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刘虹自然是没法再留了。她转身便走,那脊背挺得笔直,身姿倒是仍旧婀娜,可肩背却绷得死紧,瞧来极其的压抑。
等刘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随在一边的小丫鬟就凑了过来,低声恭维道。“不愧是夫人!可是好好挫了挫这毒妇的锐气呢!”
苏锦翠却没想象中那么高兴,她抿了抿唇,眉眼低垂下来,半天才叹了口气。“我倒是挫了她锐气,可那有什么用处?江胥和陈玉伤的还重呢,好好的孩子,怎么就偏偏受了这罪。”
小丫鬟一时也有些低落,不由得叹了口气。苏锦翠转过身去,冲吴玉川温和的笑笑。“大少爷,您今日就打算在这儿看账本了?”
吴玉川身子竟是一僵,按着账本的指尖有些发白。好在他向来淡定沉稳,还能笑着冲苏锦翠点了点了。“是啊,不出意外,我今晚就在这儿了。”
苏锦翠不由得失笑,又略带担忧地瞧了吴玉川两眼,低声叮嘱道。“那您如果累了可要记得休息,我就先安排江胥住在大房这儿了。”
吴玉川就点了点头,正色肯定道。“是该这么办,不然就平白让那刘虹糟蹋了。”
苏锦翠闻言,就抬手招呼了后头的丫鬟。“既然定了这事,就找两个下人,先去给江胥姑娘把院子收拾出来。球试时候不短,她可得住上一段时间呢。”
小丫鬟福了福身,就温声应下了。
苏锦翠急着去看江胥,也就没来得及注意,在她转身之后,吴玉川的眼底浮现出愧疚和无奈之色。接着,这男人又摇了摇头,似是专心致志,低头看向账本上头枯燥的数字。
“胥儿呀!”真的是人未至话先行,隔着老远江胥就听到苏锦翠大声唤她,可人却是老半天才走到跟前。接着,苏锦翠就握着江胥的手,亲昵得道。“大少爷应该也给你说过了,先住在大房这边。我已经喊下人给你把院子收拾出来了,就还跟陈玉住在一起,你们互相也能有个照应。”
江胥只觉得心下一阵暖流滑过,就仰起头来,温温柔柔的冲苏锦翠笑了笑,神情也是一片的温和欣喜。“多谢大夫人相助。还是您考虑的周全些。”
“诶。”苏锦翠却是摆了摆手,似是分外不满。“你可少恭维我,要说周全,哪里还能有比你更周全的。”说着,苏锦翠面露促狭,伸出手去戳了戳江胥的腰侧。
江胥本就怕痒,被苏锦翠一逗,整个身子都是一颤,蜷缩着往床脚躲。
苏锦翠站在床前,双手叉了腰,故作凶恶道。“你怎么还在我床上!下头院子都收拾好了!”
这话一出,江胥和边儿上的小丫鬟都是一阵哭笑不得,两人隔过苏锦翠对视一眼,都是不由得摇了摇头。
果不其然,这小动作被苏锦翠当场抓包,惹来苏锦翠一记瞪视。那丫鬟清了清嗓子,赶忙上前两步,将江胥搀扶着下了床。
江胥那双脚刚挨上实地,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向苏锦翠行礼。却被这大夫人生生拦了回去,苏锦翠摆了摆手,伸手指了指南边儿。
“就是后头那个院子,你还是送江胥姑娘过去吧。”
……
陈玉已经被上好了药,乖乖巧巧地坐在床边。她摸了摸自己脖子上包裹的纱布,神情低落,委委屈屈地叹了口气,眼底带着遮掩过后的慌乱。“姑娘,我这会不会留疤……?”
江胥正色摇了摇头,伸出手去揉了一把陈玉的头顶,柔声安抚。“不会的,大房的药可好着呢。等这些日子养过去了,我们陈玉还是那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
陈玉对江胥才是正儿八经的偏听偏信,话音未落,她就眼睛一亮,狠狠点了点头。面上那点阴郁是一扫而空,比什么灵丹妙药都要好用。
陈玉安了心,就觉出困倦来。此时天色已是全黑了,外头那灯笼点了起来,在寒风里头晃晃荡荡的。陈玉只瞧了一眼,就觉得自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赶忙转过了视线不敢再看,伸出手去抱着双臂,搓了搓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眼看着江胥垂下眼睑,无意识地伸手摩挲着空落落的手腕,陈玉就叹了口气,小心扯了扯江胥的袖角。“姑娘……?还是早些睡吧,小金它,它一条毒蛇,总不会出事的。”
江胥被一句话道破了心中所想,不由叹了口气,浓重的担忧找不到宣泄处,憋的江胥心口发疼。她抬了抬眼,正瞧见窗外一棵张牙舞爪的高大柳树,那柳条在夜色只中飘荡,江胥却是眼底一亮。
她视线未动却伸出手去推开了陈玉的手,不容置喙地站起了身,低声道。“不行,我还是放心不下。”
说着,江胥披上了屋里备下的大氅,系紧衣带。“它还太小了,容易出事的。再说,小金可是为了救我的命,才被刘虹摔在地上的。”
话音刚落,江胥已经披着那浓重夜色快步走出了房间。陈玉裹着被褥,自己把被角掖紧了些,抿着唇笑了笑。
出了大房,江胥几乎是直奔小花园而去。江胥身上披着的大氅还是苏锦翠的,用了上好的料子,温软但不厚重,披了层羽毛一般。江胥走的急,几步就迈出了大门,却没瞧见后头,一身藏青长衫的吴玉川皱了皱眉,踌躇片刻,还是叹了口气,抬脚跟在了江胥身后。
小花园里头花木繁盛,江胥绕着小路就往那偏僻的角落里头钻,一边钻还一边喊,活像是个在寻找宠物的傻主人。
江胥都被自己这想法逗乐,她压低了声,凑在那草丛底下,轻声唤道。“小金,小金……?”这小蛇果然是颇具灵性,晃晃悠悠地露出个头来。
在这深夜里头那一抹金色可是足够亮眼了,江胥就赶忙伸出手去,把那虚软倒下的小蛇接进了手里。似乎是觉得安心,小金蛇很快就在江胥掌心盘成了个圆饼,脑袋也埋进了尾巴尖底下。
江胥哪里见过小金蛇这么一副虚弱的模样,病恹恹的,虚软无力,可怜的很。江胥就伸出指尖,捏起小金蛇的尾巴尖来。可小金蛇连动都不动,只试探着往回抽了抽尾巴尖。等努力无果之后,这小蛇索性不再动弹,任由江胥折腾。
江胥抿了抿唇,顺了顺小金蛇光滑细腻的鳞片。
找到了小蛇,江胥心里也算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她重新走回路上,脚步就轻快了不少。这可苦了后头的吴玉川,他本就是暗中跟随,花园的小径上头无遮无挡的,他自然不敢跟着上去。可园子里的小路,平日里无人修缮,早就落满了枯树枝叶。
吴玉川一落脚,就是“嘎吱”一声脆响。
完了。
于此同时,江胥浑身一凛,赶忙把小金蛇藏进衣襟,猛地回过头去,沉声呵斥。“谁!鬼鬼祟祟的做什么,你给我出来!”几乎就是这刹那间的功夫,江胥的掌心已经洇出了一层黏腻的汗水。
她攥紧了拳头,努力抑制自己慌乱的颤抖。身后的小径瞧着一片漆黑,死寂在空气中蔓延。江胥只觉得从脊背开始发冷,一阵寒意几乎要攀爬上脑海。
还好吴玉川并没有让江胥等上太久。不做遮掩的脚步声响起,江胥颤抖着身子,摆出了防御的姿态,却看到那个从树林里头走出的男人身形是说不出的熟悉。
江胥歪了歪头,身体就缓缓放松下来,神情和语气俱是浓重的疑惑。“大少爷……?您怎么会在这儿?”
吴玉川颇有些尴尬,轻咳一声,低声道。“我夜里失眠,起来就瞧见你出了门。姑娘家家的半夜乱跑,我放心不下。”
这话倒是跟吴易奚所说差的八九不离十,江胥忽然觉得一阵亲切,抿着唇笑了笑。“那您为什么不喊我啊,这么跟在后头,还真把人吓了一跳。”
吴玉川神色一僵,好在浓重的夜色做了掩盖,没让江胥捕捉到这微小的不自然。吴玉川转过了头,正正避开了江胥的视线。“这不是没想着吗?说来,江胥姑娘是怎么找到这小蛇的?”
他这话题转的轻巧,江胥此刻正全幅身心都牵在小金蛇身上,闻言自然就顺着说了下去。“蛇都喜欢阴暗潮湿的地方,小金受了伤,对这吴府又不熟悉,自然会找那些偏僻的角落钻。我觉着这小花园八九不离十,就先来找找看。”
吴易奚点了点头,温声应道。“原来是这样。江胥姑娘可真是博古通今啊。”
江胥受不住吴玉川这一本正经的恭维,耳根微红,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也就是这个动作,让她避过了吴玉川看来的视线。温和,缱绻,还夹杂着浓重的自责和愧疚。
两人一道进了大房的门,江胥福了福身,向吴玉川道别。“大少爷,时候不早,我就先回房了。您也早些休息为好。”
吴玉川只点了点头,就站在寒风之中,目送着江胥一步步地离开了视线。他自嘲似得一声嗤笑,狠狠攥了攥拳头,低声叹息。“美人关哪里是那么好过的,不过辜负锦翠信任,可真是令人良心难安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