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虹换上了衣裳，就对这梅儿叹出口气来。她隔着那襦裙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除去慈爱之外更多的竟是忧心。她抿着一双红唇，在自个儿肚子上头比比划划。好歹是这裙子足够宽大，一时半会儿还瞧不出那显怀的肚子来。
梅儿守在一边，就听得刘虹低声道。“这可是有些麻烦了……”这话也不知是对着梅儿还是自言自语，不过梅儿稍作迟疑的功夫，刘虹就已经自顾自的接着说了下去。“我这肚子马上就要显怀了，跟吴易奚同住的那次还不过一月。”
刘虹转过眼来看向梅儿，皱起那双柳眉，长长地叹出口气来。“此时根本说不得这孩子，明明已经显了怀，有了合适的理，却偏偏还得瞒着，梅儿你说，我这该如何是好啊？”
这题若是答不好那可就当真是送命了，梅儿一时有些僵硬，低垂着脑袋说不出话来。也不知是不是被前些日子杏儿那事吓着了，这几日里头梅儿对上刘虹，那恭敬里头就更多了冷粉小心翼翼又诚惶诚恐的味道。
不过刘虹本就不是跟个丫头要什么答案，她皱起眉来细细思索，却听得外头有人叩响了门扉。梅儿就赶忙紧走两步将那木门拉开道缝隙，见着外头那人，就是梅儿已是也有些愣神。
刘虹在里头等了半天不见动静，就压抑不住急躁地扬声询问道。“梅儿，来的是谁？你是失了声不成？”梅儿闻声却是打了个哆嗦，猛地反应了过来。她稍稍侧过身子，先是拢住了门扉，这才低声道。“回夫人的话，是二夫人在外头。”
“张秀？”刘虹对自己这体弱多病的嫂子可没什么尊敬之意，可该有的礼数还是要做。她嘟囔出一声来，就不情不愿慢慢悠悠站起了身往那门边走。等那两扇的木门再打开，刘虹面上就挂了那叫人挑不出错处的笑。
这女人本就是个张扬的性子，笑起来的时候更是热烈如火，像是一簇极具生命力的火光在眼前跳跃，牵得人也活跃两分。就是张秀心知刘虹这笑里咪两分真心，仍是没忍住跟着露出个笑容来。
张秀便与这刘虹不同了，她似是那雨后的丁香，浑身都是那淡雅清丽的味道。就这么两个截然不同的女人放在一块儿，没势如水火已经算得上是好事了。是以那刘虹将人迎进卧房，就自顾自往那床边一坐，也不知是刻意挑衅还是真就口无遮拦，这女人屁股刚挨着软垫，就笑着道。
“我就先坐了，嫂子您不会在意吧？毕竟我这肚子里还揣着孩子呢。”这话一出，卧房的气温就猛地降了两度。梅儿惊的连手上的动作都忘了，端着个茶盏半点倒不下去水。
可张秀却偏偏像是听不懂这话似得，她先是伸手接过了茶盏，还温温柔柔地向梅儿道了歉，这才仿佛随意应和一般开了口。“我自然是不介意的，毕竟弟妹肚子里头的孩子，日后可是要叫我娘亲的。”
这倒好，张秀开口比刘虹还要狠厉两分，直直就戳在那女人的痛脚上。一时刘虹那面色青白交加，一口银牙都咬得咯吱作响。就还是张秀，不等刘虹含怒开口，她就撩起眼皮来，那淡漠至极的神色还真将刘虹震了一瞬。
那女人似是被冰水浇灭了的火堆似得，那点儿蓬勃的怒火憋不出来，就只余下两缕青烟缓缓飘散了。张秀仍是慢条斯理的模样，那双素白的，几乎毫无血色的手端起杯盏来，搁在唇边稍稍抿上一口，似是只拿那茶汤浸了浸嘴唇。
接着，就听张秀轻声细语的开了口。“弟妹也不用这么大的火气，今日来找你，也是为了正事。”哪怕是张秀眼中的厌恶不加掩饰，那语气也是温温和和，半点火气都不掺的。刘虹以往也没跟这嫂子打过交道，此时才知道这竟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刘虹不开口，张秀就接着道。“虽然我是瞧不上你这不知羞耻的人的，不过我们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若是出了什么事，别说我和二少爷，就是太太怕也躲不过重罚。”这话倒是在理，刘虹咬牙切齿，却偏偏不敢开口反驳。
这张秀说话的声儿太轻，真就似是那青烟一般，顺着风就飘散出去，半点痕迹不留。便是在这落针可闻的卧房里头，刘虹都得屏息凝神去听，更别提若是她自个儿再弄出些什么声响，怕是今日就别想着听到这女人要说的正事了。
这头天色也渐渐亮堂了起来，外头那天光都能透过纸窗，把那明亮日光洒进堂屋里来了，张秀这才搁下那茶盏，慢慢悠悠地道。“今日是太太让我来找你的，你这肚子也要显怀了，正巧赶上老夫人生辰，这理由也是现成的。”
张秀就没指望刘虹能搭上话，她悠悠然然自说自话，倒也闲适舒坦的很。“就说是为老夫人生辰祈福，在那寺里待上一个月再回府里头。到时候你那肚子也就将就能赶上时候了。”
这时候是什么自然不必明说，刘虹正愁的时候太太便递来台阶，倒是保了这刘虹一条命。可贪心不足蛇吞象，这刘虹低眼瞧了瞧自个儿的肚子，又转而去看了看身后候着的梅儿，半点儿迟疑都无，颐气指使地道。“我要将梅儿也带上。”
这话一出，张秀就蹙起眉来。可还不等她出言质询，那刘虹就仗着嘴快嗓门大，将张秀后头的话给堵回了嗓子里。“我这身子骨如何照顾得了自己？难不成到了那寺庙里头，还能劳烦嫂子为我脱衣洗漱不成？”
这话可是噎得张秀哑口无言，她稍稍垂下眼来，无声地淬了一口，心底暗道一声不知羞耻。可刘虹这要求偏偏合情合理，就是太太来了此处也找不出什么理由拒绝。是以张秀皱眉思量片刻，还是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
江胥得知这消息的时候，正还趴在桌前瞧那账本。她与吴易奚前些日子只看了刘虹手里那些，今日她翻开江小姐在世时的账目，才觉出不对来。
陈玉就是这会儿冲进吴易奚书房的。这小丫头风风火火惯了，吴诚与她相熟，又身为男子，有些时候就不好出手硬拦。陈玉也是投机取巧的一把好手，就借着吴诚迟疑的功夫，游鱼似得从他身侧钻了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那纸窗跟前。
今日天气正好，江胥早早就将那窗户推开了，此时正坐在桌前，若非那清风浮动发丝的模样倒像极了定格在窗内的画仙。即便是见惯了江胥的模样，陈玉还是不禁呆了一瞬，这才着急忙慌地踮起脚来，扒着那窗沿扬起了头，急着跟江胥分享自个儿听来的新八卦。
吴诚这时也追了上来，这大小伙子满脸的无奈，就冲着江胥行了个礼。江胥也不甚在意，先是责怪的瞧了陈玉一眼，这才冲吴诚摆了摆手，温声宽慰道。“你也不必自责，这小丫头要往里头溜还真没几个拦得住的。日后不必管她了，你去看你的门就是。”
好歹是得了个准信，吴诚点了点头转身就要走，可陈玉还嫌玩闹不够，做了个鬼脸去撩逗一本正经的吴诚。这书童倒没什么反应，反而是江胥伸出手去，在陈玉的脑袋顶上拍了一记，低声提点到。“这是少爷书房，行事稳重些。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的？”
这话一出，陈玉才恍然想起自己来这儿的本意似得，一双猫儿眼瞪得溜圆，闪闪发光地道。“我今天早上才打探来的消息！三夫人跟二夫人结伴去寺庙里了，说是要为老夫人的生辰祈福呢。”
这话听着倒是没什么问题，可江胥返回头来细细品味，只觉得槽点多到让人无力吐槽。她扯了扯嘴角，神情一时有些复杂。却不料陈玉瞧见她这副模样竟还“咯咯”的笑出声来，分外欢悦地道。“我瞧您这表情就知道您在想什么！我刚听到这消息的时候脸色可比您还难些呢。”
不得不说这消息确实有用的很，江胥垂下眼睫细细思索，将那些个前后因果捋过一遍。陈玉只要瞧着江胥一双黑亮的眼睛失了焦距，盯着什么地方的一个点不动，就知道她是又陷进了自己的思绪里头。
陈玉也知道自个儿那性子怕是永远也担不来这活计，是以她也不胡乱插嘴聒噪，唯恐打断了江胥的思路，就自顾自的猫起腰来，踩着小步悄无声息地迈出了吴易奚的院子。
倒是江胥，那温软的微风拂过面颊，柔顺的墨色发丝随风飘在耳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擦过面颊。江胥就抬起手来，随意将那发丝拢在耳后。她面上平淡如水，眼底却掩着狐狸似得狡黠。
那双纤细的手点在书页上头，江胥翻过了一夜账本，自言自语般地道。“不就是想蹭日子吗，有我在这儿，还能让你们得逞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