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消息一来,果真就扰乱了整个婚宴,且来势汹汹。也不知是谁将这消息带了进来,等众人回过神来,整个大堂里头乱糟糟的,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同一条消息。“梅儿死了?!”边儿上的小丫鬟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似是她就在现场一般。
“死了,是自杀,好像是喝了毒酒死的!”
这话可没收着声儿,江胥满目惊诧,吴易奚也是皱起眉来。这两人对视一眼,吴易奚几乎是下意识地问道。“刘虹?”
江胥闻言却是摇了摇头,沉声道。“刘虹刚保住性命,不会有这么大的动作。更何况如今她在这院里举目无亲,又怎么会做这自断臂膀的事。”吴易奚听完这话也觉得有理,那名字在他南海里头转了两圈,几乎呼之欲出。
江胥稍稍低眼,将吴易奚那挣扎的神色收入眼底。可这男人嗫嚅半晌,还是迟疑着并未开口。江胥心知还差些火候,就无声地叹出口气,却也没对他过多苛求。
眼看着这婚宴被飞来横祸搅得一团糟,吴玉川皱了皱眉。迟疑片刻从自个儿袖中摸出个卷筒来,珍而重之的交到苏锦翠手里。苏锦翠本都站起身来,就打算去帮忙维持气氛了,被吴玉川这么一来只得顿住脚步,疑惑地低下头去。
“这是何物?”她一边出言询问,一边却是分外信任地将那卷轴接了过去。吴玉川稍作沉默才应道。“不过是根毛笔罢了。”苏锦翠不疑有他,见吴玉川瞧着江胥那头,也只当他是担心。就将那毛笔攥进手里,百忙之中抽出空当安抚道。
“你放心就是,胥儿不是那柔弱性子,出不了什么事的。你送了这礼物,她估摸着也能高兴些。”吴玉川闻言却是没什么神色,分外平淡地点了点头,缓声道。“希望如此吧。”
苏锦翠说完这话便向前头去了,吴玉川这才垂下眼来,小心翼翼地松开右手。那白瓷的杯盏在他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响,些微震颤都引得瓷片碎落在桌上,清茶稍稍一荡,在桌上漫开一片隐约的水迹。
苏锦翠哪里知道背后的动静?她绕开那略有些混乱的人群走上前去,高声道。“你可别惦记这事了!”这一声轻易盖过了下头的窃窃私语,众人都顺着视线转过头来,就见苏锦翠握着那卷筒,亲昵的交到江胥手里头去,还扬声道。
“这可是你大喜的日子,别被那琐事扰了心绪才是啊!”说着,苏锦翠就点了点江胥手里的卷筒道。“还不快瞧瞧?你大哥送来的新婚贺礼。”
这一声大哥出口,江胥有些无奈的垂下眼,面上却是不由得漾出笑来。可苦了做在后头的吴玉川,他连眼睛都没敢抬,只瞧着那缺了杯沿一角的茶盏,露出个自嘲的笑来。
吴玉川没开口交代什么,在婚宴上拿出来的礼物,算作是婚宴贺礼倒也不能说有错。不过既然是婚宴贺礼,那吴易奚自然也是有理由来瞧上两眼的。苏锦翠这话音一落,吴易奚就跟着站起身来,这男人往江胥手里一瞧,竟是当即便怔在了原处。
江胥只觉得脖颈处那呼吸骤然一顿,接着就急促不少。两人贴的极尽,就是在这嘈杂的婚宴之中,江胥也能听到身后那人鼓噪起来的心跳。
江胥也不由得一愣,不过还不等她回身去瞧,吴易奚就急切地伸出手来,那骨节分明的手掌不由分说地攥住了卷筒一头。江胥也不跟他抢,就稍稍松了些力道,看吴易奚屏息将那卷筒转过半圈。
这么一来,那卷筒的标签就露在了明面上。这卷筒取了泛黄的老纸,明显是浆洗过后才做了这物件。上头还细细描画了翠竹秀兰,端的是盛赞君子之行。但这画工,就不是寻常人家能做得到的。
江胥还在瞧那卷筒上的书画,吴易奚的目光却落在那标签上头,一时连呼吸都粗重起来。江胥就不由得好奇,她稍稍侧眼,随着吴易奚的视线去瞧,就在那标签上头瞅见个小小的“叶”字。
江胥不知里头门路,只觉得这字自成风骨,不过寥寥数笔,那气势之盛竟比山水墨画还要强上两分。这下,也不必江胥出言询问,吴易奚就贴在她耳边,喃喃地道。“盛传江南有位书画大师,以行书闻名天下。”
“这位大师不仅书画双绝,最擅长的还是制笔。”这话音一落,江胥敏锐的察觉出其中关联来。她瞧了瞧自个儿手中的卷筒,只觉得异常烫手。接着,江胥吞了吞口水,迟疑着道。“这位大师,他姓叶?”
吴易奚没有做声,却是点了点头。江胥也不用回头,吴易奚那下巴就点在她颈窝,蹭的人一阵发痒。江胥没忍住躲了躲,就听吴易奚沉吟片刻,接着道。“这位大师的笔也不是说制就制的,他一人制笔,也不收徒,满打满算一年不过五六支罢了。”
“至于那笔是大楷还是小楷,是狼毫还是兔毛,就全看他心情。”江胥闻言,思绪就被这么两句话带的老远。她稍稍歪了歪头,在心底暗叹道。没成想在这地方也有人玩儿饥饿营销的手段,销售鬼才啊。
只这么一想,江胥就不由得惦记起来,若是将这营销手段放在自个儿的店面里头,强强联手不知能造就什么商业奇迹呢。不过这会儿显然不是惦记这事的时候,江胥听完了吴易奚的介绍,只觉得手中那单手就能掌握的纸筒重于千斤。
她抿了抿唇,迟疑着询问道。“照少爷你这么说,这毛笔该是很贵重吧?”吴易奚语气沉缓,就肯定地道。“何止是贵重,有价无市都不逞多让。”
这话一出,江胥险些要将那毛笔抛了出去。苏锦翠一个妇道人家,虽是识得文书,却也对这笔墨无甚研究。听过吴易奚所言,就连她面上也是不由露出惊诧之色来。不过到底是富养的女儿,哪怕是得知了这价值,苏锦翠眼底也未露出分毫的不舍来。
她笑着摇了摇头,无奈道。“我也不懂这些东西,不过胥儿和易奚都是文人,想来是用得到的。”吴易奚倒也不做推辞,他稍稍颔首,一本正经地对苏锦翠道谢。“确是如此,大哥送礼一向是投人所好的。此番是大哥大嫂破费了,小弟感激不尽。”
江胥见他们二人都不觉得如何,便也从善如流的接受了这富得流油的设定。可她到底是没接触过这种类型的奢侈品,捧着那毛笔一时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搁了。到底是吴玉川送来的贺礼,江胥没忍住侧过头去,就与吴玉川正正地对上了视线。
这男人似是也没想到,那视线专注而沉凝,眼神相触的瞬间,吴玉川稍稍躲闪,不过很快就又转回眼来,神情平缓而淡然。江胥也不疑有他,她笑着冲吴玉川点了点头,就伸出手去扯了扯吴易奚的衣袖。
这男人顺着江胥的视线转过头去,又赶忙恭恭敬敬的冲自个儿的大哥也行了个妥帖的礼。吴易奚躬下身去,却没瞧见他在心中敬爱感激的大哥正盯着江胥纤细白皙的指尖,眼中略过深沉的挣扎。
……
等到了第二日,梅儿身死的消息就已经压不住了。不过也许是有什么人在后头推波助澜,一个丫鬟的死讯,不过一夜功夫几乎传的人尽皆知。
莫燕一大早梳洗妥当,正捧着个小碗用餐。那手翘了个兰花指,就捻着汤匙慢悠悠地往嘴里喂。梅儿那相好的站在下头,实在是忍耐不住,就死死攥着拳头开口道。“太太,您总得给个交代吧?”
莫燕似是方才反应过来下头有人候着一般,这女人搁下汤碗,动作倒是优雅矜持。身后就又丫鬟上前两步递来帕子,莫燕将那手帕叠上两叠,仔细在唇角点过,这才略带疑惑地开口询问道。“我连你是何人都不知晓,能给你什么交代?”
莫燕哪里能不知道?这院里诸事她几乎了如指掌,此时不过是装装傻罢了。就见那管事的咬了咬牙,恨声道。“前些日子刘虹答应我只要我保守秘密,就将梅儿嫁给我的!可如今梅儿她——”
这话音未落,莫燕就听出这又是个知情之人,不由得心下暗恨,暗自对着刘虹一顿唾骂,果然是个不长脑子的贱骨头!
她心下怒火滔天,可面上却是一点不显,瞧着可比那男人要平淡的多了。
这管事的憋得双目赤红,恍然之间像是一头被入侵了领地的狮子。可还没等他这话说完,莫燕就惊诧地挑起了眉,疑惑道。“那你来找我作甚?梅儿是自杀,应了你的事刘虹,这与我何干呐?”
这话一出,梅儿这相好一时也有些哑然。不过他很快就皱起眉来,迟疑着道。“刘虹如今根本找不到人,梅儿又没了命,您是吴家的太太,总该给我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