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当然不是亲卫们心中无比敬仰的主公被鬼上了身,迷上了眼前这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
跟在宋强身后的这些个亲卫还在上识字班,多数只认得寥寥几个字,也就能写利索自己名字。一帮肌肉棒子泥腿子又怎么会知道李清照的大名,以及她终将名扬千秋的名气?
宋强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庄上还能招来这等大牛来做基础教育!经历最初的惊愕后,此时的宋强心里早已经乐开花甜如蜜。
若说此时教室内脸上表情最为错愕的人并非宋强,反而是方才语气极冲怼的宋强差点背过气的李清照。
因为她真的很想激怒那宋强被赶出宋家庄,然后就可以不用再被拴在这里给一帮小屁孩教书了。
越想李清照越觉得憋屈。因为她有今日,都是因为她生性好赌的脾性。而且对自己的技术相当自信。怎想到一日受那有过一面之缘的邓肃的诓骗,玩了几把叫做扑克牌的新鲜游戏,结果一着不慎遭遇生平最大的挫败。
因为在玩牌之前邓肃就提前挖了坑,说什么愿赌服输,只要李清照答应帮他邓肃一个忙,就把这扑克牌的玩法悉数讲给李清照。
李清照好酒、好赌那是远近出名的。她的文人老公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酒拼不过,赌也赢不了,诗词更是被虐的不要不要的。久未逢敌手,也把李清照的性子惯得有些傲。在这个扑克牌的玩法上输给了邓肃,自然是满心的不甘。
既然那邓肃说只要帮他一个忙就会告知扑克的诸多玩法,李清照几乎没有细想就满口答应了。
于是就有了李清照抛下在济南府做一小吏的丈夫,只身来到宋家庄临时充当起全民学堂的头号讲师。
闲散惯了的李清照哪有那种耐心去教导整个学堂千余号孩童啊。初时见到那么多小孩子头皮都发麻。
更让她赶到绝望的是那些孩童宛如无底深渊般填不满的求知欲。仅仅是初来的一个上午,孩童们抛来的乱七八糟的问题就把李清照给折磨的差点自闭。
若不是顾及面子,不想坏了自己的名声,李清照真想甩手回济南府算了。
后来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李清照咬咬牙,决定用自己头脑中记忆的海量蒙学内容,还有各种方便背诵的文章去让宋家庄的孩童们接受折磨!
在宋强不在家的这些天,宋家庄的孩童们就是整日里被各种背诵任务折磨的欲仙欲死的。
但李清照显然低估了宋家庄孩童们对知识的渴望。而且不止是孩童自己,就连他们的父母每天都会拿着鞭子逼问自家孩子有没有好好读书,有没有学到新的字,有没有辜负庄主免费供应的饭食和先生的开销。
于是李清照的文海攻势没有击垮学生,反而让没接触过多少新鲜文章的孩童们开了眼界,更是一发不可收拾的缠着李清照学更多东西。
虽然被许多孩童折腾的有些烦不胜烦,但李清照自己膝下无子。教授孩童识字读书,尤其是那些都是贫农佃户出身的孩童,学习的尽头和速度都超乎寻常的快。那一双双充满无尽求知欲的眼神,也在慢慢融化李清照本就感性的内心。
今日对宋强的突然发火,一个是因为发泄被邓肃诳来内心的不满。另外也是宋强打断了课堂秩序。耽误了孩童们学习的时间。
可李清照万万没想到,被她臭骂一通的宋强不仅没有发火,反而完全是一副做什么都由着她,而且要给予她最大支持的态度。
李清照心头一处*被宋强那对普通人能接受教育而不惜一切代价的气魄给深深震撼了。
出身自官宦世家的李清照家境优越。出嫁之前从未体验过生活疾苦。更无法体会社会底层民众的生活疾苦。
直到父亲过世,与丈夫生活在一起,开始直接接触到社会现实后,李清照才明白这世间大多数人的生活远不是自己诗词中那般婉约唯美,反而是充满了艰辛与磨难。
大多数人没有财力去读书,也就没有机会去改变自己的人生。在社会最底层苦苦挣扎。李清照觉得没有人会去关心无数底层人的死活,更不会有人去想给无数底层人的后代一个学习知识改变人生的机会。
直到被诓骗到宋家庄后,以为已经认清了世事的李清照才发觉,自己还是小看了天下人!
宋家庄数万庄民清一色都是过去逃荒逃难流落的灾民、流民。李清照过去也见过流民的模样。尤其是流民的眼神,是那种绝望的死灰之色。甚至还不及济南府里乞讨的乞丐。
可是在宋家庄里,见不到一个眼神中有那种曾令李清照心如刀绞的死灰之色。虽说她极为不爽被邓肃诳到宋家庄,可这里每一个人的精气神却让李清照觉得宋家庄上下的氛围很舒服。
这里没有深宅大院的勾心斗角,所有人都会热情无比的帮助他人。虽然都是一群苦哈哈出身,但每个人都用最朴素的方式最笨拙的施礼方式互相问候致意。
这里的人不缺吃穿,不缺工作,不缺希望。
这里简直就是陶渊明终其一生都在寻找的梦中*的现实所在!
然而李清照还有些犹豫。
宋强如此花大价钱为如此之多的底层民众孩童教书育人,究竟是出于什么打算?
李清照毕竟是大家闺秀出身,盈盈一礼协调的都令人赏心悦目。
“宋庄主所提之条件不可谓不丰厚,但小女子有一事想问庄主。”
宋强一心想要留下李清照在自己庄上。不仅是为了给孩童们找一个顶级金牌教师。更是有一点小九九。就是千百年后的史书中提及李清照,会将她在宋家庄的这段经历作为重中之重来传颂。
此时李清照要询问宋强事情,他自然是严阵以待,对方的任何一个字都不愿错漏。
朝李清照深施一礼后郑重说道:
“居士但请直言!我宋强就是一粗人,没有诸多弯弯绕绕。只要居士能做我庄上这全民学堂之长,若有什么要求但请直言!宋强但凡能做到必倾其所有!绝无推辞之理!”
这番表态也算得上是表明宋强对于教育不惜一切都要抓的心迹。李清照对此还是心中颇为受用的。但是李清照也不是几句好听话就能糊弄的人。
“宋庄主,你收容流民,资助流民子弟读书就学,庄内声望之盛恐外人难以想象。若说宋家庄内只知宋庄主,而不是宋家朝廷,恐怕也所言不虚。还望宋庄主心中所图为何?只为在大宋弊病丛生之际自保一方,还是当中原失其鹿,欲夺之?”
李清照这话几乎就是在指着宋强的鼻子质问他是不是要做大宋朝的乱臣贼子了。
不过宋强对此还是有些心理准备的。这李清照在北宋灭亡后,自家老公不战而逃后能说出“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这首流传千古的绝句。若是宋强说自己就是要造宋朝的反,恐怕李清照不抓花他的脸,也会立即离开宋家庄。
究竟该如何说,才能既不得罪这耿直女子,又能让她甘愿长久留在宋家庄,为教育事业发光发热呢?
宋强深吸口气,他要赌一把!就赌眼前这性子有士大夫的高傲,又有忧国忧民之心,还有民族气节的女文豪对当今天下之势也已经心有不满上!
“居士以为,当今大宋是中兴盛世,还是弊病重生,积重难返?”
李清照绣眉一扬,妙目微眯,语气有些冷冷道:“是盛世又如何?弊病重生又能如何?宋庄主莫非还要在这朝堂之外指点江山不成?”
宋强撇嘴一笑,说道:“若真是盛世,那我这宋家庄又怎来如此之多经年难寻活路的流民?又为何有如此之多无田可耕,交不起地租的佃户?我无非是一个行商富豪,但也深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又谈何去指点江山?居士太过高看我了!”
“宋强为自己取了出海这一表字。寓意便是我等行商,向外去才能变强!因为这天下并非只有大宋朝数千里江山而已!真正的天下万民十倍于大宋子民!真正的天下之广百倍于大宋江山!真正的天下之利万倍于我大宋财富!我宋强实瞧不上那些双眼只盯着这弹丸之地蝇头小利的乡下人!”
“海外利益无比丰盈,但要想夺取却难上加难!这天下不逊于大宋国力之强国不下数十之数!民力之丰,军力之盛,超越大宋朝也有十数之多!我又如何能从这些强国手中抢夺利益?”
宋强抬手指着被他的亲卫引领去了操场踢球玩的孩童们,大声道:
“靠他们!靠这些将来注定超越前人,既识字明理,又识天文地理。既精与计算,又善用化学物理。靠着这些掌握世界真理的孩童,用知识去打败愚昧!用知识的力量去夺取利益!”
“天下之利,我盛则彼弱!若要保住大宋朝千秋万代,就必须尽快向外争夺利益!用海外天下之利来壮我大宋朝筋骨!则我大宋朝越盛,而外国则越弱!”
事实证明,女人天生不善于空论国家大事和长远目标。她们更在意的是细节的问题。但宋强就是利用这种不同性别性格之间的思想差异,对李清照施展不对称打击!而且还非常有效!
李清照从小到大也没有出过多少远门。在北宋灭亡前甚至都没有出过京东两路。对大宋周边的诸多国家也只是听闻过北边的大辽国,西南的南诏国、南边的安南国、西边的西夏等。
而通过宋强的讲述,似乎更遥远的地方还有更多,甚至更加强大的国家存在。这仿佛是为李清照打开了一扇眺望远方的窗户。第一次让她觉得自己似乎就是那深井之中只会哇哇呆叫的井底之蛙。
李清照仰头望着仅有寥寥白云的湛蓝天空,语气清幽说道:
“夺海外之利,以丰大宋国势。宋庄主,我虽还未见你所言之事,但你眼中之精气不似作假……我姑且信你吧。”
“呃……”
宋强有种满腔的宏图大志还未曾讲出,忽然就岔了气的感觉。
这李清照刚才还是不依不饶的模样。怎么突然就“姑且信我了”?这变化似乎快的有些超乎宋强的预料。
李清照却换了一副淡然优雅的松弛姿态。不似刚才给宋强一种斗鸡一般炸毛的感觉。
“既然宋庄主胸有大志,也确实在为我大宋尽心尽力。单是收置这数万流民就当得起国士之称。又志在海外,不与权臣奸商同流合污。小女子虽没甚大本事,教书育人这事倒也能做一做。”
宋强眼中精光一闪,心中更是无比激动!这女才子终于松口了!
这一刻,宋强好像看到无数的人才从这全民学堂中走出来,随着驼铃悠扬的陆路商队,搭乘万帆出海的船队,踏上走向海外的图强之路!
李清照又发声打断了宋强的脑中的幻想。
“但我主持这全民学堂尚有几事要宋庄主答应!”
“没问题!”
宋强忙不迭的点头答应。
“居士需要什么尽管说!”
李清照低头垂目思索片刻,妙目精芒直射宋强双眼,开口道:
“这第一件事,我要有征召天下名士来此教学之权。勿论我招来何人,庄主不得干预。可否?”
“可!”
这条要求对宋强来说根本算不上要求啊!他最缺的就是人才来帮助教育学生。李清照能找来多少他就收多少!
李清照点头对宋强的回答便是满意。
“这第二件事,幼童无甚规矩,教育重在立身立德,我所定规矩严苛无比,学生若受了责罚,庄民要是抗议,宋庄主不得因此而干预学堂一应堂规!可否?”
“无规矩不成方圆!应当依居士所言!”
“还有一事!学堂之孩童,一应登记造册,必须学满十年之数!时不满,不可征调,宋庄主若不答应,恕小女子难当此任!”
宋强心道:这不就是相当于后世的义务教育阶段么?后世是九年,现在是十年,十年就十年吧!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这已经算是短了!
“可!但我也有一事请居士答应。学堂教学我自然不会干涉。但所学内容,除了日常识字之外,算数、手工、搏击、天文、地理等杂科也皆不可少。”
李清照很爽快的点头应道:“这是自然,我也不喜只会傻读书的呆子!”
忽的,李清照转身对宋强盈盈施礼道:
“既然我是赌输给了邓志宏,愿赌服输,今后在庄上还请宋庄主多多关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