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三房那头,江胥刚迈进院子,就察觉了些微与以往不同的气氛。吴易奚以往也独惯了,跟前压根找不出两个伺候的丫鬟。
可偏偏这会儿,院子里来来往往不过两三个人,其中还要算上四处忙活的吴诚,就将这以往冷清的院子生生添上了热火朝天的味道。江胥稍稍一怔,才刚刚伸出手去想要扯着跟前的小丫鬟问上一声——
吴诚却已经瞧见了她,这小伙子眼睛都是一亮,急匆匆凑到江胥跟前来就是一声高声呼唤。“夫人!”这么一嗓子出来,江胥面色就是一红。边儿上那些个小丫鬟就偷偷摸摸瞧了过来,眼底带着善意促狭的笑。
吴诚就挠了挠头,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来。“您快进去吧,少爷正找您呢。”江胥闻言也是疑惑,她拢了拢耳边鬓发,稍稍遮掩一刻那泛红的耳廓,这才抿了抿唇低声道。“少爷找我?可有说是什么事?”
吴诚便摇了摇头,理直气壮地道。“那少爷没说,就是在院里找了两圈。”
江胥便点了点头,心知吴易奚应是没什么急事。她点头应过吴诚,便转身向着书房里头去了。那木门正虚掩着,江胥只一抬手那门扇就在手心里头“吱呀”一声露了道缝隙出来。
虽然外头热火朝天,可吴易奚的书房仍旧是沉寂的。这男人正坐在桌边,宛如被定格的画面,跨越了时间的长河,亘古不变。江胥猝不及防被拉近了这莫名的气氛之中,一时只觉得心跳都骤然缓了下来,那男人似是隔着遥远的长河一般不可触及。
不过吴易奚听得了骤然响起的声响,就从那案前抬起头来。那双眼睛里头还含着疑惑之色,不过在江胥映入眼帘之时,就好像寒冬被点亮,一簇火苗从那凛冬之中升起,接着燎原之势在不可挡,直把他眼中都染上暖意才肯作罢。
那遥远之感就随着眼神散尽了。这男人站起身来,含着笑温声唤她。“夫人?”那语气里头还带着小心地试探,遮掩不住的欢饮和喜悦。就似是将什么期盼已久的梦想攥在了手里,自个儿小心翼翼地不敢去触碰。
江胥也不知为何,瞧见吴易奚这幅模样,反倒没了人前的羞涩的迟疑,满心满眼都是这男人小心试探的神情。她抿了抿唇,就冲吴易奚露出个温温和和的笑来,那点甜蜜的味道几乎满溢了书香氤氲的书房。
她就点了点头,认真又坚定地应道。“夫君。”
不过江胥也只是面上装的淡然冷静,这话音一落,在寂静冷肃的书房里头几乎敲出了回响、这一下不仅是江胥,吴易奚也红着耳廓低下头去,半天没好意思抬眼。
最后还是江胥打破了那暧昧的气氛,她轻咳一声,将那拳头掩在唇角,稍稍遮掩那过分喜悦欢欣的笑容,还努力平复下语气,故作一本正经地道。“我听闻少爷方才有事寻我?”
吴易奚这才从那羞窘的情态里头挣扎出来,他呼出口气竭力正色道、“确是如此。”说着,吴易奚语气就是一顿,稍作迟疑才接着道。“我……”
他开口吞吐,江胥就知道不对。一时也顾不得回味方才甜蜜,就急切地抬起眼来,看向吴易奚的眼神也不由得添了关切。这么一来,反倒是吴易奚笑着宽慰道。“胥儿不必担忧,我没什么问题的。”
说完也不等江胥追问,这男人就自个儿笑着开了口。不过那语气到底是添了低落。“不过是瞧见太太他……”话尽于此,吴易奚轻咳一声,江胥便已经明了其中原因。她也不是个会戳人痛脚的性子,是以面上分毫不显,只顺着吴易奚的意思点了点头,可心底到底是平添两分气恼,就暗自淬道。
死呆子,到了这会儿还连实话都不好意思说,非得被莫燕害的家破人亡才知道生气不成?!
可江胥到底心软,心底恨得不行,一抬眼瞧见吴易奚那黯然的神情,又忍不住出言安抚道。“无妨的,少爷可是吴家嫡子,随了自己的心意就是了。”
这话算不得安慰,不过到底是给了吴易奚个台阶下。这男人就勉强勾了勾唇角,缓声对江胥道。“胥儿说的有理。我今日去寻了父亲,请示过了去城里居住的事。”这话可是着实出乎了江胥的预料,她瞪大了眼睛,忍不住追问道。
“那老爷可同意了?”吴易奚见她那双眼睛猫儿似得瞪圆了,把主人想要掩盖的喜悦和急切尽数暴露出来,一时就不由得有些想笑。不过他到底还记得江胥面皮薄,就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应道。“父亲自然是同意了的。”
说着,吴易奚笑了笑,轻声道。“我就照着胥儿你说过的办法,讲我读书作文需要些安静的地方。许是刚中了举人的缘故吧。”
吴易奚缓缓摇了摇头,自个儿也是无奈。“父亲并未苛责,甚至可以说是……慨然允诺。”这倒是不出江胥的猜想,她故作淡然地点了点头,可一双眼睛都带着光似得,就差把“我很高兴”四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吴易奚如今对她可是了解的很,他稍稍低眼,不懂声色地去瞧江胥那小狐狸偷腥似得神情,眼底也添了温和又宠溺的笑意。江胥全无察觉,笑眯眯地抬手指着那外头。“那他们是在收拾东西了?”
虽是有那窗棂阻隔,可吴易奚还是轻易便理解了江胥的意思。他稍一颔首,缓声道。“是,我与父亲说了今日就走,剩下的半日功夫,留给胥儿收拾细软物件。”
可江胥闻言,却是摇了摇头。还不等吴易奚露出疑惑的神色来,江胥就沉下面色,一本正经地道。“细软可是稍后再收拾,当务之急,是将刘虹一并带走。”
吴易奚闻言稍稍怔愣,他心中有些猜想,可到底似是隔着一层窗户纸似得朦朦胧胧,不得其法。江胥见他皱起眉头,却是思索半天,嗫嚅着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先行一步解释道。“刘虹手里,可还捏着偷情的证据。”
说着,江胥语气就是一顿。她瞧着专心致志洗耳恭听的吴易奚,默默地将后头一句“日后可以用来将莫燕一军”咽了回去,转而换上稍稍保守些的说法。“您也知道,太太并不是那般温和善良的性子。”
吴易奚皱了皱眉,却是无话反驳,只得点了点头,听着江胥接着道。“刘虹于她,如今就是眼中钉,肉中刺。这女人又没了孩子作保,疯疯癫癫的留在院里多半活不过几日。”吴易奚呼出口气来,正有意反驳,可瞧见江胥眉心未褪的花钿,那方才张开的薄唇便又抿在了一处。
不过是一点花钿,便让人不由想起那新婚之夜如火的嫁衣,进而就是惨死的梅儿。一杯毒酒,也是正经狠毒又利落的手段。这男人神色稍稍黯然,无声地叹出口气来,才低声道。“那我们如何才能带的走她?此事太太定不会应允。”
江胥却是没料到这男人能这么快便想通其中关窍,她略有些诧异地抬眼瞧了吴易奚一眼,暗中却是不由得松了口气。接着,吴易奚就见江胥小狐狸一般地笑开了,还竖起一根纤细的食指,就在他面前慢悠悠地摇了摇,这才好整以暇地道。
“那有什么应允不应允的?刘虹本来就是我们三房的人,三房进城,她哪里有不跟着的道理?再说了,她如今这疯疯癫癫的模样,不是正该带去城里求医?”吴易奚闻言也是无奈,他摇了摇头,缓声补充道。
“就这道理,哪怕是闹到父亲或是老夫人那儿,也是分毫挑不出错来的。”江胥闻言便露出个分外骄傲的神色,那纤细的眉毛一挑,活脱脱一只得了好处暗自骄傲的小狐狸。“那是,少爷也不瞧瞧我是谁?”
……
他们两人商量妥当,那消息传到莫燕耳朵里头,可是让人好一阵的担惊受怕。莫燕长长呼出口气来,那拳头抵着心口,却是半天都没法平复那过于激烈的心跳。
她面色苍白不说,就连嘴唇都没什么血色,倒是像极了前些日子满心慌乱绝望,垂死挣扎的刘虹。这副模样就连吴锁瞧着都不由得心生惶恐,这二少爷舔了舔嘴唇,就迟疑着开口道。“娘,那刘虹疯都疯了,江胥就算带走也没什么用处了吧?”
说着,这男人又绞尽脑汁地安抚道。“再说了,他们就是想保那疯女人一条命罢了,您哪里用得着吓成这样?”
他这话音还没落,莫燕就骤然转过头去。那双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眼底还添了纠结不清的通红血丝,瞧着就可怖不已。吴锁猝不及防打了个寒战,就听莫燕冷笑道。“保命?不说刘虹,就是江胥那小贱人,什么时候做过单单保命的生意……?”
说罢,还不等吴锁反应,莫燕那宛如低于之中爬出的恶鬼一般,阴恻恻地道。“她分明……就是想要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