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的着实直白,可江胥也就乐意听这耿直简单的问话,她稍稍思索片刻却是并未妄下决断,反而是转眼看向了吴易奚。两人默契至极,吴易奚还捧着茶杯,就笑着点了点头。江胥便也露出个笑来,温温软软的道:
“我们对这装修用料上都不大了解,就是这屋子里头要显得暖些,既高雅又亲近,便是进了女子自己的闺房那般。”陈夕容看着他们两个眉来眼去只觉得眼疼,他狠狠点了点脑袋,却是不动声色的移开了视线。
江胥却是不在意这点细微之处,她抿了抿唇,就接着道:“至于用料,我们还是薄有家产的,料子一定要用的好,不能以那次品啦充场面。到时候银钱多少,便看花了什么数吧。”这明摆着就是工人最喜欢接的单子,手里有权不说银子也够,陈夕容眼睛都是一亮。
紧接着,这男人将要求仔仔细细写在那誊抄的图纸跟前,便站起身来,冲着江胥和吴易奚深深一揖,一本正经的保证道:“既然二位信任与我,那就只管放心,我定将这铺子装出二位满意的模样。”
陈夕容眼底尽是诚恳之色,瞧来确实是一位值得信任的憨厚工人。江胥便也点了点头,温声应下:“那我们就拭目以待了。”
……
定下图纸用料,后头的事江胥也就插不上什么手了。工人也好材料也罢,都是陈夕容找了自个儿的关系得来。这人也确实没辜负江胥的信任,她得空去瞧,见那木头尽是成色上佳的材料,工人们做活也是细致妥帖,半分没有偷工减料。
江胥也就放宽了心,更是将诸多权力都交到了陈夕容手上,自个儿做个舒坦的甩手掌柜,每日里去瞧上两眼镇镇场子,其余时候就跟着吴易奚一道卿卿我我。
这般下来日子过得也快,底下工人手脚也是麻利,不过半月多的功夫,那铺子装点竟是已经过了半。即便江胥习惯了那一天一个样的变化速度,还是忍不住开口惊叹:“这,这怎么变化突然就这么大了?”
陈夕容今日倒没什么要事,闻言就露出个笑来。他与江胥相处了这么些日子,也瞧出这是个与以往姑娘家截然不同的女子,就单说那豁达又不拘小节的性情,就比大多男子还要令人喜欢。
是以陈夕容如今在江胥面前也不大拘束,就斜着身子往那柜台上头一靠,好松一松自个儿紧绷酸痛的腰背,一边就笑着解释道:“其实这变化没多大的,不过就是那地上的青砖压实了,把浮灰扫了个干净。”
江胥闻言便将这铺子上下打量了一遭,恍然道:“确是如此……”说着,她又不由得目露迷茫之色,疑惑地道:“可我怎么觉着跟装完了似得?”陈夕容也不由得失笑,竟是随性地跟江胥开了个玩笑:
“若是您出不起银子,这也能算是装完了。不过您手里银钱不少,我们就得去弄些金贵摆件,好把那点银子掏到我们自个儿的口袋里来。”这话说的幽默诙谐,道理讲得也是清清楚楚,底下的工人们一边锯着木头,一边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江胥倒也不大在意,这般快活的气氛就顺顺当当的维持了下去。不过好景不长,毕竟是要加些布景细节的女子店铺,等这木头锯好,那些个身强体壮的男人们竟是搬来了梯子,仔仔细细架到那墙边去。
江胥就是一怔,愣着神指向那长梯。陈夕容也不必她问,就从后头的柜台里边儿摸出张宣纸,笑着道:“您瞧,这是我后头细化过的图纸。您这不是要做药妆铺子吗,进来的多是些姑娘家,虽说我这人没个老婆。”
说着,陈夕容就不由得憨厚一笑,挠了挠自个儿后脑。可他倒还记挂着手里的工作,就转而去在那宣纸上头一点:“但也知道姑娘家最是注重细节。我就想着,您抹了墙铺了砖,房梁总不能是黑漆漆的一片吧?”
江胥就顺着他的动作低下头去,见那纸上线条流畅的勾勒出雕梁画栋来。横梁被打磨成横平竖直的长方形,上头正好能搁下不少的摆件,按着图上的意思,似是雕了一排跳跃着的小猫,那姿态活灵活现,瞧着就让人忍不住会心一笑。
横梁两头还赘了灯笼,选了柔嫩的粉色,还做成了毛球模样,更有甚者就连那灯笼的边沿都不放过,寂静可爱只能事,画了一排打滚的小奶猫。若不是这儿外人不少,江胥都恨不得捂脸尖叫了。
江胥那点懒得遮掩的神情尽数写在脸上,陈夕容心中有了些数,就接着道:“我一开始是想着把这图画在横梁上头,可木头时间久了容易招虫,那横梁太高,上头阴暗,哪怕是用再艳的颜色也难让人瞧得清楚,更别说还有保存的问题。”
这话说完,这陈夕容又颇有些骄傲的笑道:“更何况能画这图的只我一个,上去了搞不好几日都没工夫下来。”江胥倒是没想到这男人还有恃才傲物的时候,闻言就不由得失笑。她瞧了瞧那工人,见其中一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已经爬上了梯子,正一手勾着长梯,另一手探去底下,从兄弟手中接那巨大的木板。
有了图纸做底,江胥只一眼就瞧出那裁切圆润的木板并不是什么奇形怪状,而是一只那倒了的,正躺在地上小憩的猫咪剪影。江胥赞赏的点了点头,陈夕容便笑道:“横梁上头光线太暗,就是两头点了灯笼,也是瞧不清楚猫儿模样的,估摸着瞧见的就是一片漆黑的剪影。”
江胥便点头应下,语气里头也添了笑意:“所以先生你就干脆自个儿做了剪影,还能剩些功夫是不是?”这话可是直白,可若说是玩笑,倒也称不上越界。这陈夕容便露出个笑来,落落大方的承认道:
“诶呀,没成想给夫人您发现了。这可怎么着,您别扣我银钱啊。”这男人有恃无恐,江胥也确实不是在意这点小事的人。若是整体效果完好,不偷工不减料,省略个毫无意义的猫咪表情又有何不可?
不过面上可不能就这么放过了陈夕容,江胥眼底带笑,正欲开口与他斗嘴,就听得前头一声痛呼,接着满室哗然。装修中途出事,江胥和陈夕容也顾不得玩笑,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往那长梯跟前冲去。
只见原先爬在那长梯顶端的工人正勾着梯子往下头爬,他左手不大自然的垂在身侧,单靠着右手的臂力支撑身体,爬的是又缓又慢不说,看得底下的人也是提心吊胆,暗暗为他捏了把冷汗。
江胥瞧着那小伙子右臂紧实的肌肉鼓起,死死支撑着身体挪动,明明手臂青筋暴起还不住的打着颤,可他神情却异常平缓,脚下的步子也是稳扎稳打,半点不见慌乱急躁。就在这众人的殷切期盼之下,这小伙子可算是双脚落了地。
那扶着梯子的工人就赶忙凑到他跟前去,急声询问:“你咋回事啊,上头出什么事了?”江胥和陈夕容自然也是担忧不已,江胥正低下眼睛,瞧着那小伙子始终低垂的左臂。这小伙子倒也憨厚,就瞧了瞧自个儿左侧的胳膊,冲江胥咧开个笑:
“也没什么事,放那猫崽子的时候给板子压了胳膊,这会儿有些抬不起来了。”一听这抬不起来,江胥就暗道不好。一时也顾不得男女大防,就赶忙伸出手去握住了那工人的手臂,一双纤细的小手隔着布料摩挲,只惹得人那古铜的面色都泛起红来,迟疑着道:“这,这夫人你作甚啊?”
陈夕容心底也有些疑惑,不过他心知江胥定不是个会趁机与那男人勾勾搭搭的性子,毕竟江胥和吴易奚的狗粮他怎么也都吃到打嗝了。陈夕容就给了那工人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眼瞅着江胥的神情越发凝重。
等最后江胥松手,这一众五大三粗的汉子都已经被她的气场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了。陈夕容候在边上,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如何……?”江胥却是摇了摇头,眼睫低垂,神情冷肃的吐出一句:“骨头断了。”
这话一出,那小伙子面色骤然苍白起来。来这地方做工的多是指望银钱养家,若是胳膊断了,搞不好连生路也会一并葬送。江胥就见他蓦然瞪大双眼,连礼数也顾不得,就急声询问道:“这,这断的严重吗,还能治好吗,我,我以后还能干活了不……”
这话越说,那工人的语气就越是低落,说到最后甚至都添了些绝望进去。江胥正要出言安抚,可她刚刚张口,话还没来得及说,就有另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江胥满心都只有这一个想法,她默默地闭上了嘴,转而回过身去。便也不出所料,正与那站在门边儿上的林和对上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