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懋功?”郏县,裴元庆大营。裴元庆看着眼前的徐世勣,不禁皱眉问道:“你不在南阳整饬军务,怎么跑到我这儿来了?”
裴元庆与徐世勣的关系,谈不上亲密无间。当初在河北的那场误会,至今裴元庆心里还有些疙瘩。他的心胸,说不上豁达宽广。不过,两人曾一同横扫契丹,也算是对彼此的能力有了一定认可。对于徐世勣的到来,裴元庆谈不上热情欢迎,但也不反感,只是满心疑惑。
“南阳已然安定。”徐世勣抱了抱拳,对着裴元庆说道:“末将此次奉了陛下之命,特来希望能从虎侯您这儿,调一支骑兵。”
“可有陛下手谕?”裴元庆神色一沉,如今大局基本已定,王伯当退守汾丘,他手中兵力倒也充足。
徐世勣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卷手令递给裴元庆。
“五百人?”裴元庆颔首,人数倒不算多,他好奇地看向徐世勣,问道:“不知所为何事?”
“李密军中,有一员猛将,其家人受李密逼迫,无奈与我军为敌。陛下爱才心切,派人前去接应,没想到那李密竟起了歹心,派兵围剿,还把整个庄子付之一炬。陛下今晨接到求援,特地命末将赶来,领一支兵马前去接应。”徐世勣解释道,此事也并非什么机密。
“猛将?他的武艺与你相比如何?”裴元庆一听,目光顿时一亮,连忙询问。
“不相上下。”徐世勣苦笑着说道:“虽说胜了一阵,但要不是他的战马突然失蹄,最终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
裴元庆点点头,又看向徐世勣,问道:“他家眷现在何处?”
“在南安县至陈留一带。队伍里老弱妇孺众多,一天最多只能走三十里。如今正由陛下麾下的紫晶阁密卫护送,听说已经折损了不少人手。”徐世勣疑惑地看着裴元庆,问道:“虎侯为何有此一问?”
“此事就交给我吧。”裴元庆让人牵来他的乌云驹,说道:“懋功,你替我盯住那王伯当。此人极为油滑,我军若出击,他便据城坚守;我军若撤退,他就派斥候四处探查,不给我离开的机会。此番我亲自领兵去援助,那王伯当要是出城来攻,你就让他见识见识我朝廷骑军的厉害!”
裴元庆这段时间可憋闷坏了。那王伯当自知不是裴元庆骑兵的对手,便龟缩不出,跟裴元庆耗起了耐心。裴元庆再勇猛,也不可能带着骑兵去攻城,一来二去,双方陷入了僵局。
徐世勣的武力自然没得说,对骑兵的运用也颇为娴熟。如今他来了,正好给了裴元庆一个机会。要是能诱出王伯当,将他狠狠揍一顿,那自然再好不过;要是王伯当继续当缩头乌龟,裴元庆也正好趁机去后方收拾收拾那李密。
“这……”徐世勣面露犹豫之色。
裴元庆将一枚虎符塞到徐世勣手中,难得地对他露出微笑,说道:“反正陛下的旨意是救人,你我谁去都一样。要是能趁这个机会,再胜那王伯当一阵,岂不是更好?”
徐世勣仔细想想,觉得确实有道理。犹豫片刻后,他点点头,收起虎符,对着裴元庆说道:“如此,那就有劳虎侯了。”
“放心,有五百铁骑在手,莫说只是救人,就算在江淮之地逛一圈,那李密又能把我怎样?”裴元庆朗声大笑,当即下令点兵。一刻钟后,裴元庆便带着五百铁骑离开了郏县,扬长而去。
……
汾丘,县衙。
“将军!”一名将领走进来,对着王伯当躬身说道:“斥候来报,裴元庆率了五百骑兵离开郏县,朝着陈留方向去了。”
“陈留?”王伯当闻言,眉头一皱,走到挂在大厅里的一幅地图前,盯着陈留的位置,皱眉道:“此地既非战略要冲,也不是我军粮道,他去那儿干什么?”
帐中众将面面相觑,都答不上来。一名武将心中一动,对王伯当说道:“将军,既然裴元庆率部离开,郏县兵马必定无人统领,我们何不趁此机会攻破郏县,断了他的归路?”
王伯当沉吟片刻,招来那名报信的斥候,问道:“你们可看清楚了,离开的人确实是裴元庆?”
“这……”斥候摇摇头,说道:“只看到裴元庆的衣甲兵器还有战马,至于到底是不是他本人,我们不敢靠近,没看真切。”
“将军,您的意思是……”那武将惊愕地看着王伯当。
“哼!”王伯当冷笑一声,说道:“这分明是调虎离山之计,岂能瞒得过我?”
“您是说,裴元庆想诱我们出城?”
“如果真去陈留,直接走阳翟就行,为何要从汾丘经过,摆明了是故意做给我们看的。”王伯当冷笑道:“要是我们此时出兵,必定中他的计谋,说不定他的大队人马已经到了附近,就等着我们出城呢,我们岂能上当?”
“那我们……就按兵不动?”一众将领看向王伯当,心中有些不满。这汾丘聚集了五万大军,却被裴元庆不足八千人吓得不敢出城,虽说裴元庆威名远扬,但时间久了,众人还是觉得憋屈。
“嗯,按兵不动!”王伯当看着众人的神色,自然明白他们的想法,只是他不敢轻举妄动。
南阳失陷的消息已经传来,此番李密用兵,可以说是一败涂地。高耀、马鹿、李河、钱斌再到邓超,四路大军皆大败而归。要是连他这里也败了,对李密来说,打击可就致命了。
要是正面作战,他并不惧怕裴元庆那八千铁骑。毕竟这里有五万兵马,结成阵势,就算裴元庆是天神下凡,也不可能以八千破五万精兵。
但骑兵的作用可不只是冲锋陷阵。事实上,在这个时代,骑兵大多用来袭扰。要是裴元庆不与他正面交锋,而是不断袭扰,那他这支兵马,可就只能被裴元庆吊打了。
更何况,南阳已破,朝廷有更多兵力可以调配。一个不小心,很可能就会腹背受敌。失败的风险,莫说他承担不起,就是李密也担不起。
……
南安县,赖乡。
两天时间,高甑贤众人与前来驰援的数十名紫晶阁密卫汇合。只是队伍里扶老携幼,根本走不快。两天下来,也才走了五十多里。这期间,与追兵不止一次交战。逃离高家庄的时候,还有百来号人,可这一路下来,至少有一半人死在了路上。
高老太爷在逃离高家庄的当晚就醒了。当得知高家庄覆灭,一千三百多口人,到如今只剩下四百来号时,他当即一口鲜血喷出,再度昏迷过去。直到次日一早,才悠悠转醒。
“甑贤~”车架上,高老太爷有气无力地唤了一声。
“父亲,先喝点粥。”高甑贤连忙端着一碗粥过来。这一路,高老太爷都在昏迷中,几乎滴水未进,难怪如此虚弱。
“我如何能吃得下?”高老太爷苦涩地说道:“这高家庄,是祖辈们一代代建立起来的,是我们的根啊。如今根没了,他日到了九泉之下,我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父亲也别太难过。”高甑贤闻言,神色苦涩,说道:“庄子虽然被烧了,但我们还有这么多人。二弟深受陛下看重,等逃离李密的地盘,何愁不能重建家园?”
“甑贤兄说得在理。”紫晶阁密卫统领走上前来,对着高老太爷拱手说道:“甑生将军之勇,陛下极为赞赏。他日只要到了南阳,陛下定会助力高公重建家园。”
沉默片刻,高老太爷看向紫晶阁密卫统领,沉声问道:“阁下能否如实相告,我那逆子是否已经投靠了朝廷?”
“并没有。”密卫统领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高太公怀疑此事与陛下有关,但从头到尾,陛下只是让我们助高公逃离,保住高家一门性命。”
“那洛勇说,我儿曾被擒获,究竟是不是真的?”到现在,他还是不愿相信,自己儿子勇猛如虎,就算打不过,逃走也应该没问题,怎么会被朝廷擒获?
“若高公想听,我便将当时的情况详细说与您听。”密卫统领苦笑着说道。
“那就有劳了。”高老太爷点点头,凝神细听。
当下,密卫统领将当时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包括高甑生被擒之后,杨桐放走高甑生,并教他如何做才能避免引起李密怀疑,不至于连累高家庄。至于最终李密为何还是派兵前来围剿,他也不清楚。
“天子以诚相待,老朽却质疑天子,实在不应该。”高老太爷叹息一声,想起前日洛勇叫嚣的话语,苦涩地说道:“如今看来,恐怕是我儿与那洛勇产生了矛盾。甑生性子直,不懂变通,惹怒了小人,致使他在李密面前搬弄是非,最终酿成这场大祸。”
密卫统领没有说话。此事说到底,他们也曾被高老太爷怀疑。如今抨击李密,说不定会适得其反。
“如此一来,要是甑生现在还在李密军中,岂不是很危险?”高甑贤突然面色一变,沉声道。
高老太爷点点头,他也担忧这一点。当下看着高甑贤,说道:“甑贤。”
“孩儿在。”高甑贤连忙扶着高老太爷坐起来。
“你立刻赶往中阳山。要是李密还没动手,你暗中将此事告知甑生,让他带人尽快离开,别回来,直接前往天子处寻求庇护。要是已经动手,以甑生的本事,突围应该不难。你就带他来与我们汇合。”高老太爷断断续续地说道。
“那父亲这边……”高甑贤有些迟疑。
“甑贤兄不必担心,我们已经飞鸽传书给陛下,不久就会有援军赶来接应。”密卫统领上前一步说道。
飞鸽传书?
高甑贤不懂,目光看向高老太爷。
“既然陛下已有安排,甑贤不必为我担忧。”高老太爷摆了摆手,笑道。
“那……便拜托了。”高甑贤点点头,朝着密卫统领一拱手,告辞一声,带着两名庄勇迅速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