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南宫遇刺
弦戈2021-10-28 18:219,596

  隋大业十一年③,正月。夜过子时,涿郡郊外。

  月色如晦,寒气侵人。北国山川城池尽淹一片皑皑雪中。驻扎涿郡城外的隋军大营内,早已鼾声大作,此起彼伏。

  隋营周匝,遍布木栅护栏。十步一岗,百步一哨,戒备森严。营帐之间,相延百里, 错落有致。两条人影,一高一矮,忽从西营帐后草丛跃出,一闪而过,悄无声息。

  山谷之间,朔风呼啸。军营门前,两根旗杆高耸,红旗翻飞,猎猎作响,旗面镶着“大隋”“征辽”的古篆金字,十分醒目。旗杆之下,两个守门士兵抱戟而立,昏昏欲睡。

  黑暗中一点亮光,闪如萤火,自军营北侧向东缓缓移动。“咚……咚咚咚”一阵打更声音,由远及近,悠悠传出。蓦地里,雪地上冒出一小队士兵,约十七八人, 皆身着棉袍盔甲,手持刀戟,朝这边逡巡而来。

  当先一个士兵,身材魁梧,手提一盏灯笼,大摇大摆,走在巡逻队伍前头。最末一个士兵则身材矮小,步履踉跄。左手一个铜锣,右手一根木棍。行走之际, 气喘吁吁,不时举棍击锣,打更之声,便从他手中发出。

  两条人影低伏而行,潜至军营东侧,跃过木栅护栏,一晃不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南面传来。嘶鸣声中,尘雪飞扬。守门士兵闻得此声,慌忙打点精神, 挺直胸背,神色凝重,如临大敌。

  但见一小队骑兵径朝帅营大门疾驰而来。转眼间,一队骑兵到了跟前。两个守门士兵也未依例检查军机番号,上前将木栅门拉开。

  看着小队骑兵大剌剌纵马进了军门,一个高瘦士兵肚里骂道:“他奶奶的,杨

  ③公元 615 年。

  广这老小儿真会享福,隔三岔五的,都要从南方十万火急送来新鲜瓜果,这一路也不知累死多少马匹。”口中嘟嘟囔囔,正要关门,突然眼前一花,似见两条人影一晃而过,紧随送果骑兵进去,转眼不见。

  高瘦士兵搓了搓眼皮,嚷道:“喂……裘三儿,那几个送果的龟孙子刚进了门,你可看见后面还跟了两……两人儿?”

  被高瘦士兵唤作裘三儿的士兵正打瞌睡,耷拉着脑袋,呸的一声,道:“说啥呢,高榔头,就你小子长眼睛,老子没长眼睛吗?什么眼神呀你,你小子活见鬼啦!” 高榔头也疑心自己看花了眼,被裘三儿一顿奚落,咧嘴一笑,把门关了。

  小队骑兵驰入帅营,直奔一座大行营前,纷纷飞身下马,迅速将马背上的箱裹卸下,单跪雪地,高举过头。不一会儿,行营木门洞开,跑出七八个衣着华丽的太监,接过骑兵手中箱裹,转身奔回,大门立刻关闭。

  泱泱帅营中,赫然还有一座纯以木板相嵌而成的城池。这便是传说中的大隋“六合板城”,又称“六合行宫”。行宫设有车轮,可随军移动。方圆七里,高十仞,东西南北均设楼台,士兵居高临下,四处瞭望。城池四周皆巧设机关,若人靠近, 触动机关,十步之内,弓弩齐发,威力无比。

  六合行宫外天寒地冻,宫内则到处烧着炭火,暖如春日,灯明如昼。一阵嬉笑之声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哎哟,盼了好几日,这当儿鲜橙儿才送到呢,快馋死我了。”

  一个中年男子倚坐一张锦床上,左右揽抱两个美人。不远处一个老年男子垂手而立,白发苍苍,面容清瘦。

  中年男子貌容俊雅,身着淡黄绸衫,已有微醺之态。嗤的一声,伸手一拧左边美人的脸腮,笑道:“宝儿,你知足吧。这几个橙子从千里之外的岭南送到这里,用了三天三夜的行程,累死的好马也有几十匹哩。”

  被唤作“宝儿”的美人笑盈盈的,将一小片鲜嫩橙肉递到中年男子嘴边。中年男子扭过脸去,宝儿偏要强他,只得张口吃了。嚼得几下,推开宝儿和右边的美人, 走到庭中,来回踱了几步。

  忽停下来,回头对老年男子道:“裴卿,世人都说你聪明绝伦,无事不晓,你可领会朕此次远驾亲征之意?”黄衫男子正是当今大隋皇帝杨广,白发老者是黄门侍郎裴矩。

  “愚臣不敢妄揣圣意。”

  “想当初,朕下旨出征之际,诸臣妄谏,真是愚不可及!以朕之识,岂是常人所能测度哉?尔等劝阻,是不知朕深浅也。”

  “圣上英明,亘古未有!神龙首尾,非我等愚鲁所能测度。”

  “哈哈,以卿之识,谁知也不能觉察。朕以万乘之身,再三远涉辽东,岂为高元那厮!时当今日,天下盗贼蜂起,各路草莽皆有志图朕,若非拥兵百万,如何自保!想朕西征北巡,虽秦皇汉武也未能如此,高丽小贼,何劳朕忧?”

  “愚臣谨受教!盗贼与高丽小贼皆不足虑也。圣上此次亲征,不过示闲天下, 恰如云游也。”裴矩躬身应答。

  杨广微微一笑,道:“云游却也未必,专征倒是实情。朕观古今,天子必得专征,天下始得安保无虞。朕一檄之文,天下兵马立至。若非此,何以驱策天下?今我以百万之师,云集辽东,直指高丽,不日兵临城下,高丽小儿势必请降。因此诸军以受降使为专,凡所进止,皆由朕节度。朕意不在用兵,乃恐兵权旁落也。朕坐拥百万之兵,而远征辽东,威慑四海,可谓一箭双雕!哈哈,戎马倥偬,阵前春色,此间之乐,比之京师,又别有一番风味也。”负手来回走动,口中沉吟,停下脚步,若有所思。

  床上另一位美人见状,起身拍手道:“嗯,圣上雅兴又来了。臣妾猜呀,肯定又有什么好诗妙词了。”

  杨广回首瞥了一眼鼓掌美人,微微一笑,意含嘉许。沉吟片刻,张口吟道:“我梦江南好,征辽亦偶然!”吟罢,仰首哈哈大笑。

  裴矩躬身赞道:“妙啊!真佳句也。圣上诗才,实令愚臣五体投地。以臣之愚,也知古今中国,身为天子,才调如此,仅圣上一人而已。圣上不惟圣明英武,更显风流儒雅,真神仙一流人物也。”

  杨广坐回床上,将鼓掌美人揽入怀中,道:“吴绛仙,你真是个可人儿。朕率百万大军,这一路从东都过来,途中虽甚颠簸,多亏何稠那厮献来任意车,又有袁宝儿驾车,你于车中服侍。此中之乐,妙不可言!传说汉有飞燕身轻如燕,掌上起舞,朕固不信,今以视卿,古人不欺朕也。”抱吴绛仙在膝上,亲了一口,道:“绛仙儿,从今夜起,朕赐你为崆峒夫人,朝夕近侍,专为朕执掌笔墨,如何?”

  吴绛仙面露喜色,起身盈盈下拜,昵声道:“谢圣上龙恩!”袁宝儿皱起眉头,将手中鲜橙一摔,起身作势离去。杨广哈哈一笑,伸手抱过,笑道:“好了,好了。宝儿也不愧为朕的贴身宝贝,从今夜起,朕赐你为如意夫人,昼夜不离,专为朕

  起居出行更衣好了。”

  袁宝儿这才眉开眼笑,伏身下拜,娇声道:“圣上垂怜,臣妾受宠若惊!”杨广轻轻摆手,兴致勃勃,扶起袁宝儿,道:“此间虽好,朕犹思昔日宫中与尔等夜游之乐。诸爱卿,待朕更衣,亲为尔等起舞助兴。”起身下床,举步走向内室,吴绛仙和袁宝儿左右依偎随入。

  不一会儿,杨广换了一袭青衫,手持一盏琥珀酒杯走出。一阵悦耳曲声响起, 杨广满面春风,竟尔翩翩起舞。宫中乐师引颈而歌,词曰:

  洛阳城里清夜矣,见碧云散尽,凉天如水。须臾山川生色,河汉无声。一轮金镜飞起,照琼楼玉宇,银殿瑶台,清虚澄澈真无比。

  良夜情不已,数千万乘骑,纵游西苑,天街御道平如砥,马上乐竹媚丝姣, 舆中宴金甘玉旨。

  试凭三吊五,能几人不愧圣德穷华靡,须记取隋家潇洒王妃,风流天子!

  伴着大隋皇帝的舞蹈,曲声在六合行宫上缭绕不去。

  两条人影隐身六合行宫北侧,借着些微月光,略可看清二人的面孔。二人皆作军士打扮。高者乃一虬髯大汉,身形高出常人一头,神态威武,貌若天神。矮者则身材纤小,穿紫皮衣袍,虽是军士打扮,却似弱不禁风。目光如水,肌肤胜雪, 竟是个十七八岁的绝美少女。

  虬髯大汉在美少女耳边低语,叽里咕噜,似外域之语。美少女神色凝重,微微颔首。二人相随潜入营帐后,虬髯大汉疾行如飞,滑过雪地,潜近城池西边转角处,贴墙而立。从腰囊掏出一条铁钩细索,挥手一扬,嗖的一声,如脱弦之箭, 飞索上楼,铁钩倒扣墙头。长身而起,借了飞索弹回的力道,跃上城楼,落地无声。

  美少女隐身侧倚于营帐下,不时探首张望,见虬髯大汉跃上城楼,轻轻吁一口气,双手扪胸,祷告:“圣明的父王!愿你在天之灵,保佑崔大哥一路无阻,替女儿完成誓愿,刺死那该死的大隋暴君,为你报仇雪恨!”口中喃喃,说的乃是异域之语。纤细的身形裹在宽大的皮袄里,风雪中更显袅娜,楚楚动人。

  六合行宫乃是城中有城,门廊无数,路径曲折。行者稍有差错,不知不觉,

  又转回原地。若不慎触动机关,枉自落入陷阱,身接刀箭。

  杨广每次出行,起居皆在城中。其中玄关奥妙,委实幽玄难测。六合行宫分东西南北中秘六宫。六宫各成一统,相互环连。六宫之间仅一门相通,虽一门之隔, 若不明路径,想进入却是万难。

  虬髯大汉从西角入城,不知所处位置却是北宫。北宫乃杨广召见军中将领的所在,西宫则是出行起居之所,其中更是机关巧设,非有御令暗号,不能通过。即使入得西宫,一入宫中,若无向导,如入迷宫。

  虬髯大汉一入六合行宫,但见城内灯火通明,装饰奢华,时见宫女太监来去, 而回廊门径,相似往还,无复南北,不辨东西。他不敢乱走,窥见一处厢房无人, 掩身而入。伺机出手,拦腰抱住一个路过的老太监,拖入房中。紧捂其口,匕首抵住太监咽喉。他汉语不精,一边以手比划,问隋帝身在何处。也算那太监反应得快,明白了他的意思,手指向外,颤声道:“大……大侠饶命!我知……圣……圣上在南宫……出了这门,一直往左走,见有三盏红灯,再转右行,过了六道门槛, 向左折入一个拱门,直走见有两个侍卫把守处,便……便是御书房,圣上正在阅军机奏折……”

  虬髯大汉将匕首轻轻一抵,刺入老太监咽喉,老太监一命呜呼。迅速拖老太监尸首到墙角下,扯过一条绸布掩住,一闪而出。

  依老太监所言,向左潜行。果见一门,上挂三盏红灯笼,方信老太监所言不虚。进门后,又向右行,几经曲折,走出百十步远,过了六道门,左转入一个拱门, 见到一座方圆数十丈的殿堂。殿堂外,果然有两名侍卫持剑而立。

  虬髯大汉纵身而起,兔起鹘落,一招“紫霞飞渡”,剑指两个侍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剑刺入左侧一名侍卫的前额,顿时致命。手腕一转,剑身顺势向右挥出,右边侍卫方拔剑出手,欲侧身而避,虬髯大汉出剑更快,剑尖从他喉咙半寸之处一划而过,侍卫双目一瞪,应声倒地。

  虬髯刺客一袭得手,环顾四周,不见动静,微微冷笑,还剑入鞘,从门缝往里窥视,见殿内黑暗如漆,竟无灯火,不禁迟疑。见四下无人,退身转入右侧一道走廊,走出十几步。忽见一道微光从十步之外一道窗隙透出,潜伏而近,从窗外朝里窥视,赫然一座宫殿,富丽堂皇。殿外遍布士兵,身穿盔甲,手持刀枪, 来回走动,戒备森严。

  虬髯大汉悄然跃上窗檐,从背囊掏出一把小巧精致的金弓弩。左臂一托,右

  手一勾机栝,一枚铜箭劲射而出,一条铁丝锲入宫殿穹顶。拉直手中铁丝,一端缠绕在墙顶一个木柱上,轻轻一跃,双足踏在铁丝之上,如蜻蜓点水,轻捷无比, 沿着铁丝迅行至宫殿穹顶。从殿顶屋脊滑下,如鹞子翻身,直坠而下,双脚倒挂殿檐, 贴近窗棂,向内窥视。

  但见殿内灯火辉煌,明如白昼。一位中年男子,方长脸庞,身着黄袍,盘膝坐在龙床上,挑灯夜读。虬髯刺客见他状貌非常,神色庄重,一派王者气度。潜入中原前,也看过间谍从中原带回的大隋皇帝杨广的画像,眼前这个中年男子不是杨广却是谁?!他随高华公主奔赴千里,历尽艰难险阻而来,正为此人。心中热血沸腾,目光如欲喷火,反手从背后拔出长剑,手腕微转,横剑在胸。漆黑夜中, 隐隐可见紫光闪烁,剑身轻颤,凛凛发出似龙吟之声。

  隋炀帝杨广,小字阿摩,谥号明皇帝、闵皇帝、炀皇帝,后世多称隋炀帝。史称他弑父篡位,在京师长安即位,年号“大业”。登极前,亲率大军灭掉南朝陈国, 活捉陈后主,威名远扬。任江都扬州总管,南平高智慧叛乱,北阻突厥进犯,功勋卓著。做了皇帝,巡至突厥帐中,启民可汗跪伏脚下,双手捧酒为他祝寿,突厥王侯以下都不敢仰头看他一眼。意气风发,慨然赋诗:

  鹿塞鸿旗驻,龙庭翠辇回。毡帐望风举,穹庐向日开。呼韩顿颡至,屠耆接踵来。何如汉天子,空上单于台!

  隋大业六年,杨广再次巡行漠北,来到突厥启民可汗大帐中。正好高丽使者也在,启民可汗不敢隐瞒,把高丽使者引见给他。

  黄门侍郎裴矩善揣上意,深知杨广好大喜功,看到高丽使者,以为正是投主所好的机会,上奏道:“高丽本是殷时箕子受封之地,汉晋之时,皆为郡县。至今竟不来服,别为异域。先帝想征讨已经很久了,只怪杨谅(杨广之弟,以叛乱罪被杨广幽囚至死)太差劲,征伐辽东,师出无功。如今圣上圣明英武,怎么可以不远征降服?现在高丽使者亲眼看到启民举国归顺,正好可以利用他们的恐惧,迫使高丽来朝!”

  杨广欣然准奏,命礼部尚书牛弘起草,向高丽使者宣旨:“朕以启民诚心奉国,因此亲自临幸他的营帐。朕明年将临涿郡,你回去告诉高汤,不要猜疑恐惧,朕给高丽的礼遇也如对启民一样。高汤如果不来朝见,朕将率领启民巡视他的国土。”

  使者回报,高丽王高汤担心大隋来攻,不久忧惧而死。其子高元继位,依旧不肯来朝。杨广非常恼怒,决心征伐高丽。隋大业七年春二月,从江都扬州坐龙舟到涿郡,诏告天下,率一百一十三万军讨伐高丽,然而出师不利,终至大败而还。大业八年,下诏再征高丽仍未成功。大业十一年,三征高丽,总征天下兵马,无论远近,皆到涿郡集结。命幽州总管元弘嗣到山东的东莱海口造船三百艘,督造严急,民工昼夜站在水中,不敢休息片刻,腰间以下都糜烂生出蛆虫,十有三四因此而死。又征发江淮以南、岭南等地水手一万、弩手三万、排镩手三万。四方奔命,远赴如流。征发江淮以南民夫及船只,运送黎阳洛口谷仓粮食到涿郡,运粮船只首尾相接长达千里。装载盔甲和攻战器具的队伍,每日往来于道路不下十万人,拥塞道路,日夜不断。累死之人相互堆积,秽臭之气弥漫于道。一年之内, 四方军队集结涿郡。天下骚动,各路英雄豪杰纷纷起义。

  杨广御驾亲征,率军来到辽水。高丽兵阻水拒守,隋兵不得济。下令:“凡军事进止,皆须奏闻待命,不得专擅。”高丽兵数战不利,固守不出。

  杨广志在必得,出征前,敕令诸将,高丽若降,即宜抚纳,不得纵兵。辽东将陷, 城中人佯称请降,诸将不敢赴机,先令弛奏,等到旨令传回,城中又做好守御准备, 负隅顽抗。如此再三,最终导致征辽失败。

  杨广不顾大臣劝阻,一再率军出征,只为掌握天下兵马。实则他也早已厌倦军旅生涯,行军之际,暗中在六合城南宫虚设一殿,精心训练一个酷似自己的傀儡扮成皇帝,制造皇帝和将士同赴疆场的假象。真身躲在六合城西宫里,每日纵酒伐色,瞒过天下耳目。

  虬髯刺客以为挑灯夜读的中年男子便是杨广,破窗而入,直奔隋帝傀儡。隋帝傀儡转身欲逃,被虬髯刺客一脚踢倒,挥剑斩下首级,装入囊中,跃上六合城墙, 点一把火,抛入城内,转身跳下六合城。

  西宫里的杨广手舞足蹈,意态扬扬。两位美人一旁不住鼓掌助兴,如意夫人袁宝儿不时上前为他拭去额前汗水,崆峒夫人吴绛仙也伺机递上鲜橙果肉。

  突然外间传来一阵惊呼声:“南宫失火了!”杨广正舞得兴起,意犹未尽,忽闻

  此声,不禁一惊。手足犹未停下,伴乐亦未歇止。又过片刻,殿外传来惊恐呼号之声: “有刺客!南宫遇刺……” “快保护圣上!刺客武功十分了得。” “刺客跑了,快追!”

  杨广这才大惊失色,咣当一声,手中酒杯落地,杯身粉碎,酒水四溅,呆立殿中央,两个美人慌得钻入他怀中,缩成一团。杨广一把推开美人,大声喝道:“侍卫何在?”顿时应声如雷,冲进五六个卫士。

  裴矩正自张皇,见卫士进来,心神稍定,上前躬身道:“圣上圣安!为保圣上安全,请圣上避入秘道。”杨广脸色凝重,听殿外嘈杂之声渐远,料无大碍,摇摇头, 大袖一摔,走回龙床坐下,喝道:“传当值侍卫!”

  近侍奔出殿外,高声宣旨。不一会儿,太监引入两位侍卫长,一见隋帝,伏跪在地,连连磕头呼喊:“臣等护卫不周,致使南宫遇刺,罪该万死!罪该万死!”不等杨广发问,自将南宫遇刺和刺客逃走之事禀报,说刺客武功高强、神乎其神。

  杨广听说傀儡之首被刺客割去,大吃一惊。心想六合城处于百万军中,刺客竟能混入,直至南宫,简直匪夷所思。转念一想,就算刺客武功再高,众侍卫也不至于毫无知觉,全无作为,此非玩忽懈怠而何为?想到这里,又惊又怒,喝令将当日值班侍卫全部拖出斩首。

  裴矩忙下跪劝道:“圣上息怒!请恕愚臣直言,如今圣上将军在外,远征辽东,时经月旬,战不见功,军心涣散,为今之计,正要笼络人心,不可轻易问罪于下。值班侍卫亦有奋身抗敌、为刺客所害者。不如赦免值班侍卫,只将当夜侍卫长革职查办,以儆效尤。对外只说误传,圣上并未遇刺。圣上乃真命天子,命在皇天, 岂区区刺客小贼所能加害哉!”

  杨广听了裴矩这番话,心气稍平,沉吟道:“难为裴卿想得周全!也罢,便宜了这些没用的东西。”挥手喝道:“传旨,把这两个没用东西拉出各打八十大板,革职抄家,人口无分男女皆贬为官奴,以懈怠军机之罪传告六军。”

  两名侍卫长痛哭失声,磕头不已,尚谢皇帝不杀之恩。几个太监上前将两人拉出殿外用刑。杨广咬牙切齿,传下密旨:“传令天下,密搜刺客,限期三月捉拿归案,懈怠者杀无赦!”

  虬髯刺客独取隋帝傀儡人头,塞入皮囊,出了六合行宫,躲在一边,见营中无大动静,颇为生疑。又潜近营帐,抓过一名士兵拷问,才知军中传言南宫失火, 有一将被仇家斩首而去,隋帝并未遇刺,方悟自己杀的不是大隋皇帝杨广。心中恼怒,又欲杀入,无奈全城惊动,戒备甚严,已难下手。只得依原路返回,与高华公主会合,一起撤退。

  当时六合城中,火光冲天,一片混乱,将士来回乱窜,哪知刺客已逃出六合城。虬髯刺客和高华公主趁乱而走,将近帅营大门,但见守护士兵严阵以待,大门紧闭。虬髯刺客手起剑落,剑到人倒,片刻间刺倒八九个士兵。剩下一个士兵见势不妙, 扔掉手中长枪,上前打开营门,浑身发抖,跪倒在地,连声央告:“大侠饶命,饶命!实不相瞒,我乃家中独子,上有九十岁老母,下有两岁小儿,求大侠万万可怜开恩, 饶小的一条小命,我给你们开门……”

  虬髯刺客虽不通汉语,也能听出大概,稍一踌躇,仍欲杀了灭口,高华公主不忍, 伸手阻止,士兵才侥幸捡回一命。二人奔出帅营大门,消失在茫茫雪夜中。

  岂料朝廷便是据这个士兵回忆,确定刺客有二人,一高一矮,似一男一女。当即画形布告,传令天下,密搜刺客。隋帝遇刺消息,虽被严密封锁,也迅即传遍天下。

  虬髯刺客与高华公主自隋军帅营逃出,连夜赶回涿郡城外。见城门未开,城下戒严,不敢贸然而动,在郊外一荒寺里避风歇息,待天亮城门开后,人流往还渐多,才化装入城。

  二人潜回事先在涿郡城内住下的客栈,闭门不出,待风声过后再作行止。高华公主体质孱弱,加上连日奔波,劳累过度,回到客栈便即安歇。此行虬髯刺客本不让她同去,但她报仇心切,因身负“姑射仙履”轻功,偏要跟去,说最不济也能脱身自保。

  深夜寒冷,高华公主一躺下便觉天旋地转,浑身冷热并发。虬髯刺客见高华公主躺在床榻之上,翻来覆去,呼吸忽紧忽慢,显得难受之极,便拿出“玄蟾冰丸” 给她服下,请安后退出外间。跃上床榻,拈个指诀,双目微闭,跏趺而坐。入坐片刻, 忽闻远处传来一阵急促而轻微的脚步声。侧耳再听,已知有数十名习武之人正向客栈包抄。冷笑一声,起身跃出窗外,攀缘而上,到了楼顶。

  时近凌晨,夜色迷茫。四处察看,不见什么可疑形迹。正自纳闷,忽听一阵振翅之声,扑扑而响。循声看去,只见一只大如牛犊的鹞鹰,在空中盘旋不去,

  甚为可疑。

  转回客房,扣扉轻声唤醒高华公主,禀告可疑之事,商量应敌之策。高华公主挣扎起身,虬髯刺客背负行囊,二人悄悄从客栈后门溜出。虬髯刺客携高华公主趁夜赶往城门,依惯例卯牌已到开门时辰,却见大门紧闭,城下守门士兵林立。二人知已被通牒,只得退回,往里坊乱走。

  里坊已有人家早起,二人足不择路,往静僻处奔去。眼看不远处有一家小客栈, 门前悬挂字号“桃源旅舍”,正要进入躲避。蓦然抬头,那只白羽巨鹞仍在头顶上空盘旋。虬髯刺客突然醒悟白鹞乃朝廷鹰爪,心中大怒,拾起一颗石子,一举手, 石子激射而出,白鹞挥起右翅一拍,石子被挡落地,白鹞受伤,痛鸣几声,仓皇飞逃。

  又听一阵犬吠之声,高华公主哑然失笑,道:“难怪一路形迹难藏,原来都是这两个讨厌东西!崔大哥,白鹞虽已受伤,不敢再追,若我们从道上走,气味还是被狼犬闻出,不如改从屋顶上走,看它还能不能跟来。”虬髯刺客点头称是,欲携高华公主一起跃上房顶,见她柔弱无力,举步维艰,关切道:“公主,你没事吧?”

  高华公主神色坚毅,微微一笑,道:“崔大哥,别担心,我好多了,还能走。”她的“姑射仙履”轻功从未在屋顶上试过,因此跃跃欲试。虬髯刺客伸出右手,高华公主会意,左臂一搭,一齐纵身而起,跃上屋顶。

  虬髯刺客在前开道,高华公主紧随其后。虬髯刺客身负绝顶武功,轻功也极高明。他健步如飞,高华公主开始还勉强跟得上,奔出数百步,便感不支。虬髯刺客回过身来,一咬牙,轻声道:“得罪了,公主。”伸出双手,横臂托起高华公主,撒开步履,沿着屋顶飞行,依然快捷如风。

  其时,天已微明,街坊已有行人。所到之处,行人均感眼前一花,唯见一条人影在屋檐顶上飞驰而过,转眼不见,惊讶不已。虬髯刺客托举高华公主,往城郊而去,飞奔一个多时辰,未见白鹞跟来,不闻犬吠之声,心下略定。

  高华公主突然出声:“崔大哥,我们找个地方歇息一下吧。”虬髯刺客见前方有一小院落,处于当街口,大门紧闭,主人似犹未起,足下加快,到了小院屋顶上。轻轻跳下,放下高华公主。见房门紧闭,潜到窗檐下,里面传出呼噜之声,忽高忽低。细辨声息,知有一男一女在酣睡中。走到门前,用匕首探入门缝,轻轻一挑, 啪的一声,门闩应声而断。掩身而入,直奔房里。见一张大热炕上主人蒙被而睡, 剑挑被子,只见两个中年男女,裸体相拥而眠,不禁愕然。掀开被窝,女主人惊醒, 忽见床前有个高大男人,吓得尖叫起来,忙不迭手遮身体。才叫出半声,虬髯刺

  客已点她左肩穴道,顿时动弹不得,张开的口竟合拢不了。

  男主人本来睡熟,被婆娘叫声惊醒,懵然跳起,见婆娘已被点倒,以为强盗入室, 欲非礼自己老婆,顿时大怒,破口大骂:“大胆淫贼,别碰我老……”举拳往虬髯刺客身上打去,“婆”字未出,拳犹未至,身已横倒。

  原来虬髯刺客一回手,往男主人臂肘轻轻一戳,将其制服,歪倒在床。扯过窗帘, 卷起男女主人,扛入柴房,往里一扔,关上柴门。见高华公主倚扶墙壁,面色苍白, 奔过去扶她进屋,上热炕躺下,翻转被子过来,给她盖上。

  高华公主一躺下,便沉沉睡去。虬髯刺客退出房屋,跃上一张木桌,剑横在手, 盘腿而坐,闭目养神。过了一个多时辰,听见高华公主的鼻息渐渐平缓,知药力已显, 料已无恙,才放了心。

  突然院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似有上百人一下会集房屋院落之外。虬髯刺客早知院落已被朝廷捕快包围,他之所以没有反应,是不想过早惊醒高华公主, 让她睡上一觉,以恢复体力。他潜入中原前,师父曾嘱不可枉杀无辜,但初涉中原, 便受挫折,心中恼怒,决心大开杀戒,嘴角边抽搐,微微冷笑。

  院子外犬吠声阵阵,气势汹汹。他似无动于衷,依旧稳坐不动,守在屋外, 要等公主醒了才做反应。外面的嘈杂声惊醒了高华公主,虬髯刺客一回头,但见高华公主一手握长发,一手揽裙裾,推门走出来。虽在险境之中,仍仪态万方, 神色从容。

  虬髯刺客暗暗赞叹,躬身问安,高华公主点点头。虬髯刺客道:“公主,时候不早了,我们准备动身,你看可好?”高华公主不置可否,缓缓盘起长发,木梳插入右首鬓发。她听外面声音嘈杂,强敌环伺,料敌人亦不敢贸然闯入。她虽知虬髯刺客武功卓绝,但不知外面有多少高手围攻,不免担心,道:“外面那么多人,如何脱身,崔大哥,你怎么不早叫醒我?”虽然情势紧急,语气却仍柔和。

  虬髯刺客躬身道:“公主身体欠佳,正要歇息一会儿才好。”傲然道:“区区几个小贼,又怎拦得住我!请公主放心。”他跟高华公主在一起,两人说的都是高丽语。

  高华公主见虬髯刺客这样说,知他有必胜把握,事到如今,也只有铤而走险了, 莞尔一笑,道:“崔大哥,此次我们私自出宫,潜入中原,一路多亏有你,才处处逢凶化吉。今日他们人多势众,一切你要小心才是。还有,以后跟我说话,不必拘礼, 免得暴露身份,节外生枝。”

  虬髯刺客躬身点头,恭敬道:“公主说得是。”高华公主见他如此,仍难免去礼节,

  不禁叹气,微微一笑。

  突然轰隆一声,院落大门被强行冲开,一伙人如狼似虎,破门而入。当先而立乃是四个中年男子,皆身着武人裤袍,服色不一,态度骄矜,神气十足。四人身旁又有十七八个彪形大汉环伺,皆手持兵器,目露凶光,杀气腾腾。

  四周街坊,里三层外三层,遍布弓弩手,目视院落门窗,扣箭在弦,严阵以待。原来是隋帝密旨请出中原武林四大高手,追捕刺客。

继续阅读:第3章 紫光魔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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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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