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倒是注定了陈玉要无功而返。以江胥谨慎的性子,那般重要的东西哪里会放在桌上?陈玉瞧了几眼,那桌上也就单单搁着吴易奚两本书卷,并笔架砚台而已。若说多的,也就是方才用完的镇纸还没来得及收起,一截油光发亮的红木躺在桌上,精雕细琢的,瞧着就扎眼的很。
陈玉遗憾似得撇了撇嘴,这才又将视线投向江胥。江胥也是心中好笑,就嗔怪一般抬手敲了敲陈玉的额头,这才笑着从衣襟里头取出那宣纸来。若要细看,这纸的料子反倒没有方才交给两位师傅的要好。
那纸张泛黄细软,瞧着粗糙不已。说是什么药膳秘方,倒不如说是江胥随手打下的草稿更能令人信服些。可江胥珍而重之的将那纸张往桌上一放,陈玉自然也不敢怠慢,就赶忙探过头去瞧。
可这么一眼看过去,陈玉就不由得露出诧异的神色来。那双猫儿眼瞪得溜圆,又是惊诧又是不可置信的抬起眼来瞧着江胥。江胥稍一低眼便猝不及防对上那双写满了疑惑的眼睛,她视线稍稍游移,待触及那纸上字迹,就连江胥自个儿的神色都是微不可查的一顿。
说来这纸还真就是江胥打下的草稿,上头那话颠三倒四,写的也不大规整。零零落落几句文字,剩下的多是些小字落下的批注,若不凑近怕是只能瞧见一大片叠在一起的墨迹。江胥略有些尴尬的轻咳一声,低声解释道:
“这不就是,没往外誊抄吗?你我之间就不必做那些虚礼了,这纸瞧着不也挺清楚?”话是这么说没错,可那散乱字体无端透出一股子的敷衍意味来。陈玉略有些迟疑,还是抿着一双薄唇,乖乖巧巧的点了点头。
这下就轮到江胥心虚了。明摆着就是敷衍犯懒,上头的字迹连江胥自个儿都是靠着三分记忆猜测辨认的。眼看着陈玉乖顺懵懂的低下头去,一颗黑溜溜的小脑袋几乎要扎进桌子里头,指尖点着那字迹一字一句的仔细辨认,江胥就不由得轻咳一声,抬手点上了那上头的第一句。
她抿了抿唇,正色道:“这上头都是决不能告人的秘密,我今天先给你解释清楚,日后若是店里出了什么问题,你也能先牵制一二。”
说着,江胥便也俯下身来,神情温和地柔声道:“首先这前头,是常见的相克食谱。若是有人喝了药膳之后腹泻头晕,多是这些问题。你便先问问她今近日食用了些什么,看能不能从这里头找到原因。到时我会再誊抄一份详细精确的给你。”
陈玉闻言便狠狠点了点头,心底那点不经意的散漫尽数收了起来。那双纤细的手搁在粗糙泛黄的宣纸上头,像是捧着一张从未见过的巨额银票。
江胥瞧得清楚,眼底笑意便更深了两分。她将指尖下移,娇嫩的指腹在粗糙的宣纸上头划过,又落在往下的一句话上。江胥神色便是一顿,没忍住轻咳一声才道:“这就是万能话术了……反正不管人长什么样,你放开了夸好看就是了。”
陈玉闻言也是不由得抽了抽嘴角,那小丫头伸出手来,指尖就跟江胥并在一处,都点在那纸张上头,傻愣愣的询问道:“那,那这些都是用来夸人好看的不成?”江胥便故作深沉的点了点头,低声道:
“我摘出了比较典型的词语和诗句,总归是出不了错的,你只管背会了随便用就是……”江胥舔了舔嘴唇,赶忙转而去讲下一条。江胥这纸写的零碎,讲来也没什么章法。吴易奚在旁听了一耳朵,只唇角含笑,无奈似得摇了摇头。
不过这男人向来有度,自然不会做出什么打断江胥自个儿去挥斥方遒的事儿。他将手中的书本翻过一页,只一心二用听歌大概。好在陈玉脑子好使,就在江胥这般断续的讲解中也记住了不少东西。
她听过了最后一句,自个儿瞧着那宣纸,将上头所以逐字逐句在脑子里头转了一遭,这才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出来。这小丫头向来是个乐天的性子,江胥何时听过她叹气?是以江胥闻声就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满是诧异的瞧了过去。
两人视线在半空中交汇,江胥这才瞧出陈玉眼中并无分毫的低落和委屈,反而尽是感动,甚至还泛起了泪花。江胥一时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就笑着打趣道:“怎么,这是得了我的方子,感动的都哭出来了?”
说着,江胥安抚似得揉了揉陈玉的发顶,仍旧笑眯眯地道:“你以往拿了好处,也没见能高兴成这幅模样啊?”陈玉闻言却是摇了摇头,这小丫头估摸也觉得羞窘,就先抬起手臂来,扯着衣角抹了抹泪珠。这才开口道:
“哪里是这个道理啊!”她抿了抿唇,面颊就泛起了浅淡的红色,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您连普通的方子都要那两个工人签了保密约定才肯给,这么重要的东西,反而就连句话都不说的给我了。”
陈玉将脑袋一低,指尖无意识的在那纸上摩挲,就压低了声道:“您也太信任我了……”都是姑娘家,江胥哪里能不知道陈玉那点小姑娘心思?闻言便笑着摇了摇头,理所应当似得应道:“那不是肯定的吗?”
这话说完,江胥似是还有些莫名,便略有些诧异地道:“难不成你是忘了不成?你既是我身边的大丫鬟,也是我的妹妹啊。你的娘亲可还是我的义母呢,我不信任你,还能新任谁?”
这道理陈玉自然懂得,她也不过就是想得个准信罢了。也就是小姑娘的傲娇性子,偏要你说句软话,给个肯定的答复就能安心。陈玉闻言竟是抽了抽鼻子,跟得了什么允诺似得狠狠点了点头。
江胥还都没反应过来呢,这小丫头就先像是赌咒发誓一般的急声道:“我自然记得!既然姑娘这般信任与我,那您只管放心就是了。我这个做妹妹的,怎么也不会让人动到我姐姐头上!”
江胥闻言心底又是熨帖又是好笑,对上陈玉那还稍显稚嫩的脸,心底就更是无奈。可江胥向来擅长接受她人的善意,陈玉有这般决心,江胥自然不会去平白无故的泼人凉水,平白惹人不快。
是以她抬手揉了一把陈玉的脑袋,笑着应声道:“那就这么说定了,等这铺子开了张,你主内我主外,可就再没别人了啊。”
……
两日功夫过的也是极快,眼看着就到了定下开张的时候。江胥起了个大早,将前些日子招揽来的工人先带到了店铺门口。明明都是天光熹微之时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可这几人都是神采奕奕的模样,面上半点瞧不出困倦来。
江胥在那门口站定,就笑着回首道:“诸位可还记得要求?”江胥自个儿费心找来的工人自然精明的很,两个小伙子就露出笑来,异口同声的扬声答道:“要注意服务态度,不能让姑娘们心怀不满。”
这话音落了,其中一个还赶忙补充道:“得记住药膳的类别和效用,记清摆放的位置,对应应有的症状,好给客人们做推荐!”
江胥闻言便分外满意的点了点头,那长条状的黄铜钥匙插进锁孔,只轻轻一扭便听得机扩脆响,巴掌大的黄铜锁落进江胥掌心,后头的工人眼疾手快上前两步,分外讨好的推开了药膳坊的大门。
江胥倒是并不排斥这般明确又细致的讨好,只要不耍什么小聪明,试图从这店铺里头榨取利益的,江胥都可以温和以待。她便笑着点了点头,抬步踱向那柜台跟前,从衣袖中取出两张宣纸来。
江胥对这两个活计的模样早有预料,估摸着古时候也没什么正儿八经的用工合同,多的是一句约定便走马上任的管事。果不其然,那两个活计瞧着也没见过这般正式的模样,还笑着调侃道:“夫人您这是作甚?我们可是有户籍的平民,难不成做个活计还要签卖身契啊?”
江胥闻言倒也不恼,就笑眯眯地将那宣纸摊开,笑着道:“这可不是什么卖身契,不过是份用工合同罢了。二位自个儿瞧瞧便能知晓。”
那两人瞧着江胥一本正经,这才收敛了漫不经心的态度,端正了两分面色探头去瞧。上头罗列了诸多条理多是规定些工作时长与工钱的。这两人做活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只大致瞧上两眼,就忍不住啧啧称奇,出言夸赞道:
“这,这道着实是个好东西啊。将那时间和工钱都写了个明白,再不怕有人在其中捣鬼了。”江胥这才笑着点了点头,将一杆毛笔搁在桌上。接着,她似是想起什么,又将一块印台同样放上了柜台,这才温声道:
“二位瞧瞧有没有什么问题,若是满意,就只管签字。如果不会写什么字,应上手印也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