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屯?”岑文本坐在自己的书房中,端详着卢楚送来的竹笺,眼神里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旋即陷入沉思,目光似要穿透那竹笺,探寻背后的深意。
良久,岑文本嘴角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轻声道:“景升公不愧是久历宦海、深谙权谋之人,被王世充与段达这等胁迫,竟能抛出如此奇策,此中真意,怕是不止于表面的军屯之议。”言罢,他漫不经心地将竹笺搁置一旁,仿佛那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戏码前奏。实则,他心底对这涉及两大势力微妙平衡与暗中角力的事情,有着本能的警觉与疏离。在他眼中,淮泗军阀的联盟不过是表象,王世充与段达恰似两只饿虎,虽暂时同栖,然迟早必有一争。王世充性如烈火,刚愎自用;段达阴沉内敛,心怀鬼胎。这般组合,恰似置于火药桶上,只需一点火星,便会爆发出难以收拾的局面。而卢楚为首的皇党势力,恰似那在暗处窥视的猎鹰,时刻准备着在两虎相斗时,坐收渔翁之利。他们擅长于权谋之术,在这朝堂的暗影中编织着细密的罗网,只待猎物上钩。
至于那杨桐,虽贵为天子,然在这乱世棋局之中,不过是一枚被各方势力争夺摆弄的棋子。岑文本深知自己昔日撺掇淮泗军阀反攻洛阳之举,已将自身置于隋室的对立面,犹如在悬崖边行走,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如今王世充与段达对他监视严密,犹如困兽,脱身不得,只能在这洛阳城中,冷眼旁观风云变幻,伺机而动。
“景仁先生此言差矣。”对面一位面色红润、英气逼人的青年抱拳道。此子乃是尉迟峰之侄尉迟恭,字敬德,年方二十有余,却已在军中崭露头角,浑身散发着一股凌厉的气势,仿若出鞘之剑,令人不敢小觑。“这军屯之事,并非景升公首创。”尉迟恭微微一顿,目光扫视四周,似在确认无有旁人偷听,而后压低声音,将朝堂上的详情一一道来。原来,尉迟峰此番奉命领兵前往渔阳屯兵,独留尉迟恭在这洛阳城中。以他的资历,本难以涉足这朝堂核心的权力漩涡,然王世充与段达如今用人之际,老将魏文通、尉迟峰等皆被外派,为壮己方声势,这才将尉迟恭推上了这风云变幻的舞台。
“陛下竟能有此等急智?”岑文本闻之,不禁微微一怔,心中暗自思忖。那杨桐年仅十岁,却能在这复杂凶险的朝堂纷争中,瞬间想出军屯之策,此子若假以时日,难保不会成为一方雄主。然当下局势,各方势力错综复杂,他犹如在狼群中的幼崽,稍有不慎,便会尸骨无存。
“景仁先生……”尉迟恭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与不安。
“少将军有何事,但说无妨。”岑文本目光沉静,仿若深不见底的幽潭,让人难以捉摸其真实想法。
“先生,您且说,他们将我留在这洛阳城,是否意在将我当作人质?”尉迟恭话语中压抑着怒火,犹如即将喷发的火山,“我虽不才,却也知晓,我叔父被遣往渔阳,独留我于此,此中蹊跷,定非偶然。”
岑文本微微抬眸,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然转瞬即逝,他平静地问道:“此想法,少将军可是自行揣度,还是有人在旁吹风?”
“无人教唆,乃我自己细细琢磨而来。”尉迟恭冷哼一声,那声音在寂静的书房中回荡,带着一丝不甘与愤懑。
岑文本沉默片刻,缓缓起身,踱步至窗前,望着窗外庭院中萧瑟的景色,长叹一声:“有些事,即便心中洞若观火,亦不可轻易宣之于口。此乃朝堂生存之道,亦是权谋之术的基本法则。”
“如此说来,果真是我所想那般!”尉迟恭闻之,脸色涨红,怒发冲冠,猛地拍案而起,那股子英气与血性展露无遗,“我尉迟恭岂是任人拿捏之人!”
“少将军且息怒。”岑文本转身,目光淡淡地看着尉迟恭,犹如在看一头发怒的小狮子,“即便事实如此,你又能如何?”
“我……”尉迟恭一时语塞,心中虽有万千不甘与冲动,然理智却如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那燃烧的怒火。他深知自己身处这权力的棋局之中,一步走错,满盘皆输,不仅自己性命堪忧,更会连累叔父与家族。半晌,他苦笑摇头,抱拳向岑文本行礼:“还请先生教我。”
岑文本看着尉迟恭,心中暗自权衡。此子与他同乡,皆出身武威,若能加以引导,日后或可为自己在这乱世中谋得一线生机。然当下局势,却如履薄冰,不得不慎之又慎。“王世充与段达留你于此,未必全然是恶意。你叔父与他们共事多年,袍泽之情虽在这乱世中略显淡薄,却也不可忽视。他们此举,更多是为了稳固自身权势,在这动荡时局中,多一份保险。你若此时轻举妄动,你叔父必受牵连,此乃权谋制衡之术,你当明白。”
“难道我便要忍气吞声,坐以待毙?”尉迟恭握紧拳头,关节泛白,那眼神中仍有一丝倔强与不甘。他自幼习武,练就一身过人武艺,在淮泗军中亦是声名赫赫,何曾受过这等窝囊气。
“少将军若真有胆魄,大可效仿那古之刺客,提刀直入,取王世充与段达首级。以你叔父在淮泗军中的威望,再加上魏文通将军的助力,若能成功,这洛阳城便可易主,你与叔父便可掌控大局。”岑文本嘴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然那笑意中却透着丝丝寒意,仿若在讲述一件与己无关之事。
尉迟恭闻之,苦笑摇头:“先生莫要取笑。我虽自负武艺,然王世充与段达亦非等闲之辈。昔日某在时,麾下猛将如云,裴元庆、华雄之勇,威震四方。此二人虽稍逊一筹,却也不容小觑。我若单独对阵其一,或有胜算,然二人联手,我绝无生机。况且如今他们位高权重,身边护卫如云,防卫森严,我若贸然行事,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先生所言极是,我确是莽撞了。”尉迟恭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中的情绪,“只是,难道就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办法并非没有……”岑文本微微眯眼,目光闪烁,似在权衡利弊,然话到嘴边,却又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只是,如今说之无益。”
“景仁先生,您这是何意?”尉迟恭面露焦急之色,“您既已提及,为何又不肯明言?莫要这般吊人胃口,您可知我此刻心中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煎熬难耐。”
“并非我有意隐瞒,实是当下局势变幻莫测,计划赶不上变化。”岑文本无奈地看了尉迟恭一眼,缓缓踱步,似在思索如何措辞,“若你叔父仍在洛阳,尚可向王世充与段达请命,挥师南下,攻打南阳。此乃南北要冲之地,土地肥沃,人口众多,仿若一座未被发掘的宝藏。若能占据此地,进可图荆州,取荆襄九郡,成就一番霸业;退可凭险固守,坐观诸侯纷争,待机而动。可惜……”
洛阳城,如今于他们而言,恰似一座无形的囚笼。岑文本本心怀谋略,欲借尉迟峰之手,在这乱世中闯出一片天地。他曾精心谋划,劝尉迟峰请命出征南阳,欲在诸侯纷争中寻得一席之地,待价而沽。然命运弄人,尉迟峰被外派,计划被搁置,一切皆成泡影。如今在这洛阳城中,除了尉迟峰叔侄,其余关东将领,在岑文本眼中,皆不过是碌碌无为之辈,难以成器。
尉迟恭闻之,心中五味杂陈。他虽性格刚直,然亦非愚笨之人,自然明白岑文本之言的深意。留在此地,便要受人掣肘,仰人鼻息。王世充与段达心胸狭隘,绝非可久事之主。与其如此,不如另寻出路,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总好过在此处受这无端之气。
“少将军还是先行回府吧。周法尚、窦炽已被外放,这朝堂局势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陛下虽年幼,然卢楚等人定不会袖手旁观。短则数月,长则一年,必有大变故发生。届时,或有机缘降临,你我只需耐心等待,相机行事。”岑文本轻抚长须,目光深邃,仿若能看穿这朝堂背后的重重迷雾,看到那隐藏在未来的一丝曙光。
“多谢先生指点。”尉迟恭心中虽仍有不甘,然亦知此刻唯有忍耐。他向岑文本躬身行礼,而后转身离去。那背影在书房中渐行渐远,却透着一股坚毅与决绝。
岑文本望着尉迟恭离去的背影,微微点头。此子虽略显稚嫩,然颇具潜质,若能历经磨难,加以磨砺,日后或能在这乱世中独当一面。
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尉迟恭带来的军屯之册上,岑文本眼神一凛,思绪瞬间飘向那朝堂之上的杨桐。这小皇帝近日的表现,着实令人费解。往昔怯懦之态尽消,仿若换了一人,是背后有高人指点,还是其自身隐藏至深?这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权谋布局?
“哼,若早有此等权谋手段与气魄,何至于使隋室陷入如今这等境地。”岑文本摇头冷笑,心中暗自叹息。想当初,若不是元文都执意要对淮泗众将痛下杀手,连他亦被卷入这场无妄之灾。彼时他已萌生退意,欲归乡隐居,远离这朝堂纷争。然命运弄人,一步踏错,如今深陷泥沼,难以自拔,还背负上了这乱隋的骂名。
“罢了,且看这小皇帝如何在王世充与段达这两头恶虎的夹缝中求生存,是困兽犹斗,还是能绝地反击,真令人拭目以待。”岑文本喃喃自语,重新坐回案前,眼神中透着一丝期待与玩味,仿若在等待一场精彩绝伦的好戏开场。