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水?!”眨了眨眼,他手捂脸腮,适时地流露一丝惊讶,把善长抓重点的精神发挥得淋漓尽致,“甚、甚么意思?先生是想向蜀军投降么?!”
游楚:“……”
游楚铁青了一张脸,怒道:“当然不是!”
劈手地,游楚将信夺了回来,并把信收好。
“那先生为何要说反水呢?……”歪了歪头,他一副请教游楚解释的模样。
游楚被噎住了。
郁闷地盯着眼前的小家伙,游楚道:“小子,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呀?幸好今晚这里只有你和我两个人,否则若让旁人听了,岂不误会?”
“先生,你到底是如何想的呢?”注视游楚,他一脸无邪地追问。
游楚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嘴,干脆地沉默了。
后知觉,游楚认识到此是自身的问题,不足为外人道哉。
眸光闪闪,事实上,他也能猜到游楚的想法:依据天水郡守的来信,游楚肯定要辨认这信是不是真的出自天水郡守之手,谁让天水郡守隐约地建议游楚投降蜀国呢?——因有盖章,游楚只得猜测天水郡守是站在蜀国这边……换句话说:天水叛变了!
其次,游楚便该意识到:蜀军即将攻打陇西郡——
陇西郡与天水郡相连,且又是通往武威乃是联系西域的必要之地:陇西地形相当特别,两边靠山,使陇西郡处于一种可进可退的位置……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以目前陇西的兵力,根本没法赢过蜀军,需向魏国求救!
这事不是第一次发生:早在六、七年前,蜀军便攻过一次陇西!如今,这只是旧事重演罢了。而游楚亦和当初一样,并不热衷与蜀军死战——蜀军想要陇西,而游楚不希望陇西郡被战事波及……这就意味着剔除避战,游楚只剩两条路可走:
其一、陇西向蜀国求和,加入蜀国而背叛魏国;其二、陇西坚守不出,守到魏军支援赶来,就像当年那样!
前者游楚不喜,奈何形势不饶人;后者整个郡都寄托于魏国,惜叹魏国到现在都还不晓得蜀军偷渡了自家后方而依旧卯在前线作战……唉!
如果游楚坚持选择第二条路,大约不待魏军赶到,陇西士兵就会战死……
所以说,想要拖延时机,也要实力啊!
更何况现今可不比以前了:以前还能等到魏军前来,现今却……
他知游楚为难得很:无论走哪一条路,都吃力不讨好!
不然,大晚上的,游楚不好好地呆在府里,为何要出府,乱走一通呢?
可不就是散心吗?——八成是游楚看了那封信后,又焦急又无奈,又气愤又颓然,这才漫步于街市!
……自知没法回答,游楚板脸道:“已经很晚了,你来不来我府上?”
“敢不从命?”他用跳脱和欢喜的语气回应。
于是,他和游楚一后一前地走着。
他在后,而游楚在前。
注视游楚抱琴而走的身影,他转了转眼珠子,觉得夜黑风高,应该说些甚么。
“先生。”他老话重谈,小声地问,“你到底会如何决定呢?”
游楚:“……”
游楚不答。
“先生。”他再接再厉,冷不丁地提问,“你想击退蜀军么?”
游楚立即停下了脚步。
他差点撞到了游楚。
手捂鼻子,他后退了两步,瞧见游楚转过身来,正在看他。
呼吸轻微地急促,他问:“你有法子击退蜀军?”
——看来,游楚仍是心向魏国么?
也对:毕竟陇西是魏国的势力范围,怎能一言不合就改换阵营呢?况且游楚乃是魏国的陇西郡守,哪会轻易地改弦易辙呢?——叹了叹气,他莫名地觉得:挖游楚这个墙角,难度委实不易啊?!
耸了耸肩,他答道:“没有。”
嘴角抽了一抽,游楚没好气道:“那你还问!害我白高兴了一场!”
扭过头去,游楚加快了脚步。
他赶紧地跟上,并道:“但是,比起击退蜀军,先生更想明哲保身罢?——我说是,先生并不在意陇西归谁,而是不愿意见到陇西水深火热……”
许音未落,他又撞到了游楚。
看来他猜中了。
揉了揉鼻子,他退后几步,决定与游楚保持一段距离,免得鼻子遭罪。
就听游楚道:“为何你会这样说?”
游楚的声音变得冰冷许多。
这也难怪:敢任职郡守、太守乃至刺吏者,谁不忠心耿耿地效命自个儿上司?谁要是怀有二心,岂非找死?!——他道出了游楚的心思,而这心思不容于世:至少当前,凡郡守这些地方吏员们,都不会生出异心!谁都明白,一旦玩忽职守,或是惧战而逃跑者,便是死罪!
观游楚此人,不喜刑法和杀戮等手段,亦不好好地研究学问,而是喜欢音乐,为人慷慨好施,此不是一方吏员的性格……说白了:游楚性格叛逆,不重视名利,若非担任郡守一职数年,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以定其心,游楚怕是要被世人痛骂成朝夕令改之人了——
说得更直白一些:眼下陇西虽属魏国郡县,游楚此人却并不忠心于魏国陛下!
只因陇西所属魏国罢了!
倘若哪一天,陇西改属蜀国,游楚亦不会敌视,但也休想让游楚对蜀国陛下忠心!
这便是游楚的烦恼所在!
游楚不介意举郡叛出魏国。
但是,举郡叛出魏国的前提是:魏国真就没法支援陇西,而陇西正面亦敌不过蜀军!
目前的矛盾在于:陇西都没和蜀军交战,便降于蜀国……这种近乎于不作为的举动,使身为陇西郡守的游楚绝不会被世人所容,哪怕蜀国吏员们——蜀国吏员们或许很乐意见到游楚举郡来降蜀国,但当评价游楚这一做法时,蜀国吏员们绝对会讽刺游楚!
蜀国尚且如此,更何况魏国乎?——指不定会对游楚咬牙切齿!
更有甚者,抄家、诛九族都有可能!
战不能战,退不能退,降又不能降……以游楚的处境,游楚只能等死——但这又不是游楚所愿接受的!
游楚不想死!
因此,游楚也很头疼!
游楚也束手无策!
游楚该怎么办呢?
回过神来,他说:“也许是我年轻,见识浅薄,但我见过我的长辈们,无一皆是一郡、一县之长,都有一个共同点:呆在同一地方久了,便对那个地方产生深厚的感情,以致地方大于当朝陛下!且说我的长辈们,多年任职某郡、某县,深得民心,以致于我的长辈们更加重视当地的平民们,不忍平民遭受苦难!我想,长辈们的情况就如同先生此刻的心情罢?”
这话半真半假。
但却戳中了游楚的心窝。
果不其然,就听游楚说:“不怕你笑话,也不怕你诽谤,我也是这样想的!……唉!朝廷距离此地甚远,此地原很荒凉,皆是我经过多年治理,才有现在这副景象!老实说,只要能护住一方百姓的安康,让我做甚么都乐意!然而——”
游楚欲言又止。
“然而,若不能挡住蜀军的步伐,这一切将会化为乌有,对吗?”他点了点头,兀自地开口,“在下明白了!先生不降于蜀军,并不是惧战,也不是忠于魏国,而是不忍陇西百姓们,对吗?——而一旦先生询问陇西百姓们是否坚定,以陇西百姓们的性子,必是咬牙地坚守……但那会死更多人,是也不是?”
“没错。”游楚叹息一声,“没想到这你小娃子,倒挺通透。”
微微一笑,他笑道:“先生会向蜀军打赌了?”
“打赌?”游楚怔了一怔,若有所思,“怎么说?”
“在下也曾听过先生的事迹呢!”摇头晃脑地,他回忆道,“昔日蜀军也要攻打陇西,而先生却放话,与蜀军打赌,结果蜀军赌输了,便辙军了……可有此事否?不如先生效仿前例,也来赌一次,可否?”
“你是说……?”游楚停下脚步,呼吸轻微地加重。
他点头道:“没错!就联系蜀军,告诉蜀军:只要蜀军击退魏国支援,陇西就降于蜀国——陇西尽力了,不得已才投降的……那时,世人就不会说先生坏话了!”
稍微地侧目,游楚道:“联系蜀军么?——可是,我对蜀军的情况也不熟悉,不知派去的使者能否见到蜀军的主帅呢?”
“这事找我呀?”他抬起头来,笑眯眯地道,“我家住在郿县呀!郿县不是天水郡下的县城么?——我可以回到天水郡,替先生你打听情报呀!”
“这……”游楚吃了一惊,又再回头地打量他,“你?你一人?这能行么?”
游楚眼里满是担心。
心下一暖,他说:“不妨事的。之前,我就独自地出城,游历凉州各郡。要说蜀军的纪律,我倒是挺佩服——蜀军北伐,进攻天水郡,竟都没造成伤害!最让人稀奇的是:蜀军严明守法,都不干扰当地居民……我离开天水郡的时候,蜀军也没派人拦我,如今想来,蜀军也算一支英明之师啊?”
似是想起甚么,游楚笑了,颔首道:“确实。”
咦?
呆了一呆,他呆呆地望向游楚。
却见游楚嘴角挂着一抹笑容,兀自地行走。
“——先生?”心生一缕怪异,他轻声地喊着,及时地跟了过去。
他这算不算是……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