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江胥就盯着那砚台一脚,似是真能将那石雕的含苞荷花瞧得绽开花蕊似得,一双清亮的眼睛眨都不舍得眨。接着,她稍作衬衣,轻声道。“今日我听说,二夫人与二少爷吵起来了。”
这一提及二房,吴易奚便知江胥确确实实是为正事而来,也便严肃了神色,自己先走去那桌案前坐下了。他收敛下神色,江胥便觉得好过不少。她也不推拒那软垫,就抿了抿唇乖乖落了座。
这屁股落下去,江胥便觉出不一样来。那软垫料子极好,几乎似是被托在了云端一般的轻缓。想来是她平日里坐不惯那木质的椅子,总是腰背酸痛,过不了片刻就浑身都僵硬得很。江胥自个儿觉得不动声色的扭动身子,实则全在吴易奚眼底了。
一时江胥也不知是该害羞还是该感动,但心底那暖流却是骗不了人的。是以她红着耳尖抬眼瞧了一眼吴易奚,却正对上这男人含笑的双眼,就几乎要陷阱那温润的眼底去。
随后还是这男人喊醒了她,吴易奚看得好笑,语气里头也含着笑意,就温声开口,低声唤道。“胥儿?他们为何争吵,你可还没告诉我呢。”
江胥豁然惊醒,赶忙轻咳一声转开了视线。这烛火太过温暖,可是着实有些招架不住。便是不与这男人对视,江胥也能觉出那温润的视线似是上好的丝绸一般,温柔又轻缓,不动声色地将她包裹。
江胥只做不知,就沉吟片刻开口道。“似是为了孩子的事。二少爷说二夫人是个废物,后头太太来劝慰的时候也提了孩子,说到了什么日后,什么指着那孩子过的话。”
江胥倒是简略,将陈玉絮絮叨叨说完的话随意提炼了一遭。这可就难为了吴易奚,这男人稍稍蹙眉,将这话在脑子里头转了三圈,愣是没反应过来有什么问题。等江胥半天没听到声,目露疑惑地转过脸来,正对上的就是吴易奚比她还要迷茫两分的神情。
江胥就是一愣,稍稍反应片刻才目露恍然,就不由得有些尴尬,她抬起手来掩着唇角,轻咳一声才接着道。“少爷有所不知,我前些日子曾趁机为二夫人诊过脉,那脉象只瞧得出体虚,却是半点儿没有怀孕的意思的。”
在吴易奚眼中,江胥就是神医的弟子,是以这男人闻言只管皱起眉来,对江胥诊出的结果却是半点怀疑都无。明明府中医师都说了二夫人怀孕,吴易奚也半点儿不觉得是江胥出了问题。
就听吴易奚迟疑着沉声道。“那就是说,府里的医师被二夫人买通了?”单单这份信任,就足以让江胥感动不已了。她抿了抿唇,稍作思索后却是摇了摇头,低声道。“我觉得不一定就是二夫人。”
吴易奚闻言也是皱起了眉,他那指尖无意识地点在红木桌面上头,敲出一阵规律的轻响来。接着,这男人张了张口,似是不大确信,将猜测的过程一并说了出来。“就单单假怀孕,二夫人是得不了好处的。”
这话说到一半,吴易奚就忍不住抬眼去瞧江胥的神色。江胥紧抿着薄唇,那双粉嫩如樱花的唇瓣被她抿得瞧不见血色。得了吴易奚的视线,江胥就肯定的点了点头。这么一来,吴易奚面色就有些不大好看了,这男人呼出口气来,才勉强接着道。
“太太震慑的时候提了孩子,也就是说……”吴易奚这话还没说完,江胥却是摇了摇头。她语气不急不缓,沉静地反驳道。“不能这么算的。”
可算是不用动脑去思量那些个后宅阴私了,吴易奚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作出一副一本正经洗耳恭听的模样来,挺直了脊背瞧着江胥。江胥看他这副模样也是不由得好笑,只得叹息一声接着道。
“若是去推敲这事,无论太太知不知道二夫人假孕,这反应都是解释的通的。毕竟她一向疼宠二公子,若是二夫人当真怀孕,那肚里也是她虽偏爱的小孙子,她会为这事亲自跑上一趟也说得过去。”
这话一出,吴易奚面色才好看两分。可江胥却是将手搁在腿上,不动声色地攥住了掌心雪白的手帕。她话尽于此,不过是宽慰这男人罢了。后头还剩下半句,却是被她咽进了肚里,半分都没吐出来。
我更倾向于太太知晓此事。若是二夫人和三夫人之事正好有人在其中周旋,那不正巧就是双赢的局面了?
就这么短短一句在江胥舌尖转了三圈,她稍稍抬眼,瞧见吴易奚僵硬地扯起唇角,那迟缓的笑容映在眼底,不知怎的,这话就没能出口。
江胥冲吴易奚安抚地笑了笑,就见这男人没话找话似得玩笑道。“这事倒是有趣,刘虹怀了孩子要装没怀,二夫人明明没怀,却偏要装作怀上了。”
说着,这男人面色可算是正常了两分,就叹出口气来,轻笑着道。“我自己说着都闲绕的慌,怎的就真有人这么做出来?”
这话说完,吴易奚心自己语气都是一顿。这男人笑容一僵,就迟疑着看向江胥,眼底竟有些小心翼翼地试探。“胥儿,这,这两件事怕不是有什么关联吧?”
江胥当然知道这男人在想些什么,就是太太再偏心吴锁,以往那些关切温和都是做戏,对吴易奚而言,也是切切实实的好意。
若今日就这么一脚将那好意踩进了泥地,告诉这男人那不过是算计,怕是这心底纯净透亮的男人压根受不住打击。
江胥想到这儿,就故作一无所觉,还诧异的挑起了眉,似乎是疑惑吴易奚为什么会问出这话一般,迷茫的开口道。“那能谁知道啊?”
虽然这话算不得答复,吴易奚还是没来由的松了口气。江胥瞧见他这副模样,只觉得心底似是被什么揪了一下,又酸又疼。
吴易奚半张脸被烛火拢进了阴影里头,初见时那跃动的快活如今淡的几乎要瞧不出来,那双黑白分明的眼底尽是忧郁和慌乱。也就是对上江胥的视线,估摸着是怕她担忧,这男人还能勉强露出个笑来,不过瞧着也是勉强的很。
江胥哪里舍得看他这般模样,可直言劝慰又只能说谎,等日后发现真像,怕是更难承受。江胥也是难得为了谁这么进退维谷左右两难,她迟疑片刻,只能挑拣着个不大严重的话题问了。“少爷,正巧今日得了些消息,倒不如将近日所得都汇总一下,也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线索。”
吴易奚就算是心里难受,也不会迁怒与人,更舍不得将江胥自个儿晾在一边。是以江胥开了口,吴易奚就转过视线来,那双如画的眉眼在烛光底下,尽是难言的温和迁就。这男人缓缓勾起个笑来,神情有些疲惫,可语气却是一如往昔的温和。
“胥儿想问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江胥听得又是心疼又是温暖,就竭力控制着情绪,努力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开口询问道。“我记得前些日子您找了人去调查刘虹,如今可有些眉目了?”
吴易奚这才转开视线稍作思索,接着就缓缓摇了摇头,低声道。“并无。刘虹平日里连院子都不大出,她那院子又在三房最里头,若是有那个外人进去了,定是瞒不过下人的耳目的。”
江胥闻言神情就是一顿,她捻了捻手中的帕子,迟疑着瞧了瞧吴易奚的面色,还是低声说出了那个两人都不愿意确信的答案。“那依您所言……与刘虹不清不白的人,就能确信是咱们吴家的……”
江胥说的是小心翼翼,生怕有哪儿刺激着了这个瞧着脆弱无比的画中仙人。反倒是吴易奚笑了笑,虽是语气听来轻缓,可神情却是坦坦荡荡,毫无欺负。这男人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将江胥竭力避让的人名吐了出来。
“多半就是吴锁。”
等对上了江胥不可置信的眼神,吴易奚才露出个无奈的笑来。这男人抬起手,食指勾着去刮了下江胥的鼻尖,接着就笑着道。“胥儿是将我想的有多脆弱?我到底也是个男子。”
说着,这男人就摇了摇头,瞧着江胥的眼神却尽是坚定。“更何况,我是妖保护胥儿你的。若是连这点事都抗不住,还夸的什么海口?”
江胥闻言,先是愣愣地眨了眨眼睛。那扑扇的睫毛颤动,在琥珀色的眼底留下一片细碎的阴影。吴易奚瞧得心头就是一软,他哪里能察觉不出江胥那点小心翼翼不得章法的保护?毕竟他前些日子,就是用这种办法在对待面前的人啊。
想到这儿,吴易奚露出个笑来。似是将这周天的光华都拢进了眉眼,画中仙人一颦一笑都可倾国倾城。这男人稍稍俯下身来,那温软的唇瓣就落在江胥额角,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极尽温和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