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易奚进门瞧见的就是这么一幕,他长身玉立站在那台阶上头,先是轻咳一声好让里头两个依偎在一起的姑娘知道他的到来,接着才迈开步子跨过门槛。
吴易奚瞧见江胥的面色还算和缓,就知陈玉应当是没什么严重的问题了,不过关切之意自然该表述出来,吴易奚稍作沉吟,温声询问道:“我方才听小丫鬟说过了,陈玉受的伤……”江胥便摇了摇头,缓声道:
“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是淤青罢了,我前些日子做了药油,把那淤血揉开,几日功夫就能好的差不多。”吴易奚闻言倒是松了口气,可陈玉面色刷的煞白,瞪大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不可置信的道:
“揉,揉开?!姑娘您跟我开玩笑的吧?”陈玉几乎要瑟瑟发抖,她抿着苍白的嘴唇往那床铺里头缩了缩,可江胥却是带着近乎邪恶可怖的笑容瞧了过来,吴易则更甚,这男人半点没有在陈玉眼中助纣为虐的自觉,他从那矮桌上头拿过药油,轻车熟路的递进江胥手心。
接着吴易奚便一点头,秉着非礼勿视的态度转身出了门。就留下陈玉一人,瞧着江胥拎着瓶药油,冲她露出个阴森森的笑容来。
“来吧,揉开就好了嘛!”
……
吴易奚揉了揉鼻子,默默地往外走了两步。那管事的还当出了什么大事,火急火燎的守在外头,眼瞅着竟比江胥还要急切慌乱两分,那些个草药满满当当的摆了一车,看着就能瞧出用心来。
吴易奚便缓下神色,眼底也添了两分笑意,那管事的爬到如今这位子上,自然是惯会察言观色,还不等吴易奚开口解释,这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先抬起袖子抹了把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水,躬下身子来笑着道:“看来陈玉姑娘还算平安?”
吴易奚被人抢白倒也不恼,他稍稍颔首算是应下,便冲那一车的草药扬起下巴来:“胥儿那头有瓶药油,专治这跌打损伤。这些个药材暂时用不上了,不如就先归到这库里去吧。”
少爷小姐们下令想来是想起一出是一出,就似是此时的吴易奚,他只想着药材买回了家不能浪费,便该归进库里,可吴家世代经商,又不涉什么药材生意,哪里来的仓库去堆着金贵玩意?
是以吴易奚这话轻巧说完,可那推着平板车的家丁就犯了难,老实的庄稼汉子握着车把,将迟疑的视线投向了管事的。那管事的反应倒快,还不等吴易奚思量清楚,便已经轻松随意地道:“都是要入口的东西,搁在那放菜的地窖里头不就成了?”
此处几个都对那药材药性没半点了解,管事的这话一出,听着还颇有道理,吴易奚就赞许似得点了点头,目送着那家丁推着平板车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不过那管家也不知是不是瞧出了什么,偏还站在原地没个动静。
等那平板车骨碌碌的声响远的几乎听不大清了,这管事的才冲吴易奚拱了拱手,低声笑着道:“少爷可是还有什么吩咐?”这话一出,吴易奚是真有些惊奇了。他如今倒是明白江胥所说,有些人就天生擅长与人为伍,便是些微小之处,他们也能寻出端倪来。
吴易奚就又将这管家上下打量了一遭,这才稍稍颔首,应声道:“是有些事要办。”那管事的便一低头,作出洗耳恭听的姿态来。吴易奚颇有些无奈,缓缓摇了摇头才接着道:“是要去瞧瞧大哥帮着买来的铺子,总不能两眼一抹黑就要去那街市上开个店吧?”
这话音还没落,管事的就一拱手,扬声恭维道:“不愧是三少爷,果然是有先见之明,目光长远的很呐!”他这话接的太快,吴易奚都有些怀疑这管家压根没过脑子。可偏偏这恭维之语又是字字都踩在这事儿上,教人挑不出错处。
吴易奚也是好奇,就多瞧了这管家两,却没能从那满是横肉的脸上瞧出分毫异样来。眼看着那管事的似是对吴易奚莫名的视线有了些反应,这男人赶忙轻咳一声,颇有些窘迫的应下了这恭维,就赶忙转开了话题,出言督促道:“还不快些备车,这一下午的功夫还不够不够。”
那管事的自然不会反驳,一边儿的家丁赶忙小步跑了下去,而那管家就引着吴易奚往宅子外头走了。说来也不愧是吴家的管事,御下的手腕倒也是一等一的。等吴易奚站在门外才瞧见,那马车竟已是安安稳稳停在那青石道上了。
吴易奚便不由得目露惊诧和赞许之色,他转而看向随在身后的管家,温声夸赞道:“你倒是将事事都安排的妥帖,这马车明明比你我花费的时间要多,却还能先我一步等在此处。”
这管家此时倒是不敢居功,他分外谦逊似得弯下腰来,低声推辞道:“不敢不敢,都是我们这些做下人应该的,哪里担得起您这一句夸啊。”吴易奚也不继续跟他假客气,只笑着一点头,就掀起衣摆迈上了马车。
此时江胥不在身边,那车夫心里也有数的很,没跟以往似得将那马车赶的又缓又稳。车轮在青石地上飞速转动,吴易奚扶着车厢里头凸出的窗框,不动声色地忍下了马车飞速行驶下带来的颠簸。
等马车穿过熙熙攘攘的街市,速度也就跟着慢了下来。吴易奚呼出口气,伸出手去揉了揉被颠的发麻的长腿,这才倚着那车厢慢悠悠的缓劲。吴玉川买来的店铺正在街市中央,屁股底下的震颤一顿,吴易奚便心知到了地方。
车夫的催促之声还没响起来,吴易奚自个儿先忍下些微的酸麻之意,顺着那被人掀开的车帘钻出了车厢。这才刚一露头,扑面而来的就是人声鼎沸。也不仅仅是富家公子哥儿们,不少大家小姐也打扮得花枝招展,引着自家的小丫鬟们行在这路上。
吴易奚好歹占着个“宅”的好处,虽是吴家三公子,却并无多少人认得。他在这门前下了马车,身上穿的是吴家铺子出的丝绢衣裳,布料顺滑质感优良,衣摆还滚了一圈银线够了的云纹。
那马车布置还算低调,没像一般富商家里头恨不得给车轮都镶金。可那车身却明明白白是择了红木所制,一辆马车生生修葺出了雕梁画柱一般的气势,木头还伤了油,在那日头低下熠熠发光。
就见得边儿上有位公子哥将手中那折扇一展,半掩着唇跟身边儿的姑娘家道:“你瞧那头。”他虽是手上没什么动作,可那眼神却已经转了过来,暗示意味浓厚:“不只是哪家的少爷,这么财大气粗。”
说着,这公子哥还真皱起眉来思索了片刻,颇有些迷茫的嘟囔道:“不该啊,用得起这料子的,县成里头我哪个不认识?”那姑娘倒是并未多想,只娇笑着冲吴易奚瞥来一眼,倒是被那画中仙人一般精致绝伦的样貌吸引了视线。
不过到底是大家闺秀,也没做出那种盯着人猛瞧的失礼之事。这姑娘耳尖方才飞了红,就赶忙转回了视线,顾左右而言他道:“那谁知道呢?您还能将这城里的富家公子都认全了不成?偶尔有个眼生的也正常。”
这话倒是在理,那公子哥心中有些异样,可也并未多想,只慢悠悠的一点头,算是应下了这说法。不过眼看着吴易奚转而迈步,就跟着那满脸堆笑的掌柜跨进了店铺门槛,这公子哥倒吸一口凉气,如今是真觉得惊异了:
“这,这铺子是他买的?”那姑娘也是一时顾不得仪态,惊愕的瞪大了眼睛,嘟嘟囔囔地道:“这倒是不应该啊……”
外头动静嘈杂,两人的对话吴易奚没能听得太清。这男人也只当两人是对他身份有些好奇猜测,便也懒得再凝神细听,跟着那掌柜便近了店铺大堂。那掌柜满脸堆笑,讨好的冲吴易奚躬了躬身:“少爷竟是买下了这铺面,少年英才,失敬失敬。”
吴易奚闻言便不由得沉吟片刻,他先是将那地契银钱在脑子里转了个弯,再将掌柜所言咀嚼片刻,莫名就觉出阴阳怪气来。可偏偏这男人神情诚恳,眼底的敬佩艳羡不似作伪。吴易奚如今也不是直来直往的脑子,他思绪难得在心底转了个弯,试探着开口询问道:
“不瞒掌柜的,我这地契是家中亲长所赠,并不知道价值几何。还请掌柜透露一二。”那掌柜的闻言便露出恍然之色来,倒也没有因此就看清吴易奚,毕竟家中长辈出手就是一家铺面,非富即贵的小公子怎么也不是他一个市井小民得罪的起的。
这掌柜便又躬了躬身,笑得满脸褶子都堆在一处。这男人也不开口,就笑眯眯的伸出手来,冲吴易奚摊开手掌,做了个数字五出来。
这动作一出,吴易奚只觉得心底疑惑更甚两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