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也跟着将视线投向了苏锦翠,那眼底尽是怜爱之意。这老太太叹了口气,将视线转向那逐渐西沉的太阳,似是不经意般提起一句。“便是不说你抛妻弃子,玉川啊。”
老夫人这话音里头一带上低落遗憾的味道,就是要以退为进,拿年岁压人了。吴玉川心知肚明,却是半点办法都没有,只能低下头去赶忙应道。“我在,老夫人您说。”这老太太方才转回头来,眼底似是还带着那夕阳未褪的余温,瞧着就暖融融的。她看向吴玉川低垂的脑袋,神情可算是有了两分真切的温度。
那枯瘦的手掌覆上了吴玉川发顶,老夫人放缓了声,吐息又轻又缓。“过不了一月,可就是奶奶的生辰了。”她笑了笑,神情慈爱。“玉川不会是连奶奶的生辰都要躲吧?”
自吴玉川长大成人开始接手家中事务,老夫人就又许久未曾自称过奶奶。似是早年那温情关照都埋藏在了冰冷的利益关系底下,无论何时相见,总带着些隔阂。如今这称呼再从老夫人口中吐出来,就含着吴玉川久违触及的温度。
这男人先是一愣,接着就僵硬地勾起唇角,冲老夫人露出个有些不大自然的笑来。这一向宽宏大度的大少爷眼眶已经泛了红,不过那点泪意被他自己压在眼底,没露出分毫。吴玉川也没隔开老夫人的手,反倒是又躬了躬身,似是即为享受着难得的温情。
接着,他拱了拱手,沉声道。“孙儿不敢。”似是觉得这话太过冷硬,吴玉川迟疑片刻,又缓声补上一句。“生意上还是交由掌柜的处理,孙儿就留在府中,等着为奶奶庆生。”
这话一出,老夫人才算是真的笑开。那双已经开始浑浊的眼睛又透出光来,神情灵动的似是个不过双十年华的年轻姑娘。老夫人抬手握住了吴玉川骨节分明的手掌,爱怜的拍了拍。这老太太年过半百,又在这宅子里来来往往的斗了几十年,后院里头还真没什么事能瞒得过她的眼睛。
是以这老夫人转过视线,往那三房的方向瞧了一眼,就暗中提点道。“夫人就是夫人,是跟你最亲近的人了。若是有了什么事,可要记得奶奶这话啊。”吴玉川悚然一惊,慌忙瞟了一眼苏锦翠,就赶忙抿了薄唇,冲老夫人点头应下。
苏锦翠大大咧咧的人,哪里能看得出这么两句话底下的风起云涌?她轻咳一声,还有些不好意思地插嘴道。“老夫人,这……这就不必……”
她这话还没说完,就被老太太笑着摆手打断了。这老夫人看向苏锦翠的视线也是慈爱又满意,伸出手去点了点苏锦翠的鼻尖,笑着嗔怪道。“怎么,自家相公,我这做长辈的还说不得了?”
不等苏锦翠解释,老夫人就接着道。“我得提点他两句,你们这日子过得顺心了,对我也就是好事了。”话说到这儿,苏锦翠哪里还能反驳?她也就笑笑,赶忙点了点头,语气里头却是藏不住的窃喜。“老夫人说的是……锦翠多谢您关照了。”
吴玉川闻言便知他那点心思还算瞒的稳妥,至少苏锦翠是一无所觉。这男人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转而冲苏锦翠点了点头,歉疚道。“此事却是我的过错,还望夫人原谅。”
苏锦翠求得就是这么一句,自然不会再跟吴玉川赌气。她面上含笑,却是抬起手来,冲吴玉川摆了摆那纤细白皙的十指。正待吴玉川目露迷茫之色,苏锦翠就笑着道。“大少爷可不必冲我道歉。”
说着,她转过头去,几人顺着她视线往后一瞧,正看见凤姐儿站在那太阳底下。小丫头抱着丫鬟的小腿,正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瞧。被几人这么一看,凤姐儿就赶忙又将脑袋缩了回去,整个身子都躲在小丫鬟后头,这露出脑袋上那两根娇俏的羊角辫来。
老夫人见此情状就笑出声来,神情之间尽是宠溺慈爱。她撑着那拐杖上前两步,笑着唤道。“凤姐儿,来,到祖奶奶这儿来。”
小丫头倒也听话,闻声就悄悄探出脑袋,又“哒哒哒”几步就跑了过来。不过还不等她像个小炮仗似得撞在老夫人腿上,苏锦翠已经眼疾手快地捞着她的腋下,一个用力就把胖乎乎的小姑娘从地上捞了起来。
这么一来,老夫人眼底就不由得带了些责怪之意。她也不说重话,只皱起眉来瞧了苏锦翠一眼,就出言提点道。“锦翠啊,你也马上就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说着,老夫人伸出手去,指了指苏锦翠那鼓胀的小腹,无奈道。
“你这又不是投头胎,什么事该做,什么不能做,还记不得?哪儿能那么弯腰去抱啊,凤姐儿年纪也不小了,若是你再跟着摔了可如何是好?”
老夫人一片好意,苏锦翠也自知理亏,自然反驳不得。只能捞着那小丫头站在原处,任由老夫人絮絮叨叨的数落过了,这才循着空赶忙应道。“老夫人提点的是,锦翠记得了。”
老太太这才呼出口气,算是高抬贵手放过了苏锦翠,就将视线转向后头的吴玉川,那拐杖在地上敲了敲,老夫人皱起眉来,不满道。“怎么还傻愣着,你可都将凤姐儿吓着了。”
吴玉川就叹了口气,他放缓了神色瞧着凤姐儿,捏着她娇嫩的小手诱哄道。“凤姐儿,不生爹爹的气了好不好?爹爹不走了。”这小丫头哪里有什么立场,吴玉川一开口保证,凤姐儿就狠狠点了点头,二话不说答应了下来。“好!爹爹抱!”
吴玉川笑着展开手臂,将凤姐儿从苏锦翠怀里接了过来,还笑着道。“那爹爹一会儿带你去买糖葫芦。”小丫头闻言眼睛都是一亮,一时满脑子都只剩下那酸酸甜甜的糖葫芦了。凤姐儿就狠狠点了点头,小手抓着吴玉川的衣襟,欢天喜地地晃悠着小腿。
老夫人又是怜爱又是无奈,就不由得叹出口气,笑着道。“就你会哄!两句就把凤姐儿骗跑了!”苏锦翠也是笑着,却并未开口,只伸出手去在后头护着,免得那小丫头扑腾太过,再自己从吴玉川怀里头蹦跶下来。
……
大房这头一派天伦之乐,可整个吴家此时都因得老夫人的生辰忙到焦头烂额。江胥自然也躲不过这事,她捻着那绣布,长叹了口气。
陈玉就不由得笑出声来,这小丫头捂着嘴,吃吃地偷笑。江胥就回过头去狠狠瞪她一眼,也没把这越发猖狂的小姑娘制住,反倒惹得人笑声越发压抑不住了。
江胥就有些无奈,她转回视线,右手将那绣针捏在指尖,比划了半天硬是下不去手,最后又满是颓唐的把那针往布上一抛。
陈玉见状赶忙强忍下笑意,她清了清嗓子凑去江胥身边,神情之间不无疑惑。“姑娘,您何必为这礼物犯难呢。”江胥闻言,将那绣布随手搁去身边,坐直了身子长叹口气。她拍了拍身侧的被褥,陈玉就眼疾手快一挪屁股,坐在江胥身边了。
江胥这才摇了摇头,到底也是无奈。她拢了拢散乱着的鬓发,把那碎发挂在耳后,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开了口。“这礼物嘛……”
江胥也是难得有些支支吾吾,陈玉神色就有些茫然,瞪着一双杏眼瞧她。江胥轻咳一声,耳廓有些泛红。她赶忙转过视线,一双灵动的眼睛定在那窗棂之上,这才能缓下语气,装作若无其事一般说了下去。
“这礼物本就是主家的夫人少爷们准备的,若是以往,确实没我什么事情。”说着,江胥抬手虚握了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这才接着道。“可如今我是三少爷的通房丫头,还是正得宠的时候。”
这话一出,陈玉就明白过来。她赶忙捂住小嘴,可盯着江胥那通红的耳尖,还是压抑不住笑意,那纤细的肩膀都打起颤来。
江胥哪好意思扭头去瞧,只恍若未觉一般瞧着那外头树梢蹦跳的雀儿,不过鼻端却是哼出一声,全作警告了。“更何况,老夫人还救过我一命。不论她是出于什么计较,可到底是救命之恩,我若不知报答,还如何在这院里做人啊。”
这话说的明明白白,陈玉一时也不好意思再笑了。她轻咳一声坐直了身子,强行正了神色,将那扔在床榻上的绣布捡进了手里,一本正经的询问道。“不知姑娘想绣什么?我定当全力相助!”
她话说的正经,可到底年纪还轻,那话音里头就带出些小姑娘家的欢欣雀跃来,倒是帮着江胥减轻了些纷扰的思绪。江胥就也勾起笑来,她垂下眼睫稍稍思索,就迟疑着道。“你可还记得,我曾经为老夫人抄经祈福?”
陈玉思量片刻,点头应下。“记得呀!就是那次,老夫人也算是救了您的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