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胥这头气走了县令家的公子哥,心底倒也没多少慌乱的意思。毕竟现在那一家子算是有求于吴易奚,上头又有林景晟压着,只要江胥不舞到县令跟前去,那一家子都能视若不见。如今不过是驳了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又是县令这头有错在先,怎么也犯不着两家对上。
是以江胥便摆了摆手,随意便将那小丫鬟担忧的视线挡了回去。这县令公子被江胥气了个好歹,一时半会儿想来也拉不下面子再进门道歉要人,是以吴琴音暂住这事儿算是落到了实处。
可就是江胥怎么也没想到,她倒是好心帮忙,可就偏偏给自个儿找下了麻烦。这吴琴音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眼看着县令公子没再杀个回马枪,她便又找出了那副理直气壮的态度,比住在自个儿家里还要自在两分。
江胥每日里换着法儿的熬那羹汤给吴易奚补身子,偏巧就给这混在书房跟前的吴琴音偏见。这女人眼珠子一转便是计上心来的模样,江胥只瞧见也猜出定是要冲着自个儿来了。
果不其然,还没到第二日,这吴琴音便派了小丫鬟过来。她这头回吴家也没带什么人,小丫鬟还是江胥支使给她的,是以这姑娘得了令,还颇有些不情不愿的意思,站在江胥跟前还没忍住撇了撇嘴。
“夫人,四小姐说要你煮羹汤给她喝。”江胥闻言还愣了愣神,她正将手里的方子吹干,纤薄的宣纸透着光,被江胥仔细抖平,搭在一旁的架子上。接着,江胥拾起毛笔,颇有些疑惑的询问道:
“她要喝汤去喝就是,想要什么直接吩咐厨房。又不是拘着她做什么事儿了,怎的还要专门扯到我这儿来?”江胥这话说完,却是老半天都没得到什么回应。她便目露疑惑之色,稍稍抬了眼去瞧——
只见那小丫鬟咬着一口银牙,愤愤不平地道:“我也想直接吩咐厨房的,可她,可她!”这小姑娘一张脸都气红了,愤愤跺了跺脚才接着道:“她偏说要喝您亲手熬的!我明明告诉过她了,这汤要炖好久,您腾不出空,让其他人熬也是一样的,可她就……”
这话说到一半儿,江胥便已然反应过来,一时心底说不出是什么心情。这小孩儿打闹似的手段,估摸着也只有这吴琴音才使的出了。虽说是气人了些,但好处就是这女人出招都是明面上的手段,向来是不会做出背地里使绊子的阴招的。
思及此处,江胥甚至还觉出两分轻松惬意来。可那小丫鬟却是不懂这其中关窍,仍旧有些愤愤不平地意思。江胥便只笑了笑,柔声安抚道:“你也不用生气,这算是好事。”眼看着这小丫头目露惊诧,江胥勾了勾唇角,笑着道:
“若是她暗中用些手段,我还真没什么办法。她这么支使于我,我只需要去做些杂事,一头能稳着这后院,不至于让少爷烦心,另一头还能让底下人都看看,我这个做三夫人的,在小姐跟前受了多大的委屈。”
那小丫鬟听着听着,一双眼睛就渐渐瞪圆了。江胥冲她挤了挤眼睛,颇有些嘚瑟的道:“你可学着些,那吴琴音,还嫩着呢。”
这头吴琴音对着江胥支使个没完,颇有些刻意找茬的味道。江胥偏偏还一改往日的硬气模样,变得柔软可欺,逆来顺受。许是因得演技绝佳,除去那人精管事,愣是没一人瞧出江胥深意来。
也算是出人意料,因得江胥这般的态度,不仅是让吴琴音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那一石二鸟的计策,竟也是不经意间打下了只新的麻雀。那小环也是脑子不大好使,单单就瞧见吴琴音将江胥克制在下,便当江胥是怕了这娇纵的大小姐,竟拉下脸来,半点不顾曾经被吴琴音冷嘲热讽,只管凑到人家跟前去,恬着脸讨好。
可吴琴音到底是吴家大小姐,从小就被人讨好惯了,什么手段没瞧见过?这小环的两句好话,还真没法引起这女人的兴趣。是以这小环端了一叠点心进门,还没往那桌上放呢,就见吴琴音惊愕的瞪大了眼睛,接着就是一声惊呼:
“来人!我外头的人呢,怎么什么玩意儿都能进我的门?!”说着,她还活像是瞧见了什么脏东西似的,就抬起手来捏住了鼻子,满眼都是嫌恶:“还不快些给我把她轰出去,再瞧见可是连晚饭都吃不下了!”
吴琴音这么折腾下来,外头的小丫鬟们对她也是又爱又恨,只得忍着笑意,赶忙进门将那小环赶了出去。这吴琴音做戏也是全套,还斜着眼往过瞧,打打量量的模样将嫌恶之意表现的淋漓尽致。
说来这吴琴音住的也真是舒服,有事没事找茬撒气,还有当家的夫人煲汤伺候,怎么也是神仙日子。不过这世上向来没有让人一直享受下去的道理,吴琴音也不过嘚瑟了两日,县令那头就又来了人。
许是知道了吴家这头只有江胥接待,县令夫人索性亲自进了门。这位不论从哪头来讲都是怠慢不得,江胥只得放缓了语气,似是前头诸多矛盾都从未发生一般,笑着招呼道:“没想到竟是夫人您亲自上门,我该早些出去迎接的,这也是着实有些失礼……”
江胥在这头努力装傻,却是没想这县令夫人反倒是主动提起了偷人这事儿。只见她笑着点了点头,只管往后使了个眼色,就有两个家丁将个身姿纤细的小丫鬟押了上来,再猛一用力,给人压着跪在了地上。
那膝盖磕上青石地面便是“咚”的一声闷响,听得江胥膝头都是一痛。还不等江胥发问,那县令夫人便拢了拢自个儿的手帕,似是地上跪着的不是个与自己一般的人,而是个毫不相干的畜生一般,浑不在意地道:
“我听说吴夫人想要个道歉,想瞧瞧我们家的诚意。”江胥听到这话便觉得心底一凉,果不其然,那县令夫人笑了笑,挂着两枚硕大戒指的手一低,隔着老远点了点那跪着的丫鬟。
“这就是我们的诚意了。吴夫人应当也是知道的,男人嘛,有时候就图个新鲜。我们孩子年纪还轻,管不住自个儿也是正常的,若不是这小贱人蓄意勾引,也不会惹得他与琴音夫妻两人反目成仇不是?”
这简简单单两句话,便将罪责尽数推在了一个身子纤细的小姑娘身上,其中这份阴狠便似是寒冰一般,顺着脊骨漫上了江胥心头。这两句过后还不算,县令夫人退开两步,笑着道:
“琴音与我们家孩子向来是相濡以沫,相敬如宾的。夫人想要个交待,我们又怎么会不给呢?”这话音未落,后头那两个侯着的家丁竟是从背后拎出两根小臂粗的棍子来,半点都不留手的狠狠抽在了那小姑娘脊背上头。
两个成年男人的力道哪里是这么个小丫头受得住的,更何况那棍子明摆着是实木,带着破风声砸上脊背就是一声闷响,小丫鬟闷哼一声,那粗布的衣裳几乎是瞬间便洇出了一道血痕。
那县令夫人也不知是刻意来激江胥,还是当真尤觉不足,竟是疾声厉色的呵斥道:“你们是没吃饭吗!杖毙都做不好,我要你们有什么用处!若是让这贱人活着,少爷那头你们自己去顶!”
这话一出,那两个家丁面色当即一冷,赶忙拎起手里的棍棒,下手竟是更重了两分。
这竟是当真想要了这小姑娘的命……!
江胥低着头,却是瞧不大清那姑娘的面色,只能隐隐约约瞧见苍白的额角,和反着光的冷汗,顺着面颊低落在地。
现代的记忆不合时宜的涌上脑海,无影灯底下淋漓的鲜血,病人越发苍白的面色和越来越微弱的呼吸。最后就是那心率仪上的折线趋于平缓,“滴——” 的一声脆响。
江胥面色一白,几乎是话语快过了大脑,那携着风声的棍棒还没来得及落在实处,江胥就大声呵止道:“你们给我住手!”
那两个家丁猝不及防之下停了手,可县令夫人疑惑诧异的眼神也投了过来。江胥这才反应过来,在这些个贵族夫人的眼里,自己的反应有些过分剧烈了。
是以她赶忙急中生智,有些虚弱的扯了扯嘴角,勉强笑着道:“让夫人见笑了,我们老夫人是个信神的,整日里吃斋念佛,连点荤腥都不能见。”说着,江胥就无奈似的摇了摇头,低声叹息道:
“我也跟着读了些经书,看了些道理,实在是见不到这般流血的模样。这诚意我们吴家瞧见了,杖毙之事……”
江胥语带试探,那县令夫人也是无奈。这理由找得太过完美,一个老夫人就将县令夫人结结实实的堵在了原处。这女人沉吟半晌,只能长长的叹了口气,那两个家丁便收起了棍子,沉默着退到了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