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易奚对江胥向来信任，而江胥也确实从来都不是会刻意挑起争端的性子。虽说这男人还惦记着那过去没多久的假死之事，可等稍一低眼，瞧见江胥眼底的笑意和期盼，吴易奚只觉得什么底限都能随着她荡然无存。
是以这男人便只得叹了口气，他颇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又最后叮嘱道：“可切记不要擅自行动，若是出了什么问题，只管回来与我商量便是。”
江胥还能不知道吴易奚这默许的意思？是以她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就理直气壮的应声道：“少爷您放心吧，我什么时候做过擅作主张的事儿？”
眼看着江胥自个儿将那假死之事扔在脑后，吴易奚便只得又低声叹出口气来，算是由着她去了。
不过江胥也明白今时不同往日，当年在县城里头，不论那兮家如何只手遮天有权有势，吴家到底是有一争之力的。更别提那县令也有些和稀泥的意思，生怕得罪了江胥和吴易奚头顶上的两尊大佛。
可到了这会儿，她自个儿就对上了天底下最大的那个，自然也不敢像在县城那样行事肆无忌惮了。毕竟……
江胥抿了抿唇，想到此时已经前往皇宫殿试的吴易奚，眼底就不由得漫上甜蜜又幸福的笑意来。她到底不是孤身一人，这添了些束缚和顾虑的感觉还真有些莫名的令人安心。
而另一头，吴易奚正站在那大殿之上，施施然站起了身。他本就长了一副光风霁月的模样，如今这不卑不亢脊背挺得笔直，更是让皇帝满意了几分。
皇帝隐隐点了点头，便伸出手去，从那太监手中的托盘里头取出块儿牌子来。似是自个儿也有些讶异，皇帝一向持重的脸上都不由得显出两分惊诧，连眉梢都向上挑了一挑。
别说吴易奚，就是边儿上等着的其它文人都是一慌，其中也不乏看好戏的，将那幸灾乐祸的视线投向了吴易奚。
若说没有半点迟疑慌乱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不过吴易奚到底是今非昔比，他呼出口气来仰了仰头，端的是一副月朗风清，不卑不亢的模样。那皇帝便露出个笑来，从那木牌上瞥了一眼，温声道：
“你可知水患？这神州大地泱泱万里，这么些年以来也是内忧外患绵延不绝。朕自从登基以来，也算是励精图治，才勉强将那匈奴抵御在边境以外。”说着，皇帝无奈似的叹了口气：
“可到底不止于此，除去这外敌来犯，三年五载要犯上一次的水患旱灾，也是着实要命。”
说到这儿，皇帝算是交代清楚了前因后果。他随手将那木牌重新扔回托盘之上，就朗声道：“吴易奚，你所取之题是为水患。”
吴易奚闻言也是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边儿上其余进士还当他是心生畏惧，却不知这男人此时满心都是江胥当年玩笑似的那句：“少爷可知以工代赈之法？”
他这头心思活络，那头皇帝话音也没停，吴易奚就抿了抿唇，听到那雄浑醇厚的声音接着响起：“若是一处水灾，造成万数百姓流离失所。而我朝廷驻兵不足，赈灾平乱捉襟见肘，该如何解这水患之困？”
这话音一落，底下的进士们俱是皱眉。单一句“我朝廷驻兵不足”，就足够让他们满心的计谋测算毫无用武之地了。
也只有吴易奚自个儿，他吞了口口水仰起头来，话音掷地有声，真如金铁交鸣一般：“陛下可知何为以工代赈？”
皇帝闻言就是一怔，这四字倒也不难理解，当朝天子也算是励精图治的一代明君，闻言将这词语稍稍咀嚼两遍，那神情就添了些和缓。不过他点了点头，仍旧开口道：“这词可是闻所未闻，朕愿闻其详。”
这便是应了这法子，愿意听吴易奚仔细讲解的意思了。底下有心思活络些的也是反应过来，看向吴易奚的眼神都变得不大一样了。
吴易奚却是仍旧不卑不亢，还真有两分古时候盛赞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味道在里头。这男人冲皇帝拱了拱手，一本正经的侃侃而谈：
“这以工代赈一词，取得就是字面之意。百姓受灾便成了流民，他们流离失所，食不饱腹，自然就会心生不满，会形成祸乱。”
这可是当年与江胥交谈过得内容，吴易奚记得还算清楚。他唇角带笑，语气和缓，说来也是条理清晰，半点儿不掺杂什么无用的感慨，一字一句平铺直叙，说的却都是一针见血的赈灾之法：
“若我朝廷出兵赈灾，一头要平百姓祸乱，一头要重建灾后良田，另一头还得去治理水患，就算我皇家可以屯粮数十载，怕是也禁不住这么折腾。”
皇帝闻言便点了点头，有多少盛世皇朝被这来来回回的天灾和内乱拖垮，就有多少皇帝为了这事儿愁白了头发。而底下的臣子又只会扯什么祭天之法，不然就是逼迫皇帝落笔去写那罪己诏。
想到这儿，皇帝不动声色的一声冷笑，面上确是神情和缓的冲吴易奚点了点头，示意他只管继续。
吴易奚便也是稍稍颔首回礼，就接着道：“而我们为何只会镇压灾民呢？数万百姓受灾，这不正是现成的劳工吗？让他们自己出力重建家乡，怕是少有会偷奸耍滑，偷工减料之人吧。”
说到这儿，就是再笨的人都已经反应过来了吴易奚的意思。一时底下低声讨论之声不绝于耳，皇帝也并未出言阻止，只听得吴易奚接着道：“我们只需出些工匠，由兵士稍加组织。”
皇帝也不由得露出思索之色，吴易奚勾起唇角，胸有成竹的道：“再派人记录灾民劳动之数，每日发放应得的食粮，这人手不足的问题，自然也就迎刃而解了。”
话音落地，这偌大的宫室里头竟是半天都没了动静。诸多进士将赞叹之色露在脸上，神情里头尽是钦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