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了昨日之事,吴易奚也是难得长了个心眼,对四周的下人都多了些考量。
“三少爷。”
路过的小丫鬟福了福身,却是连吴易奚的回话都没等,就自顾自地站直身子,挎着个小竹篮走了。后头的家丁也是见怪不怪,与那小丫鬟一同,喊过一声,就算是跟主家少爷见礼了。
吴易奚点头点到一半,闹了这么个乌龙,神色一沉。
算在以往,他那会儿在乎这些微小的细节,即便是被人怠慢了,怕是也只会当做常事。吴易奚脚步稍稍一顿,转而向着太太的院子去了。
还离得老远,吴易奚眯了眯眼,仰头眺望那处。门口的丫鬟显然是瞧见了他,可既没有上来迎接,也没有招呼一声的意思,那姑娘反倒是侧过头去,跟身边的小丫鬟窃窃私语起来。瞧着还指指点点,分明就是向着自己这个方向。
过不了片刻,边上的小丫鬟就往屋里去了一趟,片刻后又转了出来,瞧瞧地说了些什么。
吴易奚这时已经离得近了,就能看到丫鬟瞧他一眼,不屑地撇了撇嘴。
吴易奚眉头一皱,不闪不避直直的迎了上去。等他走到跟前了,这丫鬟才像是瞧见了这么个人似得,颇有些惊诧唤了一声。
“三少爷?”
接着,这丫鬟竟然是礼也没行,大大方方地站在吴易奚面前,出言也是理直气壮。
“您可是来见太太的?太太正在休息,您还是稍等片刻吧。”
吴易奚面上倒是没什么表情,他捻了捻袖角,低着眼摇了摇头。
“我不过是路过罢了。不过倒是你,见了主人家竟然这般无礼,太太就是这么教养丫鬟的?”
他声音一点都没压着,话落,这小丫头面色发僵,吴易奚就听屋内传来一声嗤笑,调侃似得。
“这倒是怪罪上我了?江胥那小贱人还跟易奚你讲了些什么,不妨都说来听听?”
吴易奚无声地叹出口气。等真的看清了这些的面目,吴易奚才知自己竟然是找不出什么愤怒的。他甚至还笑了笑,拢着衣袖扬声道。
“吴易奚怎敢怪罪于您?您还是继续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说罢,他毫无留念的意思,转头就走。倒是找借口蒙骗的太太,被吴易奚这从未见过的尖锐直白噎了一噎,冷哼一声,低声道。
“小崽子是当自己翅膀硬了?”
……
吴易奚离了主院,虽是自己不觉,可他脸上到底是透出灰败之色来,脊背也不如以往那般挺得笔直。
吴玉川哪里瞧见过吴易奚这般神情,皱了皱眉,把手里那账本一股脑交到了苏锦翠手里。苏锦翠还有些怔愣,等顺着吴玉川的视线瞧见吴易奚,苏锦翠就了然地接过那些杂物,还将自己身上的钱袋递到了吴玉川手边。
吴玉川猝不及防手里给人塞了个沉甸甸的布包,低头一看,颠上一颠就有叮当碰撞的声音传出。吴玉川就点了点头,轻笑出声。
“夫人懂我。”
说罢,他就紧赶两步,上前拍了拍吴易奚的肩膀。
“三弟怎么这么失魂落魄的?你不是常说君当如竹,宁折不弯的吗?”
吴易奚怔怔的抬了头,缓缓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话来。吴玉川见此,就伸了胳膊,把吴易奚往自个儿身边一带,搂着他的脖子就往外走。
“就算是读书出了问题,也别这么失魂落魄的。跟着大哥去喝上一杯,有什么事儿都交代清楚了。都说长兄如父,我也得关照着你不是?”
吴易奚脚下一个踉跄,就已经被吴玉川拉出两步。他低着眼睑,一双明亮温柔的眼睛被纤长的睫毛遮挡,半点情绪都看不出。等迈出了吴家的大门,吴易奚才低低的叹了口气。
“……不是读书的事。”
吴玉川稍稍一愣,倒也没有太过惊讶,只招呼小二上酒,把那酒杯往吴易奚面前一摆。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你也用不着烦心,说说就好了。”
吴易奚也不说自己滴酒不沾的事,只瞧着吴玉川把两个杯子满上。他倒也不劝,自个儿端起酒杯来,稍稍一敬,就仰头灌了下去,接着就砸了咂嘴,把空空如也的杯底给吴易奚看。
吴易奚还有些迟疑,不过那酒香已经逐渐氤氲开来,就在鼻尖不住萦绕。吴玉川选的那酒杯不大,刚刚是一口的量。吴易奚呼出口气,也是学着吴玉川的模样,仰起头来一饮而尽。
“咳!咳!”
那酒液太烈,呛得吴易奚一阵咳嗽,狠狠皱眉。吴玉川就拍着大腿大笑出声,拎起酒坛来又给他满上了。
吴易奚竟然也没有拒绝,吴玉川倒满了他就喝,一抬手一仰头的功夫,三四杯酒下了肚。吴易奚眼神已经有些迷茫,面颊绯红。
他瞧了瞧坐在对面还面色如常的吴玉川,自嘲似地笑了笑。
“我果真是不如人的。不如大哥,也不如吴锁……”
他这话一出,吴玉川就皱起了眉。不过他并未打断,只给吴易奚添上了酒,温声道。
“何出此言?人各有志,要说读书,你是肯定要比我强的。再说,你跟个纨绔比,还能输给他不成?”
吴易奚摇了摇头,嗅了嗅酒液清香。
“输在太太。”
吴玉川微怔,接着就是恍然,皱了皱眉,神色关切。
“我与太太并不熟识,她……可是对你有失偏颇?”
吴易奚又是摇头,借酒浇愁似得,把那刚倒满的酒又灌了下去,开口却是答非所问。
“我与友人相会时,也曾听闻过一些后宅阴私。可那时我被蒙蔽着双眼,是半点都瞧不明白吴家的局势。”
说着,他骨节分明又白皙的手就捏着那白瓷杯盏在桌上敲了敲,看着倒像是一块通体的玉雕。
“他们所说,那有自己嫡出儿子的,从不会对原配之子多加关照。也多的是人索性欺辱磋磨,将人吓破了胆,就不敢争夺家产的。”
吴玉川皱紧眉头,扣着那酒坛摇了摇头。
“易奚,你已经有些醉了,不能再喝了。”
吴易奚愣了愣,似乎是反应了片刻,才迟疑着搁下了杯子。他虽是享受此时思绪模糊的逃避感,但他并不好酒,自然也不会贪那一杯。没了酒喝,吴易奚就低了低头,又支起手臂来托着面颊。
“我觉得太太一向待我如亲子一般,自然不会在意那些谈论。可如今我才知道,吴锁是太太亲子,又比我年长些。太太又何苦对我好?”
“我也是今日瞧过才知,太太身边的丫鬟都对我多得是不屑嫌恶……”
吴易奚抿了抿唇,眼眶有些发红。嗓音已经有些哽咽。
“我曾当她是亲生母亲一般相待,如今才知她不过是诓骗于我。连个小小丫鬟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事,我却能被蒙在鼓里这么些年……!”
说着,吴易奚捂住了眼睛。
吴玉川瞧见那泪痕从吴易奚面颊滚落,但他只当是视而不见,刻意语带讶异,倒了杯温水推给吴易奚,神情疑惑地问道。
“你是如何发觉此事的?”
吴易奚就摇了摇头,放下了手,那双湿润的眼睛里充斥着失落和愧疚。
“我哪里能发觉?还是因为胥儿提点与我……”
吴易奚喝多了酒,倒还有些清明在。他一时想起昨夜之事,眼睛清明一瞬,又将后头的话咽了下去。只顿了顿,缓缓摇了摇头,没再开口。
“胥儿是个好姑娘,称得上巾帼不让须眉了。”
吴玉川倒是不太在意吴易奚未尽只言,只当吴易奚讲的是江胥被关进柴房的事。就笑着点了点头,出言夸赞。
“她在宅子里头,见得那些腌臜事可比你多得多了。若是无事,你也可以多问问她,就能知道太太对你究竟是何态度。”
说着,吴玉川神色冷肃,屈指扣了扣桌面,语气沉缓。
“深宅大院里头,没多少情义在的。还是该看清了事,才能好过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