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完,吴易奚偏又抬起手来,分外温柔的顺着江胥的长发拢了拢。那发丝柔顺又鲜亮,似是绸缎一般自他指缝滑落。吴易奚就瞧着那发丝上头泛起的光晕,笑着道。“多谢胥儿。”
江胥这才露出两分迷茫来,可她连头都没抬,就小奶猫撒娇似得埋在吴易奚颈窝里头蹭了蹭,慢悠悠地开口询问,语调都带着慵懒的意思。“什么啊……?您为什么突然又说这个?”
吴易奚便低下视线,语气极尽温和,似是春水漾着桃花,生怕一个大些的波浪就会将那脆弱的花瓣打破一般。“在胥儿跟前,总是能学到那圣贤书上瞧不见的东西。”吴易奚说着,就将视线投到了那窗外去。
正是一年最好的时节,花红柳绿,鸟雀在枝条之间跳跃鸣叫。吴易奚勾起唇角,瞧见那房顶上头垂下的一小节毛绒尾巴,温声道。“你教我为人处世,教我长袖善舞,难道还不该谢?”
这话一出,江胥面色泛红。好在是还埋在吴易奚怀里,不担心给人瞧了去。她嗫嚅片刻,就低声道。“若是这么说,我欠的恩情不是更大嘛?”也不等吴易奚开口反驳,江胥就如数家政的道。
“您救我性命,给我容身之所。为我陷入家中争斗,也为我放下那儒家典籍……”江胥那话尾音渐渐低了下去,最后就散在飘散的微风里头。可吴易奚离得太近,不仅是那话里的意思,便是话音里头轻缓的呼吸,吴易奚都感受的清清楚楚。
江胥是停了话头,可吴易奚红着一双耳朵,那热度半晌都褪不下去。
……
若说按江胥的想法,应当是能过几天安稳日子的。毕竟那吴琴音刚受了吴易奚的敲打,怎么说也不能转天就活蹦乱跳地再上来闹事。
可这人活的就是个出乎意料,吴琴音是摆明了记吃不记打,还不等过上两天好日子,江胥就在米行瞧见了那女人。
这会儿江胥穿着件粗布的灰色短打,袖子被用那棉布妥帖扎紧,半点儿雪白的皮肉都没露出来。而吴琴音穿着件蓝色的罗裙,衣摆袖角都落着精致的纹样,脑袋上头还顶着满头的珠钗簪花,瞧着便是大家小姐的模样。
此时米行里头没什么客人,江胥倚着那墙角,就猝不及防跟光彩万丈的吴琴音对上了视线。饶是以江胥如今的城府,也是不由得稍稍一怔,眼底露出两分不可置信的神色来。吴琴音则更直白些,她婷婷袅袅地抬脚迈进了米行,还不等边儿上的小厮迎上去,就自顾自地开口道。
“你没想到我能找来这儿吧?”这女人估摸着是打定了主意要江胥今日就身败名裂,愣是半点遮掩的意思都没有,一双凤眼直勾勾地瞧着江胥,冷声道。“你们就都当我是傻子不成?你整日里没个人影,我打听不出,还不能亲自跟着瞧瞧啊?”
说完这话,吴琴音绕着江胥转了两圈,口中“啧啧”出声。神情瞧来也是万分嫌恶。“我也真是不知道,你是怎么能在这地方做工的。先不说你自个儿,就是我三哥,那脸面还能受得住嘛?”
这话一出,边儿上的掌柜就露出疑惑的神色来。他拢了拢自个儿的两撮小胡子,颇有些诧异地将江胥上下打量了一遭。江胥环视四周,对上那掌柜的视线就知不好。吴琴音这话暗示的意味实在是太重,怕是已经让人起了疑。
更何况这女人瞧来也不是能善罢甘休的模样。
果不其然,这话音落了,吴琴音竟似是还有话要说。她展开双臂,那衣服上头层层叠叠的绣花慌得江胥一阵眼晕。江胥就皱起眉来,修剪圆润的指甲刺进掌心的皮肉里,几乎是用疼痛强迫自个儿冷静下来,思索该如何应对吴琴音接下来的计策。
可此时实在是太过窘迫,身边无人可用,铺子里活计有多,哪怕就是据理力争,有趣的八卦也会比她的解释流传的更快。更何况……江胥稍稍低下眼来,瞧着自个儿被紧紧裹着的胸脯,神色莫名。
她本就没什么占理的地方,今日怕是……
还不等她想出个合适的法子来,那吴琴音冷哼一声,慢悠悠地开口道。“诸位怕是不知,你们面前这一道做了几日活计的……”江胥狠狠闭了闭眼,只等着吴琴音说出后头的“女人”两字。
可偏偏打破江胥惨白面色的不是来自吴琴音的阴狠声线,而是另一道早已熟悉的不能更熟悉的男声。吴易奚语气还带着喘息,却也能扬起声来,在千钧一发之际打断了吴琴音的未尽之语。
“住口!”吴易奚一声冷呵,就赶忙上前两步,先将江胥拢在了身后。江胥蓦然睁开眼睛仰起头来,只觉得这男人的背影逆着日光,似是给镀上的一层金边一般,显得高大又神圣。
吴易奚可不给吴琴音什么再将话接回去的机会,他如今也不是那个笨嘴拙舌只会之乎者也的书呆子了,若论起随机应变,他与吴琴音相比,怕是还要强上两分。
哪怕是吴易奚人都到了这儿,吴琴音也没什么看在吴易奚面子上放下争斗的打算。这女人反倒是抱起双臂来,好整以暇等着吴易奚开口解释。她本也没将吴易奚放在眼里,只等着这男人出口一句“子曰”,她在嗤笑一声,便能将这卿卿我我的两人都变作个笑话。
却没像吴易奚偏偏不顺她的意思来,这男人似是颇为无奈又遗憾,狠狠摇了摇头,用一种恨铁不成钢般的眼神瞧着她,长声叹息道。“苏胥是大嫂的娘家表弟,这事铺子里的人都已经知晓了。”
这话出口,多得是活计露出恍然之色又应和似得点了点头。吴易奚见师太不出所料,便接着道。“你当大哥是背着大家伙塞了苏胥来享福的不成?”吴琴音还没反应过来吴易奚的意思,后头已经有五大三粗的活计开了口。
“想什么呢,大少爷都说过了!不过这苏小少爷可半点儿都瞧不出来是个做少爷的,平时活做的可麻利了!”话音没落,就多得是伙计应和,甚至就连那掌柜的都点了点头。吴易奚借机便将江胥放在了那弱势的一头,劝告一般地叹息道。
“琴音啊,你与苏胥又没什么恩怨,不过是大哥对他多记挂两分罢了。”这话就将吴琴音方才的争斗定做了小女儿家闹得脾气,什么江胥是个女子的话是在不方便接出来了。更何况如今吴易奚的演技也是不可同日而语,这男人便故作恍然,似是明白过来什么一般,又放缓了语气低声劝道。
“我只道你不喜被人抢了大哥的注意,可苏胥到底是个男子,大哥要多多帮衬铺路,也是正常的。”说着,吴易奚就露出个安抚的笑来,温声道。“你也莫气,等大哥回了城里,还能放着你不管不顾?”
这话可是一箭三雕,将那吴琴音生生架在高空放不下来了。若是此时驳斥,便是对大哥不忿,吴家的兄妹关系便要打个问号,引起这许多的猜忌来。可要让这吴琴音就这么应了吴易奚的意思,转而认错退让?
被人千娇百宠着长大的吴琴音哪儿能乐意?江胥此时正被吴易奚严丝合缝地挡在身后,只从那衣摆之间露出一小节灰蒙蒙的粗陋布料来。这女人也是阴狠,她眼珠子一转,竟是剑走偏锋,冷哼一声道。
“三哥当我单单是嫉恨他不成?”说着,这女人蓦然抬起胳膊,青葱似得手指就指向了吴易奚身后的江胥。她扬起脑袋,疾声厉色地呵斥道。“我还不是为了兄长你!你到底知不知道,就你后头这个苏胥,跟我嫂子一道进出院子,已经好些日子了!”
这话一出,就连江胥都是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她瞧见过栽赃陷害的,还真没瞧见过这般就打擦边球的。这分明就是逼迫她承认她就是江胥本人,不然就得认下那“我与我有染”的奇怪罪名。
不过此时还有吴易奚顶在前头,怎么也用不着江胥费尽心思去思索考量。江胥站在后头,瞧不见吴易奚的面色,可正对着的吴琴音却是惨白了脸,颤抖着腿往后退了两步。只见那男人豁然迈步,仗着自个儿身高腿长,不过一抬脚的功夫就赶上了颤颤巍巍往后躲闪的吴琴音。
接着便出乎了这诸多活计的衣料,吴易奚竟是猛地抬起手臂,半点力道没收,狠狠一个耳光便落在了吴琴音的面上。那一声“啪”的脆响,听来简直似是什么琉璃破碎,惊得屋里诸人都是一个哆嗦。
吴琴音那原本白嫩的肌肤顷刻之间便泛上了红,她捂着自个儿娇嫩的面颊,不可置信的看向了吴易奚,一双尤带媚态的眼睛里头都泛出了泪珠。
美人梨花带雨,却分毫没能激起吴易奚心底的怜惜之情。这男人冷哼一声,面色没有半分和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