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胥就似是被从那状态中惊醒了一般,她愣了愣,接着就分外低落的垂下了头。
吴易奚也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他叹了口气,上前两步,伸出手来握住了江胥的手掌。那双手冰冰凉凉的贴在吴易奚掌心,江胥抿了抿唇,哑着嗓子道。“对不起,少爷……”
她抽噎了一声,红着眼眶低声道。“我不是想对您这般……只是……”
她话还没说完,吴易奚笑着摇了摇头,神情仍旧温和。“没关系的,胥儿说的也有理。不过就是略微偏颇了些。”
江胥闻言就摇了摇头,分外笃定道。“是否偏颇,少爷不妨多看看在做定论。”
她情绪还是有些低落,说过这话后便一路沉默着。街边摊贩瞧见他们两人,还出声唤道。“诶,姑娘公子,不来瞧瞧这糖人吗?”
吴易奚顺势瞧去,见那架子上头隔着十来个活灵活现的糖人,一时也来了兴趣。可他低头一瞧,江胥却是盯着面前的地面,连头也没抬。他愣了愣,低声问道。“胥儿,那糖人不去瞧瞧吗?”
江胥摇了摇头,脚下步子分毫不曾停顿。
哪怕是回了宅子,二人躺在一张床上,那尴尬的沉默仍旧在两人之间蔓延。江胥似乎是已经睡了,她背对着吴易奚,呼吸轻缓而平稳。吴易奚盯了那纤细的背影许久,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并未开口。
可江胥却是始终睁大着眼睛,就瞧着那月色透过纸窗之后,在墙边撒下的一片光斑,直挨到半夜都未入眠。
……
第二日晨起,江胥似是已经忘了昨日争吵之事,她拢着鬓发,仰头对吴易奚笑道。“少爷早啊,今日可有什么安排?”
倒是吴易奚愣在原处,半天才反应过来似得,赶忙勾起了唇角,思索道。“今日没什么事的,倒是这次来城里是打算去逛逛那书斋,胥儿若是有兴趣,不妨一道前来。”
江胥沉吟片刻,正要点头应下,就见那管事的笑眯眯迈过门槛,冲吴易奚拱了拱手,又转而向着江胥点了头。
江胥就赶忙回礼,见那管事眯了眼睛,低声道。“公子,江胥姑娘,二位可知道昨日乞巧节出了什么事啊?”
江胥就是一怔,她与吴易奚对视一眼,二人俱是摸不着头脑的茫然。吴易奚就摇了摇头。“什么事,能惊动到你这儿来的?”
那管事竟然面露惊异,倒吸了一口凉气,皱着眉道。“昨日有个姑娘家跳河了啊,您二位没去护城河跟前放花灯?”
这话一出,吴易奚面上就露出几分恍然。他张了张口,这才应下。“原来是此事啊,我与胥儿也是亲眼所见了。”
说着,他又不由面露疑惑。“可这是你怎么知道?”
管事的叹了口气。“这都闹得满城风雨了,我的少爷啊,您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啊!”
吴易奚和江胥两人俱是怔愣,江胥瞧着这管事面色不像是作伪,就赶忙追问道。“怎么回事?那姑娘不是都救起来了吗,怎么还能闹得满城风雨?”
管事砸了咂嘴,长叹口气。“说来也是造孽啊。那姑娘昨晚上,上吊死了。”
“什么?!”江胥惊愕地瞪大了双眼,几乎从凳子上蹦了起来。还是吴易奚上前两步,拢着她肩头轻拍,才让江胥平静了两分。即便如此,她也还是面色煞白,不住地道。“怎么会?怎么就又……?”
吴易奚就皱了皱眉,瞪了那管事一眼。冷声道。“还不快说,卖的什么关子?”
这管事搓了搓手掌,也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这也没卖关子啊,这不是正说着吗。”他沉吟片刻,接着道。“那姑娘给无赖非礼,跳河自尽没成,这不就回家去了吗。”
吴易奚眉头一皱。“你说重点。”
这管事着实是冤,他一拍大腿。“您听我说完成不?这就是重点啊!”
“就说这姑娘回了家,那一身的水是肯定瞒不住的,就把这事给父母说了。没成想这爹妈也是棒槌,就指着这姑娘一顿骂啊,什么难听的估计都出来了吧。”
说着,这管事面上也不由得露出两分愁苦之色。“那不是?姑娘这本来就绷着跟弦儿呢,这就‘啪’一声。”管事的一摊手。“断了呗。”
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痛惜不已。“小姑娘半夜就上吊了,她父母也是这一大早才发现,那尸体都凉透了。”
江胥就不由得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心头堵了棉花似得,压抑着喘不上气。那管事的指了指外头,低声道。“那当爹妈的可是后悔了,这正抱着丫头的尸体搁外头哭呢。”
他砸了砸嘴,恨铁不成钢道。“这时候哭有什么用啊您说说?”
这管事的说着,就抬眼看向了吴易奚。可吴易奚却是并未多加点评,他拧着眉头,思索半晌后才沉声问道。“那那个无赖呢?”
“嗯……”管事闻言的就是一愣,反应了半天才恍然道。“那地痞啊,还跟往常一样呗。聊猫逗狗的。不过我回来那会儿,好像见他也在那儿看尸体来着。”
“看尸体?”吴易奚豁然抬眼,神情冷厉。“他看个什么劲,给人家父母道歉吗?”
没成想这话一出,管事的竟然面露疑惑,迟疑着询问道。“这……他道什么歉啊?”
吴易奚脸色骤然一沉,几乎是压抑着风雨欲来的气势。他低哑着嗓子,冷声询问道。“他害死了别人家的女儿,难道不该道歉?”
“嗨。”这管事的就一拍脑袋。“你说这个啊。这会儿哪儿能算得上是他害死的,不是这当爹妈的自己口无遮拦吗。”
“不过也真是的。”管事的摇了摇头。“那小姑娘没事就不能检点些,招惹那地痞无赖作甚,这下好了,把自己的名声和命陪进去了吧?听说那俩老人家里就那么一个女儿,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过呢。”
说着,这管事竟然还分外可惜似得摇了摇头。
江胥就是一声冷笑,她抬了抬眼,正瞧见吴易奚满目怔愣,僵在原处一般。江胥就低声笑道。“少爷,您可明白了?”
那管事的目露好奇,正要询问,就见吴易奚摆了摆手。“你先出去。”管事就是一顿,不情不愿地拱了拱手。可那步子迈的极小,还不住好奇地往后头瞟去。
直到被吴易奚狠狠瞪了一眼,这管事才脚底抹油,赶忙两步就迈出了院子。直到注视着那臃肿的背影消失在道路尽头,吴易奚才叹出口气,冲江胥躬了躬身,低声道。“是我想当然了,胥儿的判断并无偏颇,竟是……合情合理。”
说着,吴易奚不由得长叹出声。“竟还能出这种事……受害女子与父母天人两隔,而罪魁祸首逍遥法外,得意洋洋。着实可笑,可悲,可叹啊。”
他低下了头,缓声道。“我知道错了,可否讨得胥儿原谅?”
江胥闻言,这才有了两分反应。她撩起眼皮瞧了吴易奚一眼。这男人也才醒了没多久,眼底还挂着青黑的眼圈,想来昨晚也是躺在床上睁眼到半夜。
江胥上上下下打量了吴易奚两眼,见他态度诚恳,浑身尽是正直,并无半分敷衍之意,这才叹出口气,低声道。“能不能原谅您,可不是我说了算的。”
吴易奚就是一怔,接着就听江胥说道。“我曾经听说过这么一句话,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就像此事一般。”
江胥顿了顿,嗓音有些沙哑。“这姑娘的死,无论是那地痞无赖,还是那些出言不逊之人,都称不上无辜。”
说着,江胥就看向吴易奚,低声道。“是否要原谅您,要那姑娘说了才算。我们是该去赎罪的。”吴易奚闻言,稍作思索,竟抿着唇点了点头。“胥儿说的有理。以德报德,以直报怨,才是君子之行。”
江胥的脸上就难得露出了些笑意,似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吴易奚自己也不由得放松了两分。江胥抿了抿唇,就冲吴易奚招了招手。
吴易奚分外配合地弯下腰去,江胥就凑在他耳边,低声道。“我们吴家人不少吧?”吴易奚心生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应下。“确实不少,就在这宅子里的家丁也有数十人。”
江胥唇角一勾,悄声道。“这就好办了。赎罪最好的办法就是报仇,我们不能做那违法之事,但就给这流氓一个教训,您还是做得到的吧?”
吴易奚哪里不知江胥这是在考较他的诚意?他本是皱了皱眉,但想到江胥那小猫似得灵动神色,又觉得即便是暗地里使那些腌臜手段,也并没有那么难以令人接受了。
吴易奚就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胥儿放心,此事定然稳妥。”
这下反倒是换了江胥愣在原处,一直到吴易奚笑盈盈地带着家丁走了,江胥都还没能回过神来。直到半晌后,她抿了抿唇,嘟囔道。“这是转性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