子,一把将棉被塞进了靳超怀里,那充满骄傲不服气的模样一如小时候一般俏皮可爱。“毕竟是临时宿舍,棉被再厚也冷呀!”靳超想着想着,冒出一个鬼点子:“……就这么办!脸皮不厚,缘分不够!睡觉喽!”
清晨,秋日的暖阳洒在致静的村委小院,清新的空气沁人心脾,深吸一口,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靳超早早起床在小院里晨练,“靳书记,这么早呀!”
靳超一回头,见一男一女两人正笑咪咪地朝他走来。
“靳书记,你好你好,我叫周德金,这是我媳妇儿富春花。”
周德金边说边将手里提着的黑色塑料袋往靳超手里递,“这是我们自家种的板栗,炒了一点,给靳书记尝尝,我们周家村的板栗那是又糯又甜。”
“行,我尝几个!”靳超把手伸到塑料袋里,抓了几个。
“靳书记,听说您之前在乡里工作,真是巧了,我大侄女也在乡里。”富春花兴奋地对靳超说。
“是么?这么巧!”
“我侄女叫富芳华,她也是研究生毕业,在乡农业站当技术员。”
靳超依旧礼貌地笑了笑,他的确听说过富芳华这个名字,不过,两人没什么交集,靳超甚至想不起来她的长相。
在彼此客套的寒暄中,三人走进办公室。
“靳书记,这不要迁坟么,我们家老太儿,在世时那可是周家举足轻重的人物,跟咱们之前的老村长同辈。
现在大家伙儿也都大力支持咱们村委会的工作,领导通知让迁坟,我们是一点意见都没有,一切跟着组织走。
但是老太太辛苦一辈子,咱们做后人的也想表表孝心,给老太太择一处稍微好一点的墓穴,您看如何?”周德金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孝敬先祖,那是咱们后辈必须做到的。大哥大嫂能有这份孝心,村委也是支持和弘扬的。
不过据我所知,这次迁坟是集体行动,时间和地点都由村里统一安排。您放心,位置绝对没得说!”
“可是……”富春花刚要张嘴,周井井推门进来,冷冷地瞟了两人一眼。富春花没好气地将脸扭到一边,周德金则笑笑不说话。
靳超将周遭的一切尽收眼底。
“大哥大嫂,你们的心情我非常理解,不过也请你们相信组织、相信我,迁坟那天你们提早做好准备,在圈好的地块占一处稍好点的穴也不为过。”
“那行,那我们就不打扰了,这板栗您拿着!”周德金把装板栗的袋子放在靳超桌上,起身准备离开。
“不用不用,吃不了这么多!”靳超追出门,硬把一大袋子板栗推了回去。
“帮人家这么大忙,收点板栗不算啥!我不会检举你的哈!”靳超回来时,周井井立马嘲讽一句。
“呵呵,板栗是不算啥,要是有夹带,那我可就有把柄在你手上喽!”
“哼!你不是怕有夹带,你是嫌少吧,一点点小意思怎么能满足你这有钱人家公子哥的胃口呢!”
“还有!为了公平起见,墓穴位置现场抓阄,谁都没有优先选择权!”周井井不等靳超开口接话,抢着说道。
“这丫头,怎么这么认死理儿?”靳超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又想起了小时候的周井井,那时候她带着自己在村里“视察”,双手往后一背,骄傲地介绍着父亲的功绩。
那“局里局气”的样子,像极了霸气侧漏的小领导。
“我长大了也要像爸爸一样,在我们周家村干出一番大事业!”靳超还记得小小的周井井张口就是大大的话。
“我的二奶奶,你就安安心心地干大事吧,我来帮你稳定后方。”
等到迁坟那天,周德金一家全员出动,早早到场开始张罗,主事的不是周德金,而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
“小叔,那姓靳的小子油盐不进呀,前两天我和春花去村委见他,给他送了点儿板栗,他死活不收呀!”
周德金远远地瞟了靳超一眼,对周厚言说道。
“板栗算个啥?人家城里来的,听说家里条件不错,哪能看得上你那点东西?”周厚言语气里充满了不屑。
“哎呀小叔,我往装板栗的袋儿里放了这个了。”富春花边说边搓着手指,暗示塞了钱。
“你们俩干事儿,总是沉不住气,你当人家傻子呐,第一次见面就敢在办公室收你的礼?
送礼要讲究方式方法,跟你们说一百遍也不懂!干活!”
周厚言厉声呵斥了德金、春花两口子,二人面面相觑,自顾自地忙活起来。
“那是周厚言,周德金的小叔,在周家村也就他们家跟村长家实力相当。
论辈分,我跟周厚言都得叫村长姑姑。”支部委员周厚民在靳超旁边解释道。
“看样子像是个不好惹的主儿!
厚民,咱就把东头那个好点的位置给他就行,一会儿村长来了,你就说是人家运气好,自己抓阄抓到的好位置!”
靳超交代完,便先行离开买早饭去了。
等靳超一边吃着小笼包,一边走回来时,迁坟已经进行的差不多了。
有人放炮、有人烧纸、有人在摆贡品,整个过程还算和谐与顺利。
周井井依旧挑了个高高的小土坡站在上面,注视着现场的方方面面。
“周主任,这坟也迁了,钱也花了,下一步你有何打算?未来周家村全体村民的幸福生活可都仰仗你这个村长了啊!
我听说市里刚下了大力扶持乡村产业振兴的红头文件,怎么样?你这个村长大显身手的时刻到啦!
去乡里找找领导,看能不能给拨个十万八万的,让咱们大家都开开眼!”靳超凑到周井井身边,边吃边说。
“吃东西都塞不住你的嘴,包子馅儿都喷到我脸上了!”周井井一脸嫌弃,“让我去?你咋不去呀!”
“咱不是分好工的嘛,要不这样,我陪你一起去,够意思吧!来,你也尝一个,味道挺正!”
“走开吧你!”
“好嘞!是你让我走的哈,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喽,我先撤!”
忙了一上午,周井井灰头土脸地刚进家门,便一头钻进了卫生间。
洗干净出来后,周母已经准备好了一桌子菜,“今天什么日子,这么丰盛!”
“为了犒劳村长你一上午的辛劳啊!”
这声音,让周井井顿时觉得犹如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全身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